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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遭雷击的男人

第一次,他正在跟丹尼钓鱼。钓鱼就像一场圣事,因此,他被闪电击中,神志恢复清醒之后,心里感觉到的,是宗教仪式留下的模糊余味:懒洋洋地反复抛出匙状假饵,缓缓转动摇把,绕线轮咔嗒作响的调子,给干净的鱼钩装饵,在映出宁静无风的午后余晖的浩瀚水面上,听凭直觉,拖动鱼线,寻找水温凉爽的深水洼。每条鱼似乎都是从寂静中浮现的奇迹:一条阔嘴鲈剧烈喘息着,大口吞咽着天空,旋转着、扭动着,抗拒着脑线[1]的力道。就在这时,他被闪电给击中了,事后,他觉得自己就像钓线尽头的鱼一样。这就好比一场范式转换[2]:起码有数月之久,他认为自己跟鱼毫无二致,同样被天上甩落的一根无形钓线吊在空中,摇摇晃晃。

露西的怀抱慵懒无力,她的皮肤是珍珠白色的——他喜欢说,它像贝壳的内壁一样光滑——一天晚上,他回到莫里森农场的住处,嗅着她在自己手指上留下的、泥炭般的潮气。他刚才爱抚了她——只把手指轻轻探入了潮湿的部位——此刻,无法成眠的他来到屋外的门廊秋千上,让肾上腺素和睾丸酮消退下去。他想在启程去新兵训练营之前,跟她缠绵一番。山雨欲来。大片热闪电在西边的乌云中闪动着。雷声犹如沉闷的喉音,盖过了蟋蟀的叫鸣。击中他的那个霹雳,打在二十码开外的篱笆上,又反弹开来。事后他回想起,他在汹涌澎湃的睾丸酮带来的快意中,半开玩笑地跟这场暴风雨,甚至跟上帝说过:来吧,你们这帮杂种,把你们的本事都冲我使出来吧——在东亚战场上,跟他同龄的青年面对敌方的迫击炮射击,说的也是同样的话。来吧,你这杂种,再来一发试试,他话音刚落,那道分叉的紫色和浅紫色闪电就从飑线[3]前缘扭曲着落了下来,从看上去角度有些奇特的——在残缺不全的记忆中是这样——右侧,平射过来,撕裂了篱笆。据医生们推测,它直接击中了他的胸骨,留下一块月坑状的烧伤,这块烧伤始终不曾彻底痊愈。没过多久,他父亲出来,想赶在暴风雨开始肆虐之前(为时已晚)把牲口棚锁好——他嘴里叼着一支方头雪茄——结果发现儿子仰面躺在地上,身上还在微微冒烟。在为期两周的住院观察期间,他感到牙疼,牙齿还嗡嗡作响,不过他并不愿意接收那些兆瓦级功率、位于国境另一侧的墨西哥广播电台播发的可疑信号。他回家之后,露西来到他家——在酷热夏季午后的寂静中——把手伸进了他的BVD牌内衣的镶边。

几年之后,就在第三次雷击发生前不久,他看到一道孤零零的粗短闪电,一个拇指大小的火花在篱笆那儿朝他摇摆。(后来,研究确认,这些微型闪电的确存在。)《生活》杂志刊出题为“遭雷击的男人”的整版集成照片,文中写道:“尼克·凯利说他在遭遇雷击之前,会看到异象出现。当时,他跟两个朋友在一起,在芝加哥南部几小时路程之外的一块地里,给他们看他准备开发的一处地产。在遭遇雷击之前,他看到篱笆那儿有一道小小的闪电。也有其他目击者声称,他们也曾目睹此类景象,不过也有可能是幻觉。”那一版集成照片显示,他在后院里,手拿烧烤叉,指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这篇报道没说的是,他面颊那儿的严重挫伤,还有某些神经性病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出来。第二次雷击过后,他对露西的爱被抹掉了。第三次雷击之后,他跟丹尼的友情消失殆尽。在头两次雷击之间,他暂时失去了钓鱼的所有兴致。

