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四年,陆丞相家幺女陆亦安与承王府嫡子顾予彦联姻,一时间,京都风起云涌。
算起来陆家三小姐隐匿家中已过四年,谁曾想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竟是因联姻之事。
“姑娘,这大街上都在议论您的婚事呢,好多人还在说四年前那件事。”清月小声向马车上的女子说着。
“无妨,由他们说去吧。”陆亦安掀起帘子一角望着街上热闹依旧的景象,喃喃道:“阿月,我竟是四年都没有离开王府了呢。”
清月抬眸看向陆亦安的面容,清瘦不少,眼神也和往日不同了。
一恍神,清月连忙说到:“姑娘,今日来谢恩万不可出错,大公子还没有回来,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陆亦安敛起心神,朝清月笑了一下,“我知道了,阿月。”
清月微怔,这笑容恍如隔世,清月也不知道多久没看到了,如今她只希望,姑娘这次重新出府,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受这四年所经受的苦楚。
周围的喧闹声逐渐趋于平静,马车已到了宫门口,只有一宫人等在宫门口,见马车来了,上前微微躬身。
客气道:“三小姐,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陆亦安由清月扶着下车,朝宫人颔首:“劳公公带路。”
一路上,陆亦安目不斜视,对世家小姐来讲,被皇帝亲自召入是天大的恩赐,免不了四处张望开开眼界,但对于陆亦安来讲,这条路是让她踏入囚牢的不安之地,她早已没了向往。
御书房里飘起浓郁的御龙香味,陆亦安一进门便被扑了一鼻子,宽大的书桌后,中年男子低眉沉目,饶是陆亦安见过很多次,每每撞到这副眸子都会心惊一下。
“臣女陆亦安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陆亦安连忙收回目光,屈膝跪伏在地上恭敬着向皇帝请安。
皇帝手里的折子放到桌子上,抬眼看向陆亦安,沉默半响后缓缓说道:“几年不见,三小姐愈发沉稳了,这婚事还是你父亲帮你求的,既然出了府,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如今应是知道,朕的话你可听得懂?”
皇帝开门见山,似乎一点废话也不想说,陆亦安一路上心里打了一堆的草稿,此时显得倒有些无用了。
陆亦安手下意识缩了一下,索性坦然回道:“臣女省的,日后定然修身养性,为大婚做准备,”
皇帝收回视线重新拿起奏折,挥了挥手道:“既是如此,你便回去吧。”
陆亦安松了口气,跟着宫人走出大殿,待到重新回到马车上,说了声“回府”后,才卸下浑身的力气靠在马车上闭眼沉思。
皇帝这关比她想象的容易多了,看来她爹爹费了不少心思。
陆亦安脑海里寻找顾予彦的脸,隐约只记得顾予彦十来岁时的样子,那时顾予彦也是京都中身姿矫健之人,竟也没想到会得了大病缩在家里。
陆亦安想起来便是唏嘘不已。
只是陆亦安不确定顾予彦对这桩婚事究竟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莫不是被她拖累了。
陆亦安的额头隐隐作痛,罢了,若是如此大不了日后她找个机会与顾予彦合离,权当还了顾予彦解她燃眉之急的恩情。
“清月,你们清家剩下的人如今可好?”陆亦安问道。
清月见陆亦安终于想起清家人,面露喜色,“姑娘,他们很好,大公子当年将他们藏起来了,姑娘可是要唤他们回来?”
