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街道路两旁种着一排柏杨，油漆漆的街道，房屋像历史遗留下来的古迹，盖着瓦片，瓦片上长满青苔，粉刷的墙壁早已脱落。31号在某条死巷的尽头，房子属于一位中年男子的，他在爱尔兰娶了一位有钱的爱尔兰女人，不再回中国，所以房租非常便宜。门前有一排高高的大理石阶梯，阶梯旁种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花，房子有两层，阶梯直接通向第二层，也就是侦探社。
那一层的房屋用红木装修并且带有家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前有一条走廊，走廊上摆着一张长长的红木椅子，坐上去非常舒适，门口挂着一块粗糙的木头，木头上刻着“赵楠侦探社”五个大字，这木头与那些红木家具相比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像一件布满淤泥的衣服混在一群新衣服堆里一样惹眼。
我按了按门铃，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我再按了一次，还是毫无动静，正当我怀疑里头是不是有人时，里头飘出一个低沉的男生，听不太清，很快门开了，一双萎靡的双眼正定定地看着我，从蓬松的长发、巴巴的睡衣和连连的哈欠上我判断出他刚从自己那张狗窝一般的床上爬起来。
他有170公分的个头，可能还不到，身体微胖，那是年轻时不正当的饮食所导致的后遗症，两撇胡子正好形成一个典型的“八”字，眉毛很浓密像马尾一样浓密，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很严谨。
我对他笑了笑，他请我到里边坐。他让我坐在红木茶几边的沙发上，我抽出一支烟递给他，自己点燃一支。
“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说。他点点头，吸了一口长烟正定定地看着我。
我拿出手机给他播放那段视频，他将烟叼在嘴边，看完了视频，将手机递给我，往后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着，“你是要我找她吧，”他没有看我，“还有别的吗？——我是说关于她的。”
“她在鑫鑫超市打过一通电话，”我说，“这段视频就是在那里拍的。”
他沉默了片刻，“喝酒吗？”他没有看我，我却看着他企图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但是他像一块石头一样不温不火。
“要是有白兰地的话，”我说，“来一杯。”
他笑了笑，“我也只有白兰地。”
他从酒柜上拿起半瓶白兰地和两个杯子，放在茶几上倒了两杯，一杯推到我跟前，我端起酒杯一口一口慢慢喝起来，他却一饮而尽，不过不再往里倒。
“收费方面，”我说，“我想应该谈谈。”
“一天150人民币，”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点燃一支，“车马费另算。”
“好，”我说，“很合理。这是我的号码，”我递给他一张在我兜里被揉的皱皱的纸，“我想你总得找到我。”
他接过之后，看也没有看一眼，直接压在烟灰缸底下了。
“说实在，”他说，“这线索太少了，连姓名都没有。”
我笑了笑，“要是知道的更多，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说得也是，”他说，“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可能需要些时间，没问题吧。”
到了此时我也别无选择了，只能点点头。
我将跟前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告辞了。
第三天的傍晚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找到了，”电话那头低沉的声音慢悠悠地说，“你到月光酒吧找我——”
我是开着屠牛的奥迪车去的，这一路上根本打不到车。月光酒吧在一条臭水沟边上，酒吧四处通风，那一根根顶梁柱是百年前的松木，很粗壮，这年头这么粗的木头早也绝种了。
赵楠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边，穿着灰色大衣，黑色靴子，头发梳了个中分，胡子剪得整整齐齐的，至少看起来像个人了。
桌上放着两杯白兰地，他的那杯只剩下一半了，我坐了下来，抿了一口白兰地，抽出两支烟，他点燃我递过去的烟，我打了十多下打火机也没点着。“借个火用用。”他将跟前的火柴递了过来，我在自己的黑色外套上划了三下才点燃烟。
“她的背景不简单，”他说，“你还要找她吗？”
“是的，”我说，“我早料到了。你说吧。”
他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他从怀里拿出一打照片，“全在这里了，你看一下，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再问我。”我没有问他怎么做到的，隔行如隔山，各有各的技术，我要的是结果，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我一张一张的翻看，没错就是那个女人，当我翻到第五张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我眼帘，赵楠正愣愣地看着我，不过他一语未发。照片上罗刚正搂着一个女子在海滩上，表现出无比亲密，我再翻看下一张，敞篷跑车上正坐着罗刚和那女子，从照片的背景上看，应该就在XX学校的附近。
