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眼。
爆炸已经停息了大概半分钟,不过空气中依然散发着浓郁刺鼻的火药味,我掩住口鼻,望了远处的“门”一眼,那里依然被浓烟覆盖,让人看不真切。
即使“井”中已经足够空旷,可这里终究还是位于地下,空气难以流通,浓烟一时半会肯定是难以散开。
“所有人都不要轻举妄动,在没有确定里面是否安全时,任何冲动的行为都有可能会威胁到生命安全!”
嘶哑的人声通过扩音机传递进我的耳中,那是本次计划的总负责人,哈达·威尔斯的声音。
平日里完全看不见踪影的总负责人,事到如今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了么?
什么未知的危险,不就是想怕别人比自己多分一杯羹?
可笑至极的权贵。
过了一会,哈达·威尔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因为‘门’里面能见度极低,所以我们经过讨论,决定由四组率先进入门中完成勘察,确保安全!其他人做好准备!”
听完命令,我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现在所处的位置。
在我回头时,我忽然看见了四组的组长,那个刀不离身的神秘黑袍青年。
此时他正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旁,轻轻擦拭着他那把黑色的长刀。
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来,朝我笑了笑。
我也对他回报了一个笑容。
即便我不太喜欢给没有好感的人好脸色,但他的笑容……虽然远不至于让人感到沐浴春风……甚至会让人感到无味且没有情感……可无论如何,你看见他笑的时候,总无法对他报以任何负面情绪。
“你害怕吗?”没有任何理由,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我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也许吧。”回答我时,他并没有看我,依然自顾自擦拭着他的刀。
“哦。”对于这种回答和不看人说话的不礼貌行为,我只觉得无趣,准备离开。
但他又继续说道,“不过即使是害怕,或多或少,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了。”
“还能习惯害怕?”我刹住了脚步,忽然来了兴致。
“有什么不能去习惯的呢?肉身的痛苦都能习惯,而害怕只不过是一种负面心理而已。”他终于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说。
“心理上的折磨可比肉体上可怕太多。”我说。
“也许吧,说起来,希望永远不会再有让我感到内心特别害怕的时候。”
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辞又让我觉得无趣,甚至觉得刚才和他搭话就是个错误。
我直接迈步就走。
“什么屁话。”我边走边叽哝。
“说不定是遗言。”
我回首怒视,他已经收拾好长刀走向了门。
“闲就去死。”。我用家乡的方言低声念叨,“做衰我。”
“现在是蒸汽元年205年6月6日,我所处的位置是威城的哈尼顿山,此时,我正在等待着四队从门里归来。”
我想了想,又在书页上添了几行字,“该回来的人希望他平安回来,不该回来的人就让他遗留在门中,在那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地方,灵魂痛苦地悲泣。”
目光很是随意的扫了一遍书页,我合起了手中的书,插上钢笔,把它重新捆绑在我的腰部。
我有写日子的习惯,不,准确来说这都不能称之为日记,只是在一本定制的书上有闲情雅致时就添上寥寥数语。
这种习惯来源于我一个听起来可笑至极的念头——我希望有朝一日别人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看见我的遗体,并从我的遗体拿到这本书。
然后他会从这本书中拜读那些除我之外别人都会感觉莫名其妙的句子。
再然后,拿到这本书的人,一定会绞尽脑筋去思考这本书真正表达的含义以及书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这种经历,就像那些考古学家窥测先人所留下的事物一样。
他们一定想不到这居然是一个人专门给他们下的套。
不过也许他们根本没有获得这本书的机会,又或者他们只会当这本书是某个疯子的留下的神经言论。
可是……死后的事,谁会知道呢?也许会如我所愿也说不定,一切都是未知的。
未知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
想到这,我轻声笑了笑。
“四队的所有人都已经安全回来!一到五队的所有成员做好进入门的准备!”嘶哑的人声将我从小寐中惊醒,我检查自己身上确认东西带齐全没有遗漏后,便走到了“门”前不远处。
