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澄将包袱打开,其内除去几件衣物和三四两碎银外,还有一物。
此物为正八边之形,呈铜质黄色,正中为一太极形状,黑白分明。在太极周边以阴文依次刻有天、泽、地、火、风、雷、山、水八字,其稍外一圈用阳文依次刻有乾、兑、坤、离、巽、震、艮,坎八字,却是与内里八字一一对应。
看此物模样应是道家之太极八卦。
顾澄盘坐在床,将八卦盘平放在两膝之间,闭目而待。
忽的,顾澄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射出一道金光,同时双手不停的快速结印。
只见原先平放在顾澄两膝之间的八卦盘悬空而起,漂浮在顾澄的胸前。
数息之后,八卦盘上的巽字处浮起一团绿光,又迅速地落在了风字上。而风字在吸收了这团青光后,初时璀璨夺目,随后便逐渐暗淡。在其完全失去光芒后,八卦盘中心处的太极开始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直至黑白二色融为一体。
顾澄也停止了结印,且再次闭上了双眼。
一道剧烈的大风从转动的太极中吹出,将内房的纱帘吹得沙沙作响,而后撞开了紧闭着的房门,透过青荧院,向远处吹去。
只一瞬间,房内归于平静,悬浮着的八卦盘也摔落下来,落在了顾澄的膝盖上,又弹起,无巧不成书地落进了顾澄脱下的鞋子里。
顾澄睁开了眼,眼前的场景却非房内,而是半空中。
这一刻,风成了他的眼睛,或者说他成了风。
风继续向天空吹拂,直到顾澄眼中的陆府变得只有芝麻般大小。
于是风止住了向上吹拂的势头,倏然向下冲去。
速度越来越快,下方的陆府也越来越大,就在这风准备落在陆府中心时,前进的势头却直接止住。
风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壁垒上,直接四散消失。
房中的顾澄蓦然睁开了眼,双眼一热,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用衣袖擦去双眼和嘴角溢出的鲜血,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方才是何物?”说完直接喷出一口鲜血,顾澄连忙从包袱中找出了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吞下后开始静坐调息。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请问,顾先生安歇了吗?白日里陆烜一时冲动,多有冒犯,现特来赔罪。”却是陆烜独自一人来到了顾澄的房中。
顾澄受惊,喉头又是一甜,但强行将口中鲜血咽下,用手捂住胸口对着屋外说道:“陆家主多礼了,顾澄并未有怪罪之意,还请陆家主归去早些安歇吧。”
屋外的陆烜听完以为顾澄不愿见他,急声道:“顾先生,陆烜晚间思忖便已知错,还请一见,当面赔罪。”
顾澄见他执拗,只好说道:“房中凌乱,还请陆家主在屋外稍候。”
陆烜一喜,说道:“顾先生可随时唤我进屋,我就在屋外候着。”
顾澄忍痛起身开始清理自己的血迹,但屋内仍留有浓郁的血腥味,他便又从包袱中拿出一座乳釉哥窑香炉,手指一挥,一颗火星落入香炉中。
香炉之中香料甫一点起,便有一股清净气味出现,很快便将血腥味覆盖住了。顾澄将手中的香炉放在桌上,自己盘坐在床上,看向屋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呼道:“陆家主可以进来了。”
陆烜刚一进屋,就看见脸色惨白的顾澄,立马快步走到床边,问道:“顾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顾澄看了看床前的凳子,示意陆烜坐下,待其坐在离床边最近的那张青花凳子后,顾澄方开口说道:“我没事。”
陆烜急切出口,却欲言又止:“可是顾先生您的脸色有些……”
顾澄皱了皱眉头:“我无妨的。”
陆烜只好作罢,言道:“白日里实在是因为我这月余来府中之事,整个人有些心烦意乱,实在是多有得罪。”
“陆家主客气了,要说得罪,也是顾澄在白日里多有得罪。”顾澄摇头说道:“陆家主深夜造访,想来不光是为赔礼而来吧?”
陆烜讪讪地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被顾先生看出来了,陆烜此来实际上是有一事相问。”
顾澄静静地看着他,陆烜继续说道:“白日里是我孟浪了,竟未问及顾先生的师承。”说完又觉得这样问一些不合适,陆烜赶紧解释道:“我此问绝非是怀疑顾先生您的本事,而是……”话道这里又是一顿,过了好一会儿,陆烜才拍了一下脑袋继续说道:“而是想知道是哪位高人能够教出像顾先生这般年轻的高徒,他日陆烜也好登门聆听其教诲。”
顾澄摇头道:“陆家主不必如此,顾澄此前未有声名,来到陆家亦未有本事彰显于众,陆家主心有不安乃人之常情。”
陆烜尴尬一笑,却听顾澄继续说道:“在下数月前从玉清宫而来。”
“玉清宫?是正德年间重修的玉清宫?”陆烜心里瞬间涌现出一个念头,便直接脱口而出:“京师那位与你……”还未说完便被顾澄打断:“是在下师兄。”
陆烜张大了嘴巴,作恍然大悟状,一连说了三次原来如此,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猛地起身热情地握住顾澄的手,说道:“陆家拜托顾先生了。”
顾澄看见陆烜欣喜若狂的姿态,一边不动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一边幽幽地说道:“陆家主不怕在下刚刚的话是诳你吗?”