够了，知道了这些已经足够了。
不过这位私家侦探还掌握了更多，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与之前我给他的那张写着号码的没什么两样。“颐正江河5栋331号”纸上潦草地写着这几个字，字迹虽潦草还是能够辨别。
“那女人的地址，”他说，“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我点点头。“你要现金还是转账？”我问。
“现金，”他说，“只要现金。”
他从怀里拿出许多收据，我大致看了一下，不到五百。我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壳，里面是两千元整人民币，“早也准备好了，”我说，“你看一下。”
他并没有打开，多或少他根本无所谓。
我将跟前的白兰地一饮而尽，“长夜漫漫你能多陪我喝几杯吗？”我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他没有抬头，从兜里拿出烟盒递给我一支，我点燃吞云吐雾着。“我喜欢月光街，”他说，“很少有这样的地方了。”
“看得出你是一个怀旧的人，”我说，“也许这样的街道能给你一点怀念。”
他打了个哈欠，“最近睡得不太好，”他摇晃着跟前的半杯白兰地，“一直忙着找一个女人的老公。”
我要了两杯白兰地。
“找到了吗？”我问。
“其实有些事情早也知道了结果，”他将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但是没有多少人能释怀。”
“哦？”我喝了一口新上的白兰地，“怎么说？”
“他死了，”他慢慢啜饮白兰地，“所有人都知道。”
“她不知道吗？”
“她知道，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点燃一支烟，“思念得久了会产生错觉，或许是在梦里，她看见她的老公回来过。”
“你答应她了，”我说，“为什么？——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笑了笑，笑容很温暖，假如说这世间只有十一个人，而其中十个人是坏人，只有一个是好人，那么他绝对是那唯一的一个好人。他的表情很冷淡，像石头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是一个好人，我想绝少有人了解他，年近五十依旧单身，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说，“是人都需要希望，或许有人称之为信仰，不都一个意思吗？假如连我都拒绝了，那么她的希望将彻底破灭，她也可能会因此而死，虽然法律不能判我有罪，但我确实因此而有罪了。”
“那么，”我说，“你是在帮他还是自己？”
他抿了一口白兰地，“二者都有吧，”他说，“人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何尝不是在帮自己呢！”
“说得对极了，”我说，“你是个好人，像你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他苦笑，似乎对这个评价很鄙凝，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言语。
“说说你吧，”他说，“我说了一件，你也说一件吧。”
“听起来很公平。”我说。
“当然，”他说，“你可以不说，我也没什么损失。”
许多时候我们对亲人倾诉得太少而对陌生人吐露心声，生活在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里，自己也是光怪陆离的。
“你相信吗？”我说，“我见过一条会说人语的巨蛇。”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点点头。“虽然匪夷所思，”他没有看我，“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所以我信。”
大名鼎鼎的私家侦探居然会信一个毛头小子的无稽之谈，说出去怕会让人笑掉大牙，可那些混吃等死的凡夫俗子，谁在意他们的街头八卦呢？
“在南方一个叫格萨拉的山里，它是上古神族时期的物种。”
“神族？”
“你没听错，就是神族。”
“好吧，继续。”
我点燃一支烟，“它在山体的一个洞穴里，睡在一堆黄金里头，守护着一颗龙珠。”我喝了一口白兰地。
“龙珠？”他说，“我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关于龙珠的记载，龙珠确有其事。继续吧。”
“它想要飞天成神，”我吸了一口烟，“可惜被雷电给劈下来了。”
“那它后来怎么样了？”
“它在等下一次机会飞天成神。”
他笑了笑，不是苦笑，倒像是自嘲，“我还以为自己见多识广，”他的眼神很空洞，“现在才发现自己才是真正的井底之蛙。”
这次换我沉默了，虚情假意的劝解我说得太多了，我对那一套说词就像走路一样流畅，而此刻我的嘴巴却像被缝住了一般，挪不动分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