就在这天晚上,董孝忠回到了琅琊,一进家门就第一时间给卜计划打了电话。
按照昨天的约定,第二天一上班,司机老张拉着卜计划优哉游哉地进城了。
天有不测风云。一夜北风寒,吹得烟消云散,碧空如洗。
“昨天晚上还担心老天爷会下大雪,白天没办法开火呢。”马劳华坐在卜德阳的办公室里说。
“谁说不是呢,这就叫天好人对付,”曹随峰说,“天降祥瑞,天命不可违。老板一出院,振华的精气神也跟着回来了。”
卜德阳不信他这套歪理邪说:“这两件事谁也不挨着谁,风马牛不相及,太牵强附会。”
曹随峰说:“你可别不信啊!人都是有气场的,卜老板一回来就能震住振华这块宝地,黑云彩吹走了,好日子就来了。你现在质检和铸造两个部门一肩挑,多么重的担子放在你的肩膀上,老板的良苦用心谁不明白啊?!”
卜德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你就别断章取义替我瞎操心了,我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掂量得清的。”
马劳华说:“能者多劳嘛,管的事情多说明责任重,这事你也不用推辞,该担当就要担当,我们跟着你干也有盼头。”
卜德阳说:“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世事难料,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看黑烟飘过来了,大炉工应该生起火来了,我们去铸造车间吧。”
曹随峰说:“你现在不用出去,我和马主任过看看就行了,刚生火的时候,炭没有完全着起来了,黑烟咕咚的,又呛鼻子,又脏衣服。”
卜德阳站起身来,说道:“走吧,一块去看看,都是苦孩子的头,苦水里泡大的人当不了公子哥儿。”
哼哈二将陪同卜德阳向铸造车间信步走去。滚滚浓烟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向东南飞去。时不时地有烟灰落在三个人的头发和衣服上。
曹随峰拍打着衣服对卜德阳说:“我说让你在办公室先不用出来,有我们俩个就行了,你还不信,看看这衣服,全是烟灰。”
卜德阳说:“铸造车间就像泥瓦匠一样,每天和灰呀土啊地地打交道,忙下一天来,造的像个非洲同胞似的,比不得你们加工车间,三天不用换白衬衣。”
曹随峰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革命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嘛。”
马劳华说:“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别看铸造的活儿是又脏有累,干实体开工厂的,离开它就玩不转,没有了毛坯,再好的机床也没有用武之地,就是一堆废铁,就像没了子弹,打得再准的枪也是一把烧火棍。”
曹随峰就坡下驴地说:“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谁还不知道你当过兵,听说你在部队里不是个猪倌吗?当了五年兵没摸过枪吧?”
马劳华反驳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要是说我什么枪都打过,我是吹牛,毕竟在部队里混了五年,什么枪没见过啊?”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铸造车间北面空地上。说是空地,其实已经堆放了大量的铸造原材料:一大堆面包铁;一大堆小山似的焦炭;一大堆废钢;还有一大堆废件,有面包铁堆得差不多高,都是前期的“杰作”,废品比成品多,再经过重新破碎,就显得更多了。
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的用小车推面包铁,有的推焦炭,还有的推废钢和废件。都是大炉工根据铸件的材质要求进行按比例调配,每个上料的工人都要将小车上秤称重,多退少补,马虎不得。不是把好上料这一关最万事大吉,铸件的质量还会受铁水的温度、浇铸的速度快慢等诸多因素影响。
站在冲天炉上料口的工人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大墨镜,马不停蹄地启动着滑轮,一斗接一斗地往冲天炉里上料。时不时地居高临下吆喝着推小车的工人。外行也能看出来,这几个人一定是归他管的,要不然他怎么能支使起来那么气势。
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炉火化铁水,全靠风机吹。现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主要来自风机的吼叫,30KW电机带动着风机玩命地旋转,脚下的大地也被吓得颤抖。
卜德阳手打凉棚看了看站在冲天炉进料口平台上的工人,一来他戴着墨镜,二来烟熏火燎的,总之没有看清这个人是张三李四。
