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位林快步踏进远门,见院子里一个小丫鬟正在修剪花草。
韩位林的脚步声惊动了小丫鬟,小丫鬟回头一看,连忙放下剪子行礼。韩位林摆摆手,问道:“小姐在屋内吗?”
“在,想必是在看书。老爷平日公务繁忙,是不常来小姐这里的。刚才小姐还与我们笑谈,说老爷昨天没来,今天就会来,假若今天不来,明天必定来。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老爷果然来了,小姐与老爷真是心有灵犀。”小丫鬟笑道。
“哼。”
韩位林径直走向屋内,留下满脸错愕的小丫鬟。走过外间到里间一看,韩婉正在案前抱着本书看得入神。韩位林一看书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本书也不是经史子集,也不是儒家经典,竟然是一本市井中谈狐说鬼的《古今神异通选》。
韩婉看到韩位林来了,放下书起身笑道:“父亲果然来了。”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韩婉娇笑一声,调皮地说:“父亲先前说要关我禁闭,虽然没派人把守我的院门,我也自觉遵守绝不踏出去半步。父亲说关三天,我知道自己总是犯错,就自己加到五天。没想到这才第四天,父亲就不能忍受思念之苦,来看女儿了。”
韩位林让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指着韩婉:“你……你……”
韩婉忙倒了杯茶,扶韩位林坐下,又是捶背又是献茶:“父亲这是怎么了。”
韩位林一把甩开她,拿出康广王的信书抛到桌子上:“我知道韩大小姐不肯屈尊出门,所以我就给你送来啦,怎么样,给几个赏钱吧,大小姐。”
“这是何物?”韩婉煞有其事地拿起来看了半天:“原来是康广王的帖子啊。这王爷也忒不懂规矩了,只送了张帖子来,也不说登门拜会,怎么,他送礼物来了吗?”
“哈哈哈!”韩位林忽然大笑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都疯狂起来,右手勾起食指朝韩婉头顶就砸过去,“嘣”“嘣”“嘣”连敲了三下。
韩位林从军多年,手劲自然小不了,敲得韩婉捂着头顶,疼得龇牙咧嘴,毫无风范。
“我刚刚打发走那个使者,还要来这受你的气,我是作孽了吗?请老天爷明示!”
“你怎么打法那个使者的?”
韩位林叫道:“我还怎么打发?他是康广王的人,我当然多给他些好处让他带个笑脸儿回去!康广王下了信书,我怎么回?我不就只能说王爷太好啦,你还知道我有个大闺女叫韩婉,你还指名道姓地愿意娶她为妃,你还愿意下千金聘礼。从此我们两家就他母的是一家人啦,我们荣辱与共,进退同舟,真是太好啦哈哈!”
“这不是挺好吗,就这什么同舟共济什么的。”
“对啊,这挺好啊,你也把自己送出去了,我让你踩一脚也没什么的啊。”
韩婉不说话,直冲着他笑。
韩位林看了半天韩婉,转身朝外走去,一边还念叨:“我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事情不挺好的嘛……”
韩婉见他走到了外面,忙大喊一声:“思月,代我送送老爷!”
却只听外面韩位林的一声怒吼。
“不用!”
韩位林走后,韩婉又捧起书本,想着刚才的事脸上的笑不禁溢了出来。思月走过来,道:“小姐,这事你做的确实有点出格了。”
“怎么了?”
“您想,常人哪个千金小姐会为了一桩不定的婚事亲自连跨数郡跑到男家去把这门事说定啊,还是瞒着父母。”
“哼。”韩婉道:“我若不去,哪个会去替我说。”
“唉……”思月说不过,叹了一声也就去做别的事了。
那边宋夫人正抱着韩婵痛哭。韩婵起初见母亲哭啼啼地进来了,还不解是何事,以为是受了父亲的气。陪着母亲哭了许久后韩婵才从宋夫人嘴里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前因后果。
韩婵初听到时愣住了神,也不知道去安慰母亲了,呆呆地看着一边不动弹了。宋夫人察觉到一下急了,连叫了两声“女儿”,又搂住韩婵,哭道:“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办,你千万不要这样啊……来人呐,来人!”