一眼望去,只见“门”被四组的人围绕着,他们形成一个半圆形状的包围圈,把门包围起来。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火铳,长枪,还有蒸汽驱动的切割锯等等,说起这个,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四组的装备。
不愧是炮灰组,装备好点才能活命。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我脑海中一闪而逝,因为此刻有远比这种负面想法远值得注意的事情——我看见了四组那群人的脸上透露出狂喜,一种完全掩盖不住的狂喜,仿佛是遇上了自己欲望最深处的事物。
这么看来,他们在“门“后有着相当不俗的收获。
他们围住门的原因也应该就是这个。
说起四组的人,我不由得看向了它的组长,那个随身带刀的年轻人。
与其他四组的成员完全不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流露,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是四组的组长,也就是领袖,可是他这个领袖在这一刻却和这个队伍却显得多么的格格不入。
我微眯着眼,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门”之后的东西,绝非反响。
我有点好奇了。
最先打破局面的是哈达·威尔斯,毕竟他是整个场计划中的领导人,是最大利益获得者,其他人,所能得到的,无非就是按照虚伪的忠诚程度的多少来决定得到多少的、可怜的残羹冷炙而已。
“玛卡拉,告诉我,‘门’后面有什么?”哈达·威尔顿指向四组组长旁边的一个人,用他那装模作样的声调大声喊道。
我记得,这个玛卡拉是四组的副组长,整日一副忠诚奴仆的模样受哈达·威尔顿颐指气使。
“哈达大人,在进入门后,最开始是一道狭小仅能容纳一人的,长度近二十米的小道。小道走完之后就是一个空旷的洞穴。”玛卡拉恭声回答,“洞穴很大,呈正方形,估计有五百平方米。”
“没了?就这些?”哈达·威尔顿有些意外,“就一个大型正方形洞穴?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当然不会!”玛卡拉故意拉长了声音,故作高深状:“不但有东西,而且价值连城!”
他面色涨红,以至于声线都颤抖了起来,只见他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洞穴的墙壁上,遍布了绯兹!我用手测了一下,起码有半公分深!”
“这是一座黄金宝库!绯红色的黄金宝库啊!”他忽然跪了下来,老泪纵横,不能自己。像是虞城的教徒看见了上帝。
在玛卡拉说出绯慈这个词的时候,原本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所谓“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抵不过这般,随后,那些没进入过“门”的人无一不流露出狂喜之色,连我都不例外。
绯慈,那可是拥有绯红黄金之称的珍贵物品啊!以现在的价格,一克绯兹就等价于五金币,这已相当于一个平民家庭半年的生活费用,更别提“门”后居然有这么多!
也就是说,只要进入“门”,稍微往墙壁偷摸上一把,都能够人逍遥快活一阵子!
所有人都沉迷于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之中,我觉得不少人已经开始考虑那些飞黄腾达的美好未来了。
“嗡!”突如其来的清列的长刀出鞘声打破了在场的氛围,我惊愕地看着四组的组长,那个神秘青年突然拔出自己的刀,举向哈达·威尔顿。
只见他以他那略带嘶哑的声线低声说:“在尚未知晓里面的绯慈从何而来的情况,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而且“门”后恐怕还不单单只有一个洞穴……洞穴的后面恐怕还有东西。”
青年把刀锋转向了玛卡拉,吓得后者一个激灵差点跪倒在地上,“你可以问他,进入洞穴通道的对面那块墙壁上的绯慈,有着很明显的凹陷痕迹,而那些凹陷的痕迹,看起来就像另一座‘门’。”
哈达·威尔顿听完,一脸狐疑地看向玛卡拉。
玛卡拉急忙点了点头,说道:“他说得没错。”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些绯慈,不是你能够吃的下的,它们足够让一个国家疯狂,甚至是‘黑塔’,更别提洞穴背后可能还有东西。”青年眼神死死地盯着哈达·威尔顿,目光就如他手里的刀,清澈锐利,“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哈达·威尔顿目光一凝,随即便低头沉思,看起来他陷入了犹豫了之中。
但这么大的财富面前,他真的能按捺的住么?
