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大喊下来,微生错仿佛竭了力,“扑通”一声瘫在水洼中,再起不能。
过了一小会,微生错听到勾栏里传来嘈杂的声音,磕磕碰碰的,好像有人在吵架。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个女子挣开后面拉扯她的手,探出身来,立即被雨淋透了。
“你……杜月如?”
微生错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脸上竟浮出一丝笑。再看那女子,也竭力回笑,可怎么看都勉强。微生错见她那副样子,想必是哭了,只是和雨水混杂在一块,哩哩啦啦得淌下来。
“奴家正是月如……久待公子了……”
这时后面一个中年男子打着油伞出来了,正是勾栏管事的,他凑上前来,打量着地上的微生错,眯着眼仔细看了许久,脸上挤出点笑容来:“这不是公子爷嘛。这么大的雨也来捧场,快请进屋罢……月儿,扶起公子。”
杜月如忙蹲下吃力地搀起来微生错,微生错甩开她,拄着剑来到管事的面前,冷冷说道:“旁事不说,我先前应了月如姑娘,要赎她出来。明日城门一开我就要走了,今晚我来就是要带她先离开这里。”
之前微生错只是想见一面杜月如罢了,可如今一见她,脑中就浮现出他当时的那句笑言,那句诺言。管事的眼珠转了两转,脸上依旧是笑:“好啊,公子与月如姑娘佳人才子,才子佳人。我待月如跟亲闺女是一样的,我知道她命苦,如今可喜她遇上了公子爷这样又倜傥,又痴情的主儿,真是她的造化。之前月如倒也有个相好的,那穷小子一脸贱模样,我最看不上那样的,只会花言巧语,又不肯出一分一毫,最后还不是跑了。反之,公子这样的才是一表人才,我头一回见公子都过去十来天了,我总记得您老。出手又阔绰,头一回见就给了七两银子。”
这管事的只说钦佩微生错,也不知把手上的伞递过来给他遮遮雨,只在那侃侃而谈,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要个好价钱。
微生错从腰间取下满是污渍的钱囊,把他倒空在手上,也只有五两二分八个钱。微生错把他递到管事的面前,管事的见了并不接,面色青紫起来:“公子,您不是说笑?”
“我眼下只有这些,让我带她走,明日差人给你送银子来。”
管事的冷笑道:“公子,倒不是咱不相信你,空口白牙只这么一说?您得压点什么?”
“那你说我压什么?”
“什么值五十两白银?”
微生错抬起左手,手中握着剑,道:“你看这值不值?”
“不过一把破剑,怎……”
话没说完,微生错右手抽出剑来朝管事的脖子就是一划,一朵血花迸发出来,好似五月大红牡丹,一层一层,一朵一朵,一片一片,赛过地下钻孔喷泉,源源不绝。
管事的先是表情凝固,然后陡然倒下,血从一处来,与地上积水汇成了河,连成了江。
杜月如见微生错拔剑杀死管事的,脸上表情惊恐起来,张大了嘴,却生生止住了叫喊,任由雨水打在舌头上。微生错被溅了一身血,接着雨水就冲刷干净了。此地本就偏僻,看左右街上无人踪影,真乃无月暴雨暗黑夜,拔剑杀人放火天。
微生错头一回杀人,却毫不惊恐,马上弯腰拖着管事的双脚就往屋里拉。杜月如愣了许久,堪堪反应过来,也帮着微生错抬人。
二人合力把管事的拉到屋里,安置在堂中一张桌子下面,微生错又找了面屏风,把上面的纸张绣布撕扯下来,掩住管事的尸体。杜月如在一旁手足无措,自顾自地对微生错说:“今日只有一个客人,在房中过夜。管事的只有一个帮手,下午出去耍钱了,下了暴雨回不来。其余姑娘被这管事教训怕了,不得命令不敢轻易踏出门……”
刚说罢,楼上传出一个粗糙的男声,听那人在楼上喊道:“什么声音这么乱,扰了老爷的兴致!管事的你他娘的干嘛呢?”
微生错把剑拔出三分,也朝楼上吼道:“管事的死啦!”吓得杜月如灵魂出窍,拿手指着微生错说不出话。
只听楼上回道:“死了活该!”
微生错等了半天,见楼上安生了也没人下来,继续遮掩桌子。
挡得差不多了后,转身对杜月如说:“此地不可久留,你跟我走。”
“去哪?”
“我本说中了功名来接你,如今没中功名还杀了人,你就随我先出去找个地方躲避,待天亮就出城,我们往东走,到湖州去,那是我家。”
杜月如也不扭捏了,道:“自那日我与微生公子虽只一面之缘,却得了承诺日日盼着公子来接我,如今我心许公子,再无退路了,一切皆听公子所言。”
微生错听了也顾不得煽情了,左手拿剑,右手拉着杜月如就往外走,二人出了屋,见瓢泼大雨丝毫不减,微生错捡起地上遗落的被雨水冲打得油伞递给杜月如,回身把勾栏门关齐整严实,就带着杜月如朝东门走去。
二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风吹雨打,甚是艰难。微生错一边照应着杜月如不让她掉队,一边想:我怎么这么大胆子,竟杀了人。如今犯了罪,只好潜逃了,可不能让官府逮着。我常听人说,县里的捕快,抓住罪囚就要送到牢里,有专门一套教训。
说罪囚来了要先骂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再三更半夜拉出来,四五个人人手杀威棍每人狠狠打六棍。待打得七荤八素,这九九八十一难才开始第一难,让他十世也后悔。百般苦,千般辱,万幸才能留得下副好尸骨。
想罢这些俏皮话,微生错才觉得头晕起来。之前又惊又怒,又悔又怕,杀了人又淋了雨,下午吃了些许了花生萝卜,却全混着酒吐出来了。刚才全凭一股气撑着,时间过去的越长,他越咂摸过味来,越感难受。就好像之前身体不拿钱光干活,你一问它你怎么不拿工钱,它越想越明白对啊我得拿工钱啊!
微生错就是这样,身体立马就撑不住了,在雨中甩了一个踉跄,杜月如忙扶住他,一连关切之色。
微生错一看前面有一个人家喂马的废弃草棚,道:“我们去那儿避避。”
杜月如忙扶着他一步一步走进那草棚,却也避不了多少雨,只是比外面直面雨水稍好一点而已。
二人都觉得身上浸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至极,且冰冷刺骨,却也无法。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应该就亮了,到时我们出城去,哪里都去得。”微生错朝她说道。
杜月如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不说话。
“说点什么,不要睡着了,不然非是一场大病不可。”微生错道。
“那我给公子唱个曲儿?”
“这黑灯瞎火的,怪瘆人的,不要唱了。给我讲讲你的故事罢。”
杜月如看着微生错,道:“以前的事都不必提了。我的故事,从遇到公子,今日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