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孩童们奔走相告,一齐嚷着跑过外面的街道。屋内众人都有些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来人是阿虎,他有些兴奋的汇报说城外来了一大队安西兵,鲜衣怒马,旌旗猎猎,好不威风。
和历史上一样,安西大都护府将治所迁到碎叶镇来了。
李仕美一众人来到城墙,负责城门守备的军官认得是本镇司马一家子,便笑着请他们到城楼上一观。
远远望去,首先来的是一队剽悍的骑兵,个个衣甲鲜亮,盔缨如火,手里扛着威风凛凛的旗帜。看着上面的唐字,李仕美心潮澎湃,这——就是我大唐的威武之师!
城门口闻声而至的民众扶老携幼,数以千计,儿童尽皆欢呼雀跃,还有几个机灵的小贩在行走吆喝,一派热闹之景。
“五郎!是你回来了么…”有个苍老的声音传进李仕美耳中。他不禁低头看去,只见城楼下方,一个年老眼花的阿婆拄着拐杖,朝这队骑兵颤抖的喊了一声。
“母亲,小心!”旁边的年轻妇人连忙拉住老妇人,防止她出意外。
骑兵疾驰而过,像一支箭一样进入城门洞。打头的骑兵似乎听见了一声呼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可是找不到这声音的来源。
“阿紫,你怎么不看着婆婆呀!带她到这儿凑什么热闹?”旁边一个大叔责问那个叫阿紫的年轻妇人。
“叔,我拦不住。她嘴里说着五郎回来了,五郎回来了,定要来看…”阿紫心一阵难受的颤抖,眼眶都红了。
“唉…”大叔叹了口气,对这位痛失爱子的阿婆感到同情,顿时没了围观的热情,和阿紫一块哄着老人家到人群后面去了。
看到这一幕,李仕美的心一揪,感到无比的心酸。天底下,像这样忍受丧子之痛的老母亲还有多少啊…
对未谙兵事之人而言,战争无疑殊为浪漫。李仕美回想起现代文明社会中那群坐在电脑后面指点江山的键盘侠,感到尤为可笑。
新教路德宗的奠基人马丁路德说:战争乃至凶之物,它扭曲人性,摧残信仰,它拆散家庭,毁灭国家。任何灾难,都与之相形见拙。
李仕美陷入了沉思,没有核武相互威慑,没有大国相互制衡的古代,要怎么做才能消弭战争,让所有从爱尔兰到契丹的人民都能永享和平呢?
他不知道,不知道这道题目的答案。
似乎从人类诞生之日起,争斗就成为了人与人之间永恒的主题,所有人乐此不疲。杀戮,掠夺,然后矛盾,仇恨,旧的仇恨产生新的仇恨,仇子仇孙无穷匮也。
人类之间,最根本冲突无疑就是对资源的占有和对资源分配的不满。外貌形体和语言文化的差异则加剧了人类各族群相互之间的蔑视。
要让和平降临,首先是摧毁族群的界限,所有人类都处在同一个文明社会之中。其次,要么融合为一个全新的民族,要么从内心深处消除对所有其他民族的偏见。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创造更多可支配资源并确立公平的分配制度,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尊重,可以选择自己所喜欢的生活方式。
可是,这样理想的社会,实在太过遥远,仅仅靠少部分人的觉醒,是没办法实现的。现有的利益既得者和权利拥有者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种变革。只有当变革的力量强大到能够挑战旧有秩序时,这种变革才可能发生。
即使在现代社会,这种理想国也像是天方夜谭,何况连平等自由观念都未深入人心的封建社会…除了以暴制暴,也许真的没有别的合适的方法了…
就在李仕美皱着眉毛苦苦思索的时候,大队人马到了城下。他抬眼望去,帅旗下面一个中年将军,他身穿明光铠,甲片寒光熠熠,腰悬一柄宝剑,胯下一匹毛色纯洁通体如白玉的高大骏马,遽然观之真如天将下凡也。
此人定然就是现任大都护闽温古,李仕美心中暗暗揣测。骑马紧随其后的几个将领无疑就是大都护府的副大都护和长史,参军等高级将领。再往后,李仕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和碎叶镇守使王奕之,别驾田蕤等人。李珺严抬头,冲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微微一笑,然后继续策马前进。
一干人在仪仗队的拱卫之下,越过护城河,入城去了。
安西都护府的安西兵都是骁勇善战的唐军精锐,曾在安史之乱中奉命东进。李仕美一看,果然个个都是龙精虎猛的汉家儿郎,长长的骑兵队列看上去动作统一,军纪整肃,竟然有看共和国阅兵的既视感。
后面的步兵队列中,最震撼的是手持陌刀的精锐部队。他们都是特地从军中遴选出来的勇士,个个身材高大,杀气凛然,手里的刀锋泛着森然寒光,如若结队向前杀去,敌人望之胆寒。
诗圣杜甫有诗《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云:
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
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
老马夜知道,苍鹰饥著人。
临危经久战,用急始如神。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
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
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
队伍后面,是上百辆大车,运输着大军的补给和他们的家眷,仆人。这两万多人,浩浩荡荡,城内是不好安置的,有半数要驻扎在城边用木头修建的军寨。
人群中,有看见自己亲人而欢喜的,也有看不到家人而提心吊胆的。李仕美一家人回到家中,普布扎西吩咐阿虎阿贵和王妈影儿准备好酒食,自己则站在家门口,静静等候主人回来。
天边云霞绯红,晚风吹着两片落叶在地上打转,城中炊烟袅袅,人们都结束了一天的辛劳,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随着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邻居家那只黄狗叫唤了起来。普布扎西探出头一看,刚好看见李珺严领着两个牙兵打转马头过来,他往院中喊了一嗓子,然后迎上去叫了声老爷。
李珺严点点头,从马上下来。这时,李仕美和母亲,姊姊等一众人都走了出来。
“老爷!”
“爹爹!”李巧嫣开心的跑上前去,李珺严慈爱的抱起她,然后握住妻子的手,关切的问了几句,接着用另一只手抱起了李仕美。
“嫣儿,听韩先生说,你这些天琴和琵琶都弹的不错,等会为爹爹弹奏一曲如何?”
“好啊,爹爹要听什么?”李巧嫣搂着父亲的脖子,笑的开心极了。
“你擅长什么曲?”
李巧嫣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然后答说:“《十面埋伏》。”
李珺严愣了一下,旋即大笑道:“好好好!就听《十面埋伏》。”
“不过,嫣儿有一个要求!”
“是想要新衣服么?”
“不是。”李巧嫣笑嘻嘻的摇头,然后古怪精灵的说:“听田叔说父亲剑舞的甚好…”李珺严一听顿时会意,笑着说:“都依你。”
一家人各自落座,连那两个牙兵也得了座次,两个人受宠若惊。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尽享天伦之乐。
李仕美享受这样的家庭关系,即使是仆人,李珺严也把他们当家人一样,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外面像李珺严这个位置的官员,哪个家里不蓄养着十几个奴仆?
李珺严不愿意看人为奴,故自始至终只有普布扎西这一个老仆,王妈是帮工,影儿和阿虎阿贵两兄弟都是他捡回来的遗孤,向来是当义子义女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