喊叫完这几声宋夫人才察觉到韩婵动了,一看,自己的衣裳教泪水浸透了一层。韩婵起初是小声抽泣,接着哇哇大哭起来,宋夫人也不劝,母女两个一起抱头痛哭起来,一个赛江川,一个似河流,千般万般的委屈,不论是自己的,是别人的,是看到的,是听过的,如今全是自己的了。
外面丫鬟听到宋夫人呼唤,连忙跑进来,却看到这番情景,也不敢上去劝,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外面有个稍机灵点的丫鬟,给里面的大眼色,教她先在这盯着,自己去找老爷。
待丫鬟寻到了韩位林的书房,却被告之韩位林领着韩驰在府内演武场。丫鬟又慌忙朝演武场赶去,到了那见韩位林正督促二公子韩驰打熬气力。
韩驰扎着马步,左右手各提一只五十斤的石锁,臂膀端的平平直直,左右观看的门客都喝彩,叫道:“好!”
“公子天生神力。”
“有大将之风!”
韩位林却依旧脸色阴沉,示意左右:“给我加!”
这时韩位林一瞥眼看见了丫鬟,朝她喝到:“你,做什么的!”
丫鬟到了韩位林面前,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地说:“来找老爷。”
“他是四妹妹房中的丫鬟。”韩驰提着石锁道。
韩位林朝他怒目而视:“谁教你说话,你们,把那两个二十斤的给他加上!”
“找我何事!”
丫鬟见韩位林面色不善,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攥紧了衣角,道:“是夫人,适才来找小姐,却连带着小姐一起大哭起来,奴婢见她们哭得悲伤欲绝,又不敢上去劝,所以……”
“我当是什么……”韩位林道:“没你的事,教她们哭便是了,若拿你们撒气,直接来找我便是。”
丫鬟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韩位林又朝在场的门客道:“我今日有些不适,不必各位相陪,诸位先回吧。”
门客们各个都行了礼,也走了。韩驰扔下左右共一百四十斤的石锁,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走到韩位林跟前,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谁让你停下来的!”韩位林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慢慢地把前因后果点了点。
韩驰听了有些惊讶,却笑道:“那我得去向三妹妹道喜。”
“你就知道讨好你三妹妹。”韩位林冷哼道。
韩驰脸上又犯了难:“那四妹妹那里怎么办?若要去安慰她,还需父亲出面,您也知道四妹妹她一向是不理我的。”
“那不是你从前不理她?”
“我是不知怎样与她相处。”
韩位林叹道:“我能怎样?我本想把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报给康广王,教他从中择一为妻。当然你母亲要从中偏袒婵儿我也不管了,毕竟是为女儿谋个好去处。我本来还担心自己亏待了婉儿,却没想到她倒先发制人了。可婉儿也没做错啊,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母亲走的早,又是女儿身,没人疼她只能靠自己。”
“那该如何嘛?”
韩位林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放任自流罢。康广王提亲,我已经应了,择日他便亲自来府上,双方订下婚事,选定日子就要成亲了。至于婵儿,她比婉儿还小一岁,成亲我本来还嫌她年纪小,如此耽搁一年也好。”
“那您不去看看她吗?”
“我怎么去看她?寻常百姓家探亲还要提着点心匣子去说吉祥话,我是她父亲难道还要我放下架子来劝她?”
韩驰听了沉默不语,韩位林又道:“哭吧,哭也好……她倒未必是哭这门婚事,她又不曾见过康广王,也说不上什么一往情深,这门婚事的好处都是她母亲灌输给她的。她哭,不过是从小娇生惯养,不曾有人违逆她,如今她觉得有人夺了她的东西罢了。她倒未必多么悲伤,只是委屈罢了。”
“父亲明鉴。”
韩位林看着韩驰,越看越扎眼,喝道:“不练了?去书房,把《成略》给我抄三十页纸!”
“啊?”
“四十页!”
“那好……”
“五十页!”
“答应了还要加?”
韩位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六十页!”
终于韩驰不发一言,垂头丧气地朝书房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