让他的名字登上杂志的,是第四次雷击,它威势十足,就像你能看到、跟帝国大厦[4]过不去的那种。它落下来时,他跟它说了些话,还张开双臂,迎接它的到来。这回又是在船上,在密歇根湖的正中央,他正在用拖钓的方式,钓银大马哈鱼和硬头鳟。(他喜欢这种钓鱼方式,其中有种傻傻的朴素,你只要留意声波定位器,拽着拖索[5]穿过深水区,在座位上往后一靠,等着就行。)这条船的船长皮特,被闪电的边缘擦到,给烧得像炸薯片一样酥脆。尼克在承受闪电的全面冲击时,跟这个大家伙有过一段对话。就像这样:无论如何,我都会跟你一较高下,你这混蛋,这就是我的故事,从伊利诺伊州中部来的一个乡巴佬,挨过一次雷击,第二次是运气,第三次是灵气[6],那现在呢,哦,天哪!哦,既是故事又是灾难的风暴。哦,辉煌崇高的自然造化。猛烈地穿过我吧。给我的心一些勇气,让我能够抵受吧,不过别太过火。哦上帝,把我变成良好的导体吧。我会imitatione Christi[7],忍受痛苦,背负起电流的负荷,再次努力活下去。

从芝加哥综合医院出院后不久,他开始每周前往第二(还是第三?)基督教堂,在那儿认识了他的第一任妻子阿格尼丝,她长得怪像露西(肤色同样白里透红)。除了身上的伤疤,在谈到他跟闪电接触的历史时,他就会变得像“冷战”时期的间谍一样沉默:一说起云地放电、诅咒、避雷针推销员、那些信奉神秘主义的人,他这本书就合上了。(曾有人约他从事出售“专业防护避雷针”的工作。闪电是谷仓起火的头号原因!还有“拨打1-800,知晓你的未来”。)一说起媒体采访,跟大个儿闪电单挑,他这本书就合上了。(他一点也不担心闪电的小型变种:那些在多数房屋神出鬼没的游离电场,那些烧化电话线、把电话变哑的诡异电涌,还有那些迷迷糊糊地飘进农家窗口的霹雳。)后来,他开始觉得,自己一向对这些形式的电能有意视而不见,所以它们才找上了他,要跟他较量较量。有一次,法国有支电影摄制组追查到了他的下落,来找他发掘往事,不过多数时间里,他还是努力过着平凡的生活,感觉生活缺少刺激,他在一家公关公司上班,给一些倒卖商品的商户做代理,所以下一次雷击来得有些出乎意料——这位不速之客是一团离群的静电,夏季的热闪电。这一次,他和阿格尼丝安安稳稳地待在密歇根州北部的夏日度假屋里,观看小熊队的比赛。阿格尼丝仰面躺在沙发床上,身上只穿了短裤和胸罩,露出一双长腿和女学生般的腹部,还有棱角分明的大腿肌肉。蛛网状的闪电,从纱窗对面的蓝色椅背套里放射出来,它将电力集结在一起,向窗外扫荡过去,似乎凝固在她的周围,所以在她被电死之前的瞬间,在停电让房间陷入一团漆黑之前的瞬间,他看到了她的美丽形体印在底片上的效果。

为了离开芝加哥,他买下那座老农场,重建了大谷仓,在屋顶边缘装了六根避雷针,避雷针上装有圆鼓鼓的蓝色灯泡,灯泡跟悬在谷仓侧面、编好的粗股铝制电线连在一起。在这片地方的天际线上,占据上风的还是天空。就连那些玉米,也都弯下腰来,伏低身子,期待着下一场雷击的到来。夜里,他看康德的书,开始跟一个名叫斯泰茜的女人约会,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农家寡妇,读过一点诗,会引用T.S.艾略特的诗句,比如,她能完整背出《圣灰星期三》的第一节,还有整场整场的《鸡尾酒会》[8]。这时尼克已经五十岁了,务农让他保持了精干的身材,驾驶联合收割机让他留下了慢性的腰疼。不过他喜欢干农活儿。他喜欢那些大段的时间:独自待在驾驶室里,听着莫扎特的奏鸣曲,而那些玉米列队行进,走进拱形的灯光里,急于被这部贪吃的机器吞没。光秃秃的割刈地带从驾驶室后方——从星光照亮的黑暗里——浮现出来。