站得高看得远,平台上的工人看见车间主任看着自己,吆喝得更起劲了,他这样做也对,关键时刻露不了脸,大嗓门也是一种信号,一种存在嘛。干工作一定要让领导知道,绝对不能干在黑影里,有粉一定要擦在脸蛋上,又好看又好闻。擦在屁股沟里的那是痱子粉。
卜德阳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墨镜”的表演,身边的曹随峰拉了拉他的衣袖,俯首帖耳地说:“外面烟熏火燎的,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到车间里转一转,看看准备工作做好了没有。”
卜德阳跟着曹随峰进了车间,身后跟随着马劳华。铁水没有下来之前,车间里的铸造工会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比如检查一下进水口和出气口,把压箱铁预备在一边,浇铸的时候直接压上去,防止涨箱和铸件超重。
铸造工人都很珍惜下铁水之前这点功夫,准备工作用不着出力气,一旦铁水下来,那就像战士上了战场一样,必须真刀真枪地干,每一瓢铁水加上铁瓢自身的重量,少说也有个五六十斤。将整个车间的铸件都浇铸完,要多少瓢?几乎没有工人算计过,就好像他们没有算计过他们流掉多少汗水一样。
战措队手里拿着一个小毛刷,正在车间里一个接一个地检查铸件的进水口和出气孔呢。看见卜德阳他们进了车间,也没说话,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继续低头干自己的工作。
“这样也好,反正和他也没什么话说,知道自己是个干活的比什么都强。”卜德阳心里嘀咕着。
秋天的蚊子钻暖房,冬天的小狗钻灶膛。人也一样,哪里热乎就往哪里凑,成语趋炎附势就是从趋炎附热演变而来的。卜德阳带领着哼哈二将不自觉地来到冲天炉前,真是从凛冽的寒冬一下子穿越到了炎热的夏天一样,三个人热得很不适应,又连连后退到春天的位置。
大炉工正戴着墨镜,手中拿着长钎子不停地疏通着炉身的风眼,汗流浃背的他围绕着炉身不停地检查着,像一位忠于职守的战士一刻也不离开自己的阵地。
“这个大炉工,一看就比咱们公司原来那个货强多了,行身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曹随峰说。
“大地方的孩子山里的狗,一个比一个厉害。人家这位师傅毕竟是国企出身,你看人家干活那架势,多像五块钱上的那个炼钢工人?”马劳华附和着说。
“你们还别说,他那架势还真像五块钱那个工人,是不是当时让他当的模特,弄不好人家拉屎都有个架儿。”卜德阳也被眼前的大炉工给吸引住,成了他的粉丝。
曹随峰抠抠索索地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的钞票,端详着钞票,又打量着大炉工。
曹随峰用怀疑的口气说:“我看不是以他为模特,你看钞票上的人多年轻,眼前这位年纪有点大,也比人家长得黑。”
卜德阳讥笑着说:“你真老土,也不看看钞票是什么时候发行的?是不是60年代初?30多年过去了,钞票上的模特不也得五六十岁了?你要是看钞票上的画,再过一百年还是那么年轻。”
马劳华也揶揄道:“怪不得卜主任笑话你,你这就是按图索骥,大姑娘拿镜框找对象,看谁都不像!”
三个人嘻嘻哈哈,相互打趣打发着时间。大炉工忙活了一阵后,抽空过来和卜德阳打了一下招呼。
“怎么样?顺利不?”卜德阳打着官腔。
“还行吧,炉前这一块没有问题,只要是上料跟得上趟儿,再过二十来分钟就出铁水了。”大炉工汇报着工作情况。
“只要有你在这,我就把把心放在肚子里了。你是大公司里的高手,侍候这么个小炉子还不是小菜一碟?”卜德阳由衷地夸赞着大炉工。
“你太抬举我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活儿就讲个责任心,没有什么大小之分。”大炉工谦虚地说。
“越有本事的人越低调,越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人越是张牙舞爪不知天高地厚。看你还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卜德阳说。
“好,好!咱们忙完了再聊。”大炉工说完又急急忙忙回到了大炉前。
“该看的咱们都看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看也就是这么回事,说白了,咱们都是外行,聋子的耳朵,就是个摆设。还是回办公室喝茶去吧。”曹随峰弹着身上刚落上的烟灰说。
“你是不是有洁癖啊?”卜德阳笑着看了曹一眼。
“多少有点儿,你要是让我在铸造干活,我一天也呆不下去。”曹随峰讪讪地说。
“我看不是有点儿,有的一是一星半点儿!自己再脏也看不见,别人再干净也嫌脏。”马劳华说。
三个人例行公事地在铸造车间转了一大圈,优哉游哉地回办公室喝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