陆亦安倏的睁开眼,没想到竟是陆亦白当年虽气愤,但还是护下了他们,一时之间除了吃惊还有心暖,思索片刻便道:“那便让他们混在替我选的下人里面吧,清雪,清歌,清云让他们来院子里伺候,至于清风,清屏让他们继续训练清阁的人。”
“是,姑娘。”
陆亦安掀开车帘,方才沉闷的气息已然消失,朝马夫吩咐道:“去陵园。”
清月欲言又止,陆亦安道:“等一下我们先去祭拜娘亲,这几年未去祭拜是我不孝。时间不长,不会耽搁太久。”
陆亦安的母亲清晚在她小时候便去世了,陆家坟地最大的坟冢便是陆亦安娘亲的,只是如今失了以往的干净,想来这几年陆亦安被禁足,底下的人便也不再当回事。
陆亦安亲自动手将清晚的墓碑擦拭干净,轻声细语道:“阿娘,亦安不孝,四年未曾看望您,以后我定会常来看您。”
陆亦安在坟地呆了一会,踩着天擦黑踏入丞相府,刚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喜气洋洋,让她不由的怀疑是不是走错门了。
今日刚下的圣旨,她不过去坟地祭拜了一下午,丞相府便从内而外换了副景象,陆亦安不禁感叹凤姨娘手脚迅速。
过去四年丞相对外宣称三小姐身体不适在府静养,而此次赐婚也是因陆亦安尚未及笄且身体初愈,将婚期定在了三年后,而承王府将会依着提前看好的日子三日后上门下聘。
三日时间,也不必这么着急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明天就要定亲了呢。
陆亦安懒得搭理便直接回了挽秋阁,府里为她选的下人已候在院子中,算上清月一共八个丫头,清雪,清歌,清云也在其中。
陆亦安顿住脚步,偏头看向低眉顺眼的八个人,冷冷道:“于我只有一个规矩便是忠心,我不管你们以前伺候的谁,进了我的院子,若是有别的心思,我自是容不下的。”
众人伏低身子,无不应是。
清雪,清歌,清云同被清月提拔到陆亦安身边伺候,余下两四人中两人被拨去当粗使丫头,还有两人是厨娘。
进了里间,陆亦安唤来清月等人,嘱咐道:“日后你们四人在我身边万不可像以前那样轻信别人,日后我们须得小心翼翼,护好自己。”
清雪眼眶湿润,哽咽道:“姑娘放心,从前是我们不懂事,这四年我们拼命修习,为的就是日后保护姑娘。”
陆亦安也被引的眼眶发酸,“过往的事就先不说了,你们都去熟悉院子里的事,凡事皆得留心。阿月去帮我准备水,我要沐浴。”
陆亦安换了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若不是她的阿姐陆亦宁,可能这张脸早已不复存在,只是往后,她定然不会让别人欺她。
第二日,陆亦安早早的便收拾好了,为的就是今日她的姐姐陆亦宁会来看望她。
陆亦宁如今是当朝太子妃,身份尊贵与太子感情甚笃。
说来原本陆亦宁叫陆亦安,只是她这个姐姐觉得一母同胞的妹妹安好,她才会心宁,所以她们的娘亲便将她们的名字换了过来。
姐妹一别四年,陆亦宁在见到陆亦安的一刹那便红了眼,陆亦宁免了所有人的礼节,借口身体不适拉着陆亦安直奔挽秋阁。
清月屏退屋子里的所有人,陆亦安被拉着进了里间,陆亦宁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握住陆亦安的手,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
四年时间陆亦安不仅长高了,还长的更美了,只是以前活泼可爱的神情褪去,随之换了一副沉静安然的模样。
陆亦宁忍不住解释道:“安安,阿姐没办法,知道你这四年过的不好,只能求了太子带父亲去向陛下给你求了这门婚事,姐姐先前远远的见了彦世子一面,只觉得他人从容不迫气度非凡,姐姐只想让你出府安宁度日,不愿你继续被关在府里受苦。安安,你不会坏姐姐吧。”
陆亦安也哭的不能自已,“阿姐我都知道,先前听到赐婚的消息,我一想到的便是阿姐。”
丞相身份特殊,陆亦安当年惹得祸事,即使是亲爹也不能为她开脱,能说动皇帝为她赐婚的,只有太子了。
能替陆亦安设身处地的便也只有身为太子妃的陆亦宁了。
两姐妹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亲姐妹的默契就是,即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但他们都懂彼此的心思。
