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林家的人果真再也没有来过。
只乌梅偶尔会摸摸脖子上的痕迹,瞧着窗外的明媚春光,盯着芭蕉树的影子一待就是一上午。
最后,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是自己是苏家,还是别的。
哪怕就是在她觉得无路可走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纷纷扰扰的复杂心绪,一会是想着当日初见,而后就是苏春儿上门,这一辈子她都没有那样的难堪过,再就是因为她的事情闹得很大,家里很被动,最后居然要自己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一切,就这样过去吧,挺好。
又一连忙了十几日。
田野里的那光洁如镜般的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秧苗,点滴绿意疏疏朗朗。
秧苗插好,春耕也就差不多了。
总算是没有耽搁农时,村子里的人都很是舒了一口气。
连日的春雨在他们看来也更是美好,带着忙碌过后的疲惫,有农人就着这小雨偷闲,几人一起喝个小酒,妇人们也偶尔能够聚在一起做点子吃食,或者一起在那选菜种,顺道的说说东加长西家短,这就是男人跟妇人之间的差别,即便在家里,妇人手头上都不会是闲着的。
外面更是有披着蓑衣在田埂上走动的老农,半大小子也成群出去捞鱼,淋得一身细雨。
苏有礼一家插秧倒是快,远光本来就挺能干,此时哪怕是去干农活,都比没有分家的时候轻松一些,至少不会需要连日的打柴放牛之类。
最最重要的还是,心里舒坦,即便苦一些累一些也就不觉得了,原来大家伙一起心本来就不齐,老实人更是吃亏,这做得多回到家里还要被数落,谁心里能够痛快?
李氏为此,又在心里暗暗的盘算这家分得好。
半夏带着远晨跟谷芽儿,也算是围着灶台转了十几日,每日变着法子的要给他们做好吃的,以弥补那高强度劳作失去的体力。
等李氏稍稍闲下来一些,灶台上的事情自然接手过来,她都不想让半夏干活,好在半夏坚持,还打趣说以后要是什么都不干,总不能靠着家里一辈子,李氏这才同意。
而远晨因为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更是被李氏当成眼珠子似的看着。
倒是又让周氏说了不少歪话,“这又不是只有那么一个,两个怕什么!”
这么诛心的话她都能随口说出来。
这算是什么意思?之前总是说三房孩子多,吃穷了家里,现在分出来倒是好了,而今每家都是两个娃儿,她又话风一转变成这样的话。
反正人嘴两张皮,在她嘴里总是能听得出酸味来。
不说李氏跟半夏远光,而今就连谷芽儿瞧着周氏,也是鼓着一张包子脸,坏人坏人的叫。
李氏虽然担心谷芽儿小小年纪就受这些事情的影响,却也无可奈何。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自己一定是一个自私的娘,特别是在远晨病过之后,她又想通了一些,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地长大,能够学会保护自己,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因为农忙,油豆腐不能每天都做,只发豆芽不需要多少工夫,依旧的是每一集送去酒楼,是远光在送,至于外头零散卖的,也是没有了。
偏偏农忙期间,大家也是挺舍得吃的,但外头能够选择的本来就不多,想吃个新鲜的人也不少,偶尔也有人认识的找上家里来,慢慢居然带动了一批人,时不时的有人找上门来,拎着箩筐,十斤八斤地买,“这个盆里给两斤,我给竹子一家的,这边一斤,是荷花的,给我也来三斤……”
豆芽本来就不贵,何况还是这样的独门生意,好就好在就算是农忙之时,也来得及发的,但量大了起来,也是能赚钱的。
为此,那本来搭好的棚子就派上了用场,天气热了一些,豆腐乳暂停制作,但没有完全卖出去的豆腐乳,圆滚滚的坛子转移到了床底,放杂物的棚子就空了出来,正好摆放上一只只木盆。
现在这里,更是变成了豆芽作坊一般。
等附近村子里的人上门来买的时候,自然是半夏在那,给人家装好,而后收铜板。
坐在家里也有钱拿,还不耽搁工夫,苏钱氏眼睛都气得绿了,当初她做豆腐的时候,也偶尔有这样的,但却不会像这样人多,毕竟这做的是独门生意,而豆腐,哪个村子没有人会磨?而且只要逮着有空,家家户户都是能做的。
但不知道这个豆芽豆腐乳油豆腐,古古怪怪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上一回好容易看着怎么做油豆腐,周氏就被烫伤了脸,现在伤痕褪去,痕迹却留下了,也正是看到这,她还不敢打这边的主意,心里却总是有些堵。
而这堵,在听说农忙过后,远光跟远晨要去念书的消息的时候,她再也淡定不下来了。
这种感觉,仿佛就是三房,偷了她的好日子。
原本,家里节衣缩食勤勤恳恳地干活,然后供一个小辈念书,她硬气地做到了,老五有文跟苏远风倒是不错,一旦他们中了秀才,以后日子只有更好的。
但突然之间,苏有文就不知所踪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远风……到底不是亲孙子。
三房却不同,李氏跟苏有礼,分家没有逼得他们如何,反而更多了一种蓬勃,两个儿子竟然都能去念书!不过是两个人干活,但也是六张嘴吃饭啊,居然也敢!