别再瞎折腾了。鲁莽挑衅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尼克心想,别管闪电有多么容易弯折了,别管闪电在空中传递时,断裂之后也能重新接续了,闪电仿佛有两重灵活的关节,可以随意改变自身的行进路线。莫里森自耕农场的土地,要多贫瘠有多贫瘠。他没日没夜地采收大豆,想跟艾奥瓦州的那些工业化农场一较高下。他劳累不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雷暴时节就快过去了。秋天吹过的那些风暴,似乎筋疲力尽,对大地感到厌倦,倘若它们还带来了什么东西,也不外是一场可怜巴巴的雨而已。

第六次击中他的那道闪电,从遮住天空的云翳中落了下来——他的农场雇工厄尔给予了证实,当时厄尔正在解开某种设备,刚好瞥见尼克坐在一把黄色的园艺椅子上,歇一歇他的腰。那道巨大的闪电打在尼克二十英尺开外的位置,团成一个球,朝他脚边滚了过去,爆炸了。尼克头朝下飞了出去,撞在谷仓上。在医院,他回想起初中体育课上的实心球练习,他们把表面包裹着皮革的球丢来丢去,享受着这项运动乖谬的一面:竭尽全力,利用球的惯性,把别人打翻在地。要顺利接住实心球,你得给那股力道一个缓冲,跟它一起后退,这样,才能在某一刻,把自己的身体和球的冲击力统一起来。就像一种巧妙的舞蹈。他很擅长玩这个。

尼克遭受了愈发严重的神经损伤,有了种种奇特的幻觉,他眼皮底下就像燃放焰火一般。他清楚回想起了那段经历。遭受雷击期间,他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一道幽灵般的身影从他身上浮现出来:那是一名矮个驼背男子,身材瘦弱,在身体前倾时,用手杖指指点点。这是一位能靠闻味儿分辨土质优劣的老把式。这人抓起满满一把泥土,放在鼻子底下一闻,就能把土质如何说出个大概——湿润程度、pH值大小、石灰含量如何如何;这是一位旧时代的老自耕农,他知道他的旱地耕作法,他迎着天空,久久地跳着复杂的舞步,祈求老天早点结束这场糟糕的干旱。这个男人最渴望的,莫过于云彩能裂开一些缝隙,释放出空气中紧绷的张力,别光来一些电闪雷鸣,也来一场大地应得的倾盆大雨。他是从前所有那些旱耕农留下的孑遗:那些人被大地搞得倾家荡产,拼命寻求对策,跳古老的传统祈雨舞蹈,或者找来火炮,把天空轰出窟窿。在那个地滚雷落下的地方,土壤熔成了玻璃,在地表下面——厄尔拿铁锹把它挖了出来——那块玻璃呈冰柱状,一直延伸到五英尺深的地方,分裂成一些枝杈,通向由老谷仓往贮藏棚输电的地下电缆。电力公司的一名代表解释说,这些地下电缆跟地上的电线一样容易招雷引电。上帝知道为什么,他补充道。

斯泰茜在他的医院病床旁边坐了三个星期,他难受的时候,她就唱一些颂歌、民谣和她儿时在亚拉巴马州学会的小曲,还给他朗读艾略特诗全集。她的嗓音清亮而刺耳,仿佛是从美国的土地里雕凿出来的。他裹着绷带,忍受着像鞭子一般阵阵袭来的刺痒,汗水从他的双腿滴落——都是他够不着的地方——他清楚地看到了在朝鲜战场作战的幻觉,美军第一装甲师正遭到喀秋莎火箭炮结成的火力网的全面攻击——这时8号霹雳(像他预料的那样)插手了,它迫不及待地从天而降,以其粗大的尺寸,给地平线来了个教人难以忍受的巨大拥抱。它是个大家伙,它把挨在一起的几根分叉,合并成了一场无法想象的终极大扫荡。