窗外似有人说话,陆亦安连忙擦去脸颊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手还是紧紧握着陆亦宁的手,“阿姐,如今你身份尊贵,我为臣,万不可为我如此伤身,若让别人知晓,怕是又免不了一场风波,姐姐只要在东宫安好,亦安便放心了。”
这时外面凤姨娘的婢子高声道:“奴婢请太子妃安,凤姨娘遣婢子来迎娘娘,丞相大人已经等在前厅了。”
清歌气呼呼的瞪了婢子一眼,掀开帘子进去,小声道:“姑娘,拦都拦不住。”
陆亦安冷笑了一声,她让清云盯在正厅,只要陆岸南出现,他们就知道,何须凤姨娘来知会。
陆亦安唤来清月清雪替陆亦宁整理了仪容,等姐妹俩的眼眶不那么红后,便向凤姨娘的院子走去。
虽然陆岸南没有立凤姨娘为正室,但现如今她住的是听雨轩,那是清晚当初住的地方,其中意味人尽皆知。
陆亦安说不出心中滋味,有些庆幸但也有怨恨。
过了长廊,隔了老远陆亦安便看到陆岸南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陆亦安慢了一步走在陆亦宁侧后方,微微低下头遮住满眼情绪。
陆岸南看到陆亦宁过来,上前抬手行礼,俨然一副臣子之态。
陆亦宁上前扶住陆岸南的胳膊,柔声道:“父亲何至于行如此大礼。”
陆岸南虽为陆亦宁父亲,但依着陆亦宁如今的身份,行臣子之礼才是他的本分。
但听到陆亦宁的话,陆岸南还是忍不住笑着说:“太子妃还是让臣行礼吧,不然明日该有人参臣一本了。”
陆亦宁无奈,君臣之礼无法僭越,便松开手后退一步,等陆岸南行完礼后才上前扶住陆岸南,又屈膝回了一平礼。
陆亦安紧跟着朝陆岸南行礼,面上并无许久不见父亲的欣喜,眸子平静的让陆岸南也不知如何开口。
陆亦安的心情大概可以用五味杂陈来形容,当初陆岸南求皇帝饶她一命,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丞相之位,可后来却把她丢给凤姨娘不管不问,以至于她过了四年暗无天日的日子。
每每想及此,陆亦安都觉得,大概是陆岸南对她失望至极了吧。
陆岸南看了陆亦安半响,最终还是主动伸手过去扶住陆亦安,缓缓道:“既然出来了,日后便好好的做三小姐,莫要再生事端。”
很平淡的一句话,没有责备也没有嘘寒问暖,但却让陆亦安莫名的安心。
默了片刻,陆亦安道:“是,爹爹。”
气氛有些压抑,凤姨娘适时从陆岸南身后走出来,娇笑着打圆场道:“三小姐马上就成世子妃了,老爷还怕有人欺负了她不成,三小姐在我身边呆了四年,一想到不日便要成亲,妾身不舍得紧呢。”
陆亦安没有接凤姨娘的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凤姨娘,陆亦宁唤婢子拿来一个首饰盒递给凤姨娘。
“凤姨娘这几年尽心照顾亦安也是辛苦了,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本宫日后还得在东宫服侍太子,亦安待嫁这段时间还得劳凤姨娘费心了。”
凤姨娘接过首饰盒,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太子妃哪里的话,我也算得亦安的庶母,自是会尽心照顾亦安的。”
陆亦宁淡淡颔首,对凤姨娘的话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陆亦宁和陆亦安一母同胞,若是凤姨娘都算得上陆亦安的庶母的话,她这个太子妃岂不是也成凤姨娘的女儿了。
陆亦宁突然明白为何清晚故去多年,陆岸南迟迟不肯扶凤姨娘为正室夫人了,这样的接人待物,她若是陆岸南也是瞧不上的。
因得东宫有宵禁,陆亦宁用过晚膳后就又匆匆离去,陆亦安目送陆亦宁直到看不到马车了才转身。
凤姨娘在一旁不冷不热道:“三姑娘日后荣华富贵了,可别忘了照顾你四年的庶母啊。”
陆亦安瞥了一眼凤姨娘并未接话,轻拂衣袖施施然离去,仿佛凤姨娘刚才是和空气说话一样。
凤姨娘愣在原地,望着陆亦安的眸子阴狠起来,半响也学着陆亦安袖子一拂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