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多长的路才能叫路。
天涯有多远,海角在哪儿,大地的尽头是什么。
天外天,人外人,山外山。
他行走在大地上,风雪中。千里冰封,十万里雪飘。
雪花落在他身上,穿过了他的躯体,没有任何阻碍,就好像他从来没出现在这天地间。他的脚是赤裸的,离地面只有三寸,不多不少,正好三寸,仿佛行走在虚空中。
时间,空间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他走了很久,久到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他只知道他再回去的时候那片海已经枯了,那块石头都快烂了。
前面有一片深渊,幽森,虚无,空洞。他看向深渊,深渊也看向他。
深渊的尽头是什么?
他想了想,一步跨了进去。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行走是为了寻找,追寻大道,他只想找一个道理。
什么是道理?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块石头,一滴水,那风,那山,皆蕴含大道致理。
他见过两个下棋的,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子,其上的线格就是理,这局就是道。每一子都是提线木偶,案板上的鱼肉,皆在他二人掌控之中,谁赢了就能赢得整个世界。这一局下了万年他才走过去,他一脚踢翻棋盘,颠倒乾坤,反转了阴阳。大道反噬,二人就此罢手。谁是棋子,谁是执子人,这世间谁又不是棋子呢?想要挣脱那条线,唯有斩断所有因果。
有个骑青牛的,吹了一路的笛子,走到那座山前,太阳初升,有紫气东来,霞光万丈,那人吞了大半,举霞飞升。最后一小半留给了他,一气化三清,但这不是他的道。
西方有个佛陀,说与他有缘,天天念经,想要引渡他。他说,你念经能将人念死吗?佛陀说,我能把人念活。他说,你先把那个不听话的二徒弟念活再说。
他拜了个师父,超脱九界,告诉他,大道三千你都走一遍,走过之后就知道哪条是自己的道。
有个不讲理的,天天不讲道理,还说我就是这么不讲理。他说,你这叫抬杠。
海的最东边有个岛,岛的东边最高的地方有块石头,那块石头蕴有一个生灵,存在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石头上坐着一个人,前面这片海都是他的,他钓了几万年的鱼,没有饵,钩是直钩。愿者上钩。
他走过人世间,去了地下最深处,天的最高处,但还是打不破那条壁垒。天地是个囚笼,他可以走出那个笼子,却永远打不破它。
他在深渊下待了千年,接引了无数生灵,接引的条件很单一,献出你的灵魂。有天族的遗弃者,堕落天使,浴血的凤凰,黑暗中走出来的麒麟,龙族的怪胎,灵族,魔族,妖族,远古巨人……当然更多的还是人族,人类的灵魂千奇百怪,很有意思。
最后一年,来了一个人,那个人也献出灵魂。那个人很强,听说是那个国度的至强者之一,他派出手下的阴差去接引。那人以为他会出现,就算不出现也至少走出来个黑暗主宰。阴差太丑,丑到那人都嫌弃了。
阴差说,你的灵魂是什么样,接引你的魂使就是什么样。
是的,长相的美丑是天生的。可灵魂的丑陋却不是与生俱来的。一张好看的脸灵魂不一定好看,一个丑八怪的灵魂也可以很美。他见过太多丑陋的嘴脸,丑陋的灵魂,灵魂是多变的,是可以升华的。可是嘴脸,嘴脸一般都是丑陋的。
后来他走出深渊,走在阳光下。嘴脸见多了当然也想见见其他的。
有个叫傅落回的人,专走轮回路,要经九世轮回,只为破开天地间那条桎梏的枷锁。
有个人不死不朽不灭,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最终却为他人作了嫁衣。
有个人只有短暂时光,却突出天际,战了个天翻地覆,诸天星辰为之黯然失色。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战斗,斗到最后一刻。流星是短暂的,可却也是辉煌的。
生命有长有短,可不是每个活着的生命都能称为活着。
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道理。
他走了十万年,最终还是回到他最初走出来的那个地方。
极寒,永夜,飘不尽的雪花,一个冰冷的世界。
他是永夜的君王。
他说要有光,光来了。
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光。
阳光下,一个黑影走来,渐渐的出现了更多的黑影。
“吾王!”大祭司走过去,身后有十二人,当年的四强,如今的十二冥将。
“我不是你们的王。”他说。
“你是。”大祭司瞪大了双眼,能有这般气势的,不是冥王是谁?
“我不是。”他顿了顿,“你的王已经死了。”
说着他走到山前,亘古不变的山,万年不融的雪,山只会越来越高。
他打了个响指。
山体崩塌,冰雪瞬间融化。露出一个黑色的宫殿,细长的青玉长廊,幽蓝的火。
大祭司跟了上去,只有大祭司敢跟上去。
长廊的尽头,一个人身上全是秩序神链,一杆长矛斜插在他胸前,地上没有血,因为血已经流干了。
大祭司轻呼,锁链上绑着的人披头散发,完美的身体上全是符文,但现在已经干枯,就像一朵谢了的花。
只有那人身前的一块石头彰显其身份,冥王之玺,失踪了十万年的冥王之玺,想不到却在这里。
如果那个人是冥王,那么他又是谁?
大祭司看向他。
他没有说话,他走向他,只走了一步,但却用了十万年,是他所有道与理的交织。
发光的锁链突然碎开,滴血的长矛也已消失。这链是他锁上的,只有他解得开。
解铃,还须系铃人。
“醒来!”他说。
没有动静。
“醒过来!”他说。
大殿依旧寂静。
他想了想,伸出一指。简单的一指,却是他十万年的修行。
“别睡了。”他最后说。
扑通!
一个声音炸响,那是心跳。
谁的心跳?
还能有谁?
心跳越来越快,响彻云霄,携着风雪,带着滚滚天雷,随着大地在颤动。
他在等,等他彻底醒来。
终于,那个人站起来了。
眸中重现光亮,一头长发斜披在肩上,完美的脸上挂着笑容,一座漆黑的王座凭空出现,他躺在上面,潇洒至极。
“我是谁?”他问,沉睡了十万年,好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包括他是谁。
“你是我。”他说。
“哦,那么你是谁?”
“我就是你。”
“……”座椅上那个人开始头疼了。
“有酒吗?”座椅上的人问道。
“没有。”他说。
“我没问你。”那人看向大祭司。
“没有。”大祭司走过来。
“刚醒来就想喝酒?”他还想说什么大祭司直接打断了他,“一天天的除了喝酒你还会干什么?”
“干啥啥不行,喝酒第一名。”
“闭嘴吧!”
“狡辩第一。”
“我……”
“闭嘴!”
“滚!”说完,大祭司直接走了。
他吃惊的看着走了的大祭司,然后吃惊的看着他。
“见笑了。”他说,整个冥界都知道,只有大祭司敢这么说他。
“所以,你到底是谁?”他看着一模一样的他,就跟照镜子一样,很不适应。
“我是你的过去以及现在。”一模一样的他道。
十万年前冥族被天族人驱赶,困在了这个冰天雪地,冥王不惜引落九天玄雷以自己的残躯构建了这个宫殿以及通道,将自己以秩序神链锁住,巩固神道,同时将自己的神念化身放出,寻找冥族未来的道。
十万年后其归来,只为寻找他自己。
“我该走了!”他说,是的他该走了,就如同他要来一样。
冥王不说话,看着他,无动于衷。
一阵风从通道吹来,他随风消散。
轻风拂过他的脸颊,吹动他的发丝。外面的风,没有冥界这么冷。
大殿骤然轰塌,他仿若未闻,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