陆烜呆滞了一下,仍喜不自禁,再次伸手将顾澄的手握住,面色变得十分郑重:“在我大明,可没人敢冒充与那人有关系。”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尖叫。
陆烜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再看时,房内只剩下他一人。
顾澄闪身进入青荧院不远的另一处小院,院中有七八间房间,其中最外面一间房门大开,屋外有一位女子跌坐。
顾澄快步上前,将那名女子扶起,却见其正是方才的侍女茯苓。
茯苓脸色惨白,半瘫在顾澄怀中,颤抖着用手指向最外面那间房门大开的屋子,顾澄见状轻轻将她放下,快步跃进了那间屋子。
刚一进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屋内并未点灯,漆黑一片,顾澄借着从房门照进来的月光,向内查看。
房内有七八张普通木床,并排紧贴放在屋子内里。
其中,靠外墙的那张床,上面卧着一个人。
顾澄缓步靠近,认出了那人,是晚间为其奉上庐山云雾的侍女。
但这一刻,她已经死了。
顾澄面色变得异常凝重,眼前景象让他瞬间便出离了愤怒。
床上的侍女仰面朝上,四肢除去一只被压在身下的右手外,余者都与身体分离,散落在床上。她的额头被整个挖开,两颗眼球因没了大脑的支撑而深深陷入眼眶深处,残余的白色脑浆混着鲜血沿着侍女的脸颊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她就这样死了,死在了与顾澄相隔不远的另一座院子里。
顾澄转过身去,不愿再去看她的惨相。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瓦片落地摔碎的声音,顾澄闪身来到屋外,只见一道红影从院子围墙越出。他见状当即追了上去,一连穿过数个院落,在来到一处回廊时,红影失去了踪影。
顾澄用力一拳打在了回廊的柱子上,无奈地返回刚刚的院子。
这时,院子中亮如白昼,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可能正是人多的关系,小院中的环境显得十分嘈杂。顾澄刚一踏进院子,便看见一个老人一边跑一边满脸惊恐地叫道:“第八个,第八个,你们都要死,都要死!”其身后是几个护卫在追赶,很快他就被护卫抓住按在地上,但他还是在不停地大叫:“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一旁的管家指挥着一名侍卫拿来绳子将其捆住:“把他带下去!”两名侍卫押着那老人向着院外走去,在路过顾澄身边时,那老人看着顾澄变得狂躁起来,险些挣脱那两名护卫的束缚,他对着顾澄大叫道:“你也要死!你也要死!你也要死!”
“拿东西把他的嘴给我堵住!”满脸通红的管家气急败坏地吼道。
管家来到顾澄身边,着急说道:“顾先生刚才未惊到您吧?”
顾澄用通红地双眼看着老人被带下去的方向。
管家轻声说道:“多谢顾先生的药,小的现在好多了。”
顾澄深深地看了管家一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站在院子正中忙的焦头烂额的陆烜此时也看见了顾澄,火急火燎地走了过来,急切地对顾澄问道:“顾先生,可有结果?”
顾澄摇了摇头。
而不知何时,一位三十岁上下且衣着不凡的美妇来到了陆烜身后,其怀中抱着一位熟睡的小女孩,看模样约五六岁,憨态可爱。
那妇人用一只手拉着陆烜的衣袖,满脸惊恐地说道:“老爷,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陆烜回头看着那妇人,满脸怒意,压低着声音说道:“是谁让你带着纯儿来这里的!还不快回去!你是嫌不够乱吗!”
那妇人被陆烜训斥之后直接抽泣起来,而陆烜脸上的怒意越来越盛,低吼道:“回去!”
妇人怀中的小女孩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那夫人也哭的梨花带雨,呜咽着对陆烜说道:“府里死了这么多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我们,我好怕啊。”
陆烜怒不可遏地抬起一只手,却又无力地垂下,满腔怒火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院中的嘈杂声逐渐消失,所有人的脸上一片凄然,甚至有不少人开始哽咽。
一旁的顾澄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因为他正死死盯着院中一角的红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