他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冠冕彷徨的理由罢了。
一道意志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
于是,我站了出来。
演出,就此开始。
我简直无法想象当时的目光,那种被众人所注视,受万人瞩目的感觉。我无法用语言来描绘那种愉悦感,那种我一直追求的欢愉,当它发生在我身上,让我简直无法自拔。
哪怕经历了无数次,这种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妙。
我清了清嗓音,声音深沉地开始我表演序幕的开端:“你叫我们停手,可说不定你在此之前已经动手了呢?”
我盯着青年,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利刃,想要把他的身体乃至灵魂一寸寸切割开来,解析构造。
“毕竟洞穴中的绯兹那么多,偷偷抓一把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吧?哪怕是指甲缝大小的绯兹,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我伸出手,食指指向青年的心脏位置,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
此刻,我自己如同一个审判罪恶的审判官,以绝对的正义姿态向罪人宣告他的罪行。
“你敢证明自己吗?”我向他举起了审判罪行的利剑。
于是,在场的人无不对青年投以怀疑的目光,哪怕是连同青年一起进入洞穴的四组成员也不例外。
见到此幕,我的内心愈发愉悦。
我是整个舞台的焦点,我是这场盛大表演的唯一主角!而其他人,只是衬托我夺目光华的可怜配角而已!
此时此刻,更是整部戏剧的高潮!
我心澎湃!
现在!我一如戏剧中的主角一样,到最后,赢得必然是我!
我的脑海被各种疯狂的念头占据,但我却欣然接受,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因为这是我的舞台,我是受众人夺目的焦点。
在我充满煽动性的语言之下,我相信,接下来的众人的举动将会如我期待那样。更别提,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包含祸心了。
毕竟那是绯慈,足够令人疯狂。
最最更重要的是,哈达·威尔顿也因为我的话,直接对青年显露出满脸怀疑的神色。
或者说,他故意等待着别人让他露出这个表情。
人有随众性,身为在场所有人的领袖的他的态度,毫无疑问会影响到跟随他的人,这等于火上浇油。
“对啊!说不定你之前就已经独吞了。”人群中忽然有人附和了我一句。
随着那人开口附和我,顿时宛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其他人人群们纷纷效仿,一时间,包括四组的成员,竟是无人出声赞同青年那谨慎的做法,更是反过来加入了质疑他的队伍。
对!对!对!!就是这样!将戏剧带向全新的高潮!
这就是人性啊,在绯红黄金面前,人的欲望吞没一切理智啊!蠢货!!
我满脸戏谑地凝视着青年,准备看他接下来如何平息众口。
也许他也想不到,自己的决定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吧?
虽然我觉得他说那话的时候,确实没有包含私心。
但青年的行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他接下来会费尽口舌来自证清白,说什么诱惑面前要保持理智的大道理,而那也是我所期待的开展,解释就是掩饰这句亘古不变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别人对你心怀极大的质疑下,你的解释行为全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过多的言辞还会让别人的怀疑更深。更何况,我不觉得这个四组组长有着良好的语言表达能力。
可青年只是抬手顿了顿,便直接收刀回鞘重新回到了四组的人群中。
至始至终,他没有为自己解释半句话,只是打量了我两三秒,仅此而已。
但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感觉,就仿佛死神在注视着你,随时要取走你的性命一般。
我大汗淋漓,刚才的喜悦一扫而空。
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不可挽回的巨大错误
审判的剑,就这样被撅断。
“真是……奇迹啊。”我望着洞穴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绯兹,不禁感叹。
虽然之前早就预料,但是当我真正去亲眼所见时,那种感觉真是无与伦比。完全不是别人口中所述所能够相提并论的。
“所有人禁止触碰,一旦发现,杀无赦!!”哈达·威尔顿忽然嚎叫了起来,“听见了没有?!”
他猛地掏出火铳,利落地上膛,然后环顾四周,冰冷的枪口扫过每一个人,“让我看看哪个想去地狱的混账不服从我的命令!”
“我可是领袖!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必须听我的!你们这些杂种!居然忤逆我!!”