斯泰茜离开他之后,他卖掉农场,搬到了六英里之外的北边。他要在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小镇上,过单身汉的生活。他萌生了一种防御心态。他要躲起来,用这样的方式避开命运:栖身于沉缓的风景变幻之中,栖身于他在埃利森饲料与种子商店楼上房间里看到的景色之中,那副远景无聊得教人直想啐上一口(他也这么做了)。在周围房间住宿的,是些背井离乡的农家青年,他们从褐色的袋子里吸胶[9],听音乐,拿记号笔在墙上写字,打发时间。他慢慢体会到,没有谁比昔日的农家青年更离经叛道,更麻木不仁。他们萎靡不振,是因为他们很清楚,整个务农的理念——大地与人相爱的农业神话,还有他们自家亲戚的劳苦和忧患,他们经历过干旱尘暴区、旱灾、种子霉变——已经沦为过时的笑话。如今是工业化农场的天下。他们困惑不已,听嘻哈乐,尝试摆出更文明的姿态(他们当中,不少人缺胳膊少腿),吸快克[10]和曼陀罗,夜里光着膀子,穿着工装裤四处游荡,在胳膊上文身。尼克感觉他们就像自己的同类。他们也以自己的方式,经受了雷霆霹雳的袭击。

当然,下一场(7号)雷击还是来了。它到来时的那副傲慢得可笑的架势,当时那种俗不可耐的情势,就连尼克也忍不住要一笑置之,当然,那是在颤抖、重重幻觉、充满火花的杂耍表演中,挨过好几个星期之后,在他能笑得出来的时候。他知道,下次就是最后一回了。下一记会要了他的命。结束。不会再有下文了。他从窗口望着这个人迹罕至的小镇,并没觉得8号霹雳就在自己视野边缘,此时正值仲夏干旱期,干燥的空气令他喉咙发痒。如今,他的视野里多出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空白区域,它空洞、深邃而幽暗。仲夏酷暑中,房间发出细微的声响。打开窗户之后,他看到这样一片景色:像是1920年前后的一个死气沉沉的农业城镇,有着西部片风格的、唬人的外表,以及看起来备受打击、了无生气的楼房。木质纤维板做的墙壁臭烘烘的,散发出干巴巴的芥末味。农家青年们在长长的午后荫凉中闲晃,把皱巴巴的袋子拿到面前——像美军伤员吸瓶装氧气那样,吸着强力胶。就好像这样吸特别管用似的。他大胆下楼时,步子一瘸一拐,他不能让脚后跟受力,脚后跟已经肿了,露出了肉。如今我可真是虚弱无力了,他告诉青年们。他们簇拥在他的周围,用手指抚摸他的伤疤,也反过来给他看他们的文身和皮肉伤,被瞬间切断的残肢,带有光泽的扭曲皮肉,后者记录下了开箱刀劈砍和油漆刮刀大战留下的伤痕勉强愈合的路线。他们把皱巴巴的袋子递给他。他拒绝了。他们请他吸汽油、大麻、安定。他们让他讲讲他的故事,他照办了,给他们讲了长长的故事,随意往里添枝加叶,望着他们赞许地缓缓点头。这种事他们懂。大自然就是爱玩操弄人心的游戏。大自然把他整惨了。他把闪电的性质讲得很深。他把自己描述成英雄。他像宙斯那样举起拳头,凭空揪出闪电。他把球形闪电扔出去,运球前进,快攻上篮。起码,他能为他们做这件事。他可怜他们空洞的眼神,可怜他们那种疲惫无力、蔫了吧唧的说话方式。

光阴在阴暗的房间里流逝,阳光在楼下绽开裂缝的街道上大发淫威,灌木大小的野草透过破损的碎石路面,冒了出来,尼克任由防备心态继续滋长。他会躲过下一次雷击。之前他刚刚彻底痊愈,7号就来了,当时他被叫回芝加哥,出席因期权基金而引发的诉讼庭审。他跟艾伯特·福斯特一起,去了橡树岭乡村俱乐部。这家俱乐部很快就会安装闪电探测设备——是芝加哥城区的第一套此类设备——用于对引发7号雷击的种种条件做出预警。大波寒流从加拿大袭来,深入中部平原的炎热区域,吸收了水汽,形成了暴雨锋,后者已经催生出一场典型的四级飓风,把一处拖车停放场变成了一堆由粉色柔软绝缘材料、玻璃纤维碎片、大片石膏板汇成的大杂烩。他当时正要打第二个球洞,从他双肩隆起的架势可以看出,他会打出一记弧线球,这时暴雨锋探入了头顶上方黏滞的夏日空气里。到最后,只不过是要来一发闪电而已。就这么简单。它来得有些出人意表。两声窒闷的隆隆雷声吞没了高尔夫球场,他们身后轻轻地响了一声,就在这时,就在尼克把球棒挥到后方,调整肩膀,昂起脑袋,眼望上苍的时候,7号闪电拐着叉状的弯儿,落了下来,分生出五股新的电流,就像五只不好控制的螃蟹,就像你用海鲜叉[11]戳虾那样,刺中了他的前额。

