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宗嗣圣元年,即公元684年。
在大唐帝国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一个小生命诞生了。虽然碎叶镇人口不算多,但是这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该站岗的站岗,该读书的读书。
一向沉敛的李珺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频频望向房门。虽然他不信佛祖也不信老君,但还是在心里默默的祈祷。
一旁等待的还有他六岁的女儿李巧嫣,以及老仆普布扎西和养子阿虎阿贵两兄弟。
听到推门的声音,李珺严有些紧张的看向走出来的养女影儿和接生婆。接生婆满面笑容,连声恭喜说:“恭喜大人喜得贵子,夫人和公子都平安!”
李珺严连声说好,让普布扎西把事先准备的财礼送给接生婆。接生婆把襁褓中的婴儿递给李珺严,千恩万谢的接过赏钱。
事实上,这个小婴儿不哭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有着上一世的记忆。还记得自己叫张讷,是个正准备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的热血青年。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李珺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过了一会,他才有些奇怪的说:“这孩子,怎么不哭?”
接生婆忙说:“这说明小公子天赋异禀,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爹爹,给我看看嘛!”李巧嫣摇着李珺严的腿,撒娇。
李珺严便蹲下来,让女儿看。李巧嫣看到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初生儿,撇撇嘴说:“好丑哦!”
张讷瞪着眼前这个又白又美的小萝莉,无声的抗议。李巧嫣见了便满脸的嫌弃的说:“爹爹!你看他好凶哦!嫣儿不喜欢他!”
“哈哈,他再长大点就好看了。”李珺严把孩子递给影儿,然后进屋去看刚生产完的妻子。
床上躺着的是个面色苍白的异域美人,有着漂亮的淡蓝色眼眸。王嫂在一旁替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李珺严轻轻握住她的手,问她感觉怎么样。她点了点头,然后用标准的发音说了一声“孩子”。影儿把孩子给夫人看,然后发现怀里小婴儿竟然笑了起来。
第二日,和李珺严有交情的友人纷纷登门拜访,像看猴一样挨个和张讷照面。喝过一盏茶,相互寒暄了几句,然后有人问孩子名字。
“昨日高兴,以至于忘了给这孩子取名。真是让诸位见笑了!”李珺严昨日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没做,此时经人一说才恍然大悟。
李珺严沉吟片刻,道:“就以世美二字为名,诸位以为如何?”
张讷听到这一世的老爹要给自己取名字,本来还饶有兴致的听着,结果被震惊到了。
“这名字好!世代美满!”“不愧是珺严兄!”“佩服佩服!”让张讷目瞪口呆的是,这帮子人竟然一致认为这名字好,没毛病。不过话说回来,放在这个时代,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珺严兄,不妥。”一个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吹捧,所有人齐刷刷的看着那人。原来是别驾田蕤,不知他有何高论。
张讷心中一喜,感觉事情有转机。
“这世字,须避太宗讳。”
“多谢田兄提醒。”李珺严稍加思索,然后说:“换成入仕的仕,如何?”
“此名寓意为仕途完美,妙哉!”“甚好!”“佩服佩服!”张讷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当中除了三两个读书人,其他几个一看就是大老粗,只会随声附和。
不管张讷眼睛瞪多大,却无人注意,他只好接受命运的安排。
作为一个婴儿,李仕美经常会感到疲惫,多半是因为身体还未发育完全。他默默的听着唐代汉语,记住发音,除此之外就是和一般婴儿一样吃奶睡觉了。
经过半年多的见闻,李仕美终于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当前所处的年代是唐中宗嗣圣元年,不过实际掌权的是垂帘听政的武则天。还好不是兵荒马乱的混战时期,李仕美真心舒了口气。
不过,这里的昼夜温差让李仕美相当担心,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李仕美会毫不犹豫选择降生在“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的繁华江南。
听到“都护府”三个字时,李仕美心凉了半截。唐朝的几大都护府可都不是什么好地,尤其是安西都护府。因为紧贴着吐蕃,所以反复遭到蹂躏,直到吐蕃和大唐双双倒下…
最后,安西和碎叶镇这两个名词给了李仕美致命一击,他心中哀嚎了一声。
这一世的家庭状况也很明白。老一辈都去了,父亲李珺严,母亲是个异域女子,有个同父异母的长兄李麟德随叔父李善璟在长安当差,还有个大六岁的姐姐李巧嫣,此外家里还有老仆普布扎西,帮工王妈,阿虎和阿贵,影儿。上上下下一共十口人。
李珺严因功任碎叶镇的司马,他为人素来敦厚仁慈,生活俭朴却乐于助人,颇受同僚和下属尊敬。
几年中,李仕美神童的名头越来越响亮。坊间传言他一岁能言,两岁识字,三岁作诗。不过,让李珺严头疼的是,这小家伙不爱读书,净知道玩。
家里人都喜欢这个长相讨喜又懂礼貌的小公子。尤其是普布扎西,经常让他跨坐在肩膀上,一老一少在城里闲逛,老人家的月钱让他花的精光,却还是笑呵呵的满脸都是溺爱之色。
李珺严想让他读书,将来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每次他前脚刚走,这小家伙后脚就跟着溜出来了。有时因为他太贪玩,李珺严即使想做个严父,打一下他手心也不成,全家都护着。再加上他确实还小,只要不把天捅个窟窿就听之任之吧。
“店家,上茶。”
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茶摊主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岁小孩并一个少年立在那里。摊主笑道:“哟,这不是李家三郎么?上坐上坐。”
摊主把座位上的灰掸干净了,然后笑眯眯的请李仕美落座。茶客们大部分是这条街上的人,他们见了这个小娃娃,都和他打招呼。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李仕美有模有样的喝了口茶,然后问那一干人。他们便说,吐蕃人攻陷了龟兹,于阗,疏勒等重镇,大都护府暂时要迁到碎叶镇来。
看见李仕美像个大人一样陷入沉思,众人都笑,说:“三郎,看你这副模样,难道是在想法子应对?”
李仕美瞟了他们一眼,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说是。
“哈哈,既然如此,不妨说来听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就是了。而且我们不但要打,还要打过昆仑山去。”
众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有个坐在角落里的茶客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李仕美一看,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虽然衣着朴素,但是气度不凡,恐怕不是一般人。
“前有薛仁贵大非川之溃,后有李敬玄青海湖之败。朝野上下,何人敢轻言胜利?”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那人喝完茶,掏出茶水钱放在桌上,然后便要离去。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语气非常坚决的说:“我,我来!”
“好!有志气!”众人纷纷拍手称好。
那男人停住脚,回过头注视了一会那个三岁小儿,然后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