他又对洞穴顶部“嘭嘭”开了两枪,“我还谁还敢!谁还敢!!”
混账东西,废物!就不能老老实实当你的花瓶领袖吗?!坐享其成不好吗?蠢货!!
我怒不可遏,甚至想要上去给哈达·威尔顿两刺刀。
但理性还是遏制住了我的愤怒,即使哈达·威尔顿的那一枪已经引起了人群的骚动,人们开始有意识地远离身边的人,并互相扫视对方,眼中是各种警惕之色。
“我没有……我没有……”那个被哈达·威尔顿一枪爆掉大半左臂的人痛苦地低声辩述,“我没有偷绯兹……我甚至……我甚至都未曾接近过……”
“我看见你有!”哈达·威尔顿又咆哮起来,“你想说我看错了吗?你想说长了一副狗眼吗?!”
“你这贱种!”哈达·威尔顿又端起了火铳,我心再次被拴紧,这蠢货,又想做什么?!
正当我准备出声阻止这蠢货接下来的愚蠢行为时,哈达·威尔顿这个狗娘养的杂种还没等我说话,又扣下了扳机,而枪口对准的是,我对面那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四组的组长!
“你也想偷绯兹?我一枪毙了你!”哈达·威尔顿的声音已经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而随着左轮的轰鸣,四组组长抬起了头,眼睛看向哈达·威尔顿,显然他也反应了过来。
但这又有什么用?凭借这手里那把长刀来挡子弹吗?怎么可能?组长!时代已经变了,现在是热武器的时代!
虽然哈达·威尔顿这一枪毫无疑问会让原本就已经剑拔弩张的局势变得更危急,但不知为何,我看见哈达·威尔顿对准四组组长开枪时,内心只剩下了浓浓的狂喜!
杀死他!杀死他!一枪爆了他的头!!
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完全超乎我的认知,使我彻底感到颤栗,只见那个青年,不知用了什么动作——之所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动作是因为我完全没看见他挥刀的动作,我只看见了数道一闪而逝的冷冽寒光,听见了刀刃划破空气的音爆,以及钢铁撞击钢铁产生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那个青年,就这么完好无损的,举着他的长刀,一如刚才那般,对准哈达·威尔顿。
“你疯了。”他轻声说。
“你想杀了我吗?!”哈达·威尔顿丝毫没有胆怯,还在大呼大叫,举着他的手轮挥舞,“你偷绯兹,我杀你不是理所应当?你还想反抗!?”
青年微眯着眼,我也微眯起了眼,我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甚至已经发生了某种很严重的变故,因为,青年刚才就站在我对面,我很清楚,他刚才并没有做什么偷绯兹的行为,他就只是手持长刀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
更何况,青年离遍布绯兹的墙壁,足有五六米,他都没有离开原地过,而这种距离,他刚才怎么可能偷绯兹?!
“还在狡辩?!你手上的不就是吗?!”哈达·威尔顿愤怒地叫喊,“你把我当成傻子吗?”
哈达·威尔顿面容因为暴怒而扭曲,哪怕洞穴中能见度很低,我依然能够看见他双目赤红,眼神透露出来的浓浓杀意简直要化为实质。
而随着哈达·威尔顿这句话说完,整个人群都骚动了起来,因为,青年手上除了那把刀之外,确确实实不存在任何事物!
因为见到如此规模的绯兹心中太过激动而导致精神错乱,出现幻觉吗?我不由得如此想到。
“你疯了。”青年又低声开始重复了一下刚才那句话,“我来终结。”
话音刚落,他行动了起来,动作迅捷如发动突袭的猎豹!
这还是人?!
当青年动手的时候,我仿佛已经看见了哈达·威尔顿鲜血飞溅的模样。
谁都没有阻止青年的暴行,也不敢阻止,他的速度已经不是正常人类能够拥有的,正常人类的躯体也承受不了这种高速,简而言之,他绝非凡人!
我下意识地想要闭住眼睛,不忍直视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但……
怎可能如你所愿?!!
我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