他在屋里听着墙壁劈啪作响,坐在一台金属摇头电扇前面,成小时地一动不动。楼下街边,理发师老拉尔夫在讲自己的闪电故事,他的故事跟突出部战役[12]有关。要是这台旋转的电扇不能给他做伴,他就下楼看拉尔夫理发。拉尔夫的理发店外面,有根木头柱子正在朽烂。店内,镜子擦得干干净净,镀铬的部件和白色搪瓷脸盆闪闪发亮。在拉尔夫店里,很容易看出,他有过悲惨的人生经历。遭雷击的男人来了,店主说。可以理个发的男人来了。鬓角剪短点儿,后面理出层次来。在店里,他的故事已经成了传说、神话、不错的谈资。从那些卑微的限制中,从剪下的小片头发中,不难看出,剪发这件事显然有种不可逆转的特性。(人们愣是不明白,理发有多难,拉尔夫说。)理发期间——平头、爆炸头、错层重叠的长发发式、湿剪和干剪——尼克所能做的,顶多就是回答拉尔夫提出的尖锐问题。他尽可能地完善细节。但他不曾说谎。在理发店里,话语显得呆板而沉重。他尽可能地保持沉默,这样做不管用的时候,他就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不过跟拉尔夫待在一起的时候,沉默似乎必不可少。拉尔夫的嘟囔、点头,还有他对正在理发的顾客的关注,填满了那些沉默的时刻;如果手头没有顾客,他可能就会清洗水槽,摆好剪刀,或者用心无所思、透出禅味的动作,打磨剃刀。上帝啊,你这故事可真不简单,尼克,听完他对7号的描述之后,拉尔夫这样说道。拉尔夫有一张苍白的长脸——很少晒太阳的人,往往有这样的脸色——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深陷的眼睛。拉尔夫半信半疑。他永远也不会完全相信这个凭空冒出来,自称曾经拥有莫里森农场的怪人,那可是毗邻的县里最有名的农场,可能一度是林肯县耕种得最棒的农田。这个看起来饱经风霜、不同寻常的男人说的话,他只会相信一半。像这样的人,往往是从大平原[13]来的,即便是流动工人和流浪汉的大迁徙早已结束多年的今天,情况也往往如此,他们往往用恭敬的口吻,讲述有如预言一般的荒唐事件,那些事多半是假的,不过不知何故,听起来倒像是真的。拉尔夫知道这样的人有多重要。他们游走在事实与杜撰之间,同时点亮了许许多多的真实。他们让你懂得,中部各州的广袤荒野是什么样,依然占据上风的旷野地带是什么样。他小心修剪着耳朵旁边的部分,然后把嗡嗡响的推子啪地打开,把脖子那儿清理干净,理出一道整齐利落的线条。他还会再听遭雷击的男人讲故事,等这个男人把全部故事讲完,将近一年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到时候,他准备再听一遍,忘掉足够多的细节,这样他还会听得津津有味。遭雷击的男人会成为店里的固定成员。他会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专座和烟灰缸。他的话语会融入漫长的午后。这个男人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会找一些零活干,以此维持生计,东赚几块西赚几块。这个男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安度晚年——至少在此之前会是这样:那时,奇怪的预兆开始出现,空气变得莫名凝滞,店面上空的乌云开始积聚翻腾,然后传来一丝淡淡的、有所暗示的臭氧气息。然后一切都会改变,再也无复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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