依仗的,不过就是那些罢了。
这原本是自己想象之中的日子啊,李氏这人,居然过上了。
她看三房,就更加的不顺眼了。
这一不顺眼,瞧着剩下的几房人,尤其是只知道好吃懒做的周氏,自然就没有个好脸色。
于是那样整天在屋子里怒骂的日子,再一次回来。
但这一次,似乎没有收到以往的效果。
这样的骂声对于半夏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正如李氏所说的,当她是亲人,她就能为所欲为,当她什么都不是,她动不了自己一根毫毛。
但她不在意,远晨却很是在意。
至少半夏留意到,每次苏钱氏的骂声响起来的时候,远晨虽然看着跟以往没有太大差别,却总是快速地来到她身边,不管她在干什么,他就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半夏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蹲下来,抓着远晨看着他的眼睛,“远晨,你在怕什么?”
远晨低着头,绞着双手。
半夏把他拉过来一些,“你别怕,那些人跟咱们没有关系,咱们才是一家人,谁也不能让你走,你知道吗?”
远晨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到底还是泄露了秘密。
半夏心里钝痛,“远晨……”却说不下去了。
她没有说,远晨却鼓起勇气开口,“姐,我想跟你们一起。”
半夏心里一喜,用力点头,摸摸他的脑袋,“远晨跟我们是一家人,自然要跟我们一起,我们一家六个人,谁也不能少。”
远晨的手指一动一动,亮光又多了一些,“那以前为什么……不要我。”
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这让半夏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倒是薄荷牵着谷芽儿探头进来,摸摸远晨的头,“那是因为以前家里有坏人啊,她们就是不想看见你们好,现在你们分出来了,她就管不到你们了,反正跟着你姐,放心吧。”
远晨挨半夏又近了一些,双手缠着她一只胳膊,眼睛黑漆漆的,见薄荷说得笃定,“嗯!上次也是我姐带我逃出去的。”
说完想了想,“薄荷姐,以后我帮你打架。”
噗——
半夏略微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薄荷,瞧这小妮子的形象。
哪知道薄荷还没有吭声,谷芽儿也凑趣,“我也帮你。”
薄荷丝毫不在意,一脸鄙夷地望着他们两个,“你们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帮得上什么忙,何况啊,这被人欺负的话,自己欺负回去,那才叫过瘾呢,你们不懂。”顿了顿,她又道,“我跟你们说,你们现在打人是不讨好的,要多吃饭,才能长高,但现在也不是不行,你们要跑得快,打人就用牙齿,咬一口就跑,不要吃亏……”
这……是薄荷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确定不会教坏小孩子?
几人笑了笑,苏钱氏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远晨依旧有些瑟缩,半夏摸摸他的脑袋,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急不来。
“远晨,你不怕,有什么事情就跟姐说,姐姐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说完,半夏想了想,看了看外面的菜地,这里并不是一条路,原本是荒地,再过去就是别人家的菜园子,出去便是村道。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既然已经分家,远晨又有些惧怕苏钱氏,可见心里头的阴影有多深,要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盖一个屋子搬出去。
但想想那就算钱够了,盖屋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于是,在当天夜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半夏郑重提了出来,“爹,娘,我想把旁边的菜园子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