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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包法利夫人到了旅馆,没有看见公共马车,她很吃惊。伊维尔等了她五十三分钟,最后才动身上路。说来并没有什么事一定要强迫她回去,可是她已经答应当天晚上回家的,而且夏尔在等着她。她心里感到胆怯,感到应该顺从,这样的情绪对许多女人来说,仿佛是对她们与人通奸应受的惩罚,也是应付的代价。她急急忙忙地理好箱子,付了房钱,在院子里叫了一辆轻便马车,催车夫赶路,一路上对他说好话,又不停地问他钟点,跑了多少路,最后终于在甘康普瓦的进口的几家人家门口赶上了“燕子”。她刚在马车的角落里坐下,就闭上了眼睛,到了山坡脚下才睁开。她远远地看到费丽西泰站在马蹄铁匠铺门口守望着。伊维尔勒住了马,厨娘踮起脚,头凑到窗口,神秘地说:“夫人,你得立刻去奥梅先生家,有紧急的事。”

镇上和平时一样寂静,在每条街的转角的地方,都有一小堆一小堆玫瑰色的东西往上冒着热气,因为这正是做果酱的时候。在雍维尔,每家都在同一天制作果酱储存起来。但是大家都赞赏药剂师的店铺门前比别人大得多的那一堆,在质量上也超过其他的人。药房做的应当比一般人家炉灶上做的要好,公众的需要胜过个人的爱好。她走进了药房。大扶手椅翻倒了,《卢昂明灯报》也摊在地上两根研杵当中。她推开过道的门,看到在厨房当中放着一些褐色的坛子,里面装满摘掉果粒的醋栗,碎糖末,块糖,桌子上放着天平,炉火上烧着大盆,在坛子中间她看见奥梅一家人,大人小孩,都围着直到下巴的围裙,手上拿着叉子。朱斯坦低着头站在那里,药剂师喊道:“谁叫你到杂物间去找我的?”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药剂师说。“我们在做果酱,正在煮,可是汤太多了,就要溢出来。我吩咐再去拿一只大盆。他却无精打采,懒懒散散,到我的配药室里把钉子上挂的杂物间的钥匙拿了下来!”

药剂师把屋顶下面的一间小房间叫做杂物间,里面全是他那个职业要用的器具和货物。他时常一个人在这里待上好几个钟头,忙着贴标签,把药水换瓶子装,重新用绳捆扎。他不把这间房间看作一个普通的仓库,而是看作一处真正的圣地,从那里出去的都是他亲手制作的各种丸药,巨丸剂,汤药,洗剂,还有药水,这些药让他在周围地区扬了名。没有一个人能走进里面去。他是那样重视它,连打扫的活儿也自己做,总之,药房对每一个来者都是大门敞开的,是他炫耀自己的地方,杂物间是他退隐的所在,奥梅只顾自己,一个人埋头做他喜欢做的事情,感到乐趣无穷。因此朱斯坦的轻率的行为在他看来是极其严重的不恭敬的表现。他的脸涨得比醋栗还要红,他又说道:“好呀,杂物间的钥匙!那钥匙可是能开关放着各种酸和苛性碱的房间!去拿一只备而不用的大盆!一只有盖的大盆!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用它!我们的手艺操作十分精细,每样东西都很重要!可是,真见鬼!一定要加以区别,不能把用来制药的器具派来在家务中使用!这就像用解剖刀切一只小母鸡一样,就像一位法官……”

“你平平怒气吧!”奥梅太太说道。阿塔莉抓住他的外套,叫他:“爸爸!爸爸!”

“别吵,别管我!”药剂师说,“别管我!真是活见鬼!我就像食品杂货商,说真的!好呀,来吧,什么也不要遵守了!打碎吧!弄断吧!把蚂蟥放掉!把蜀葵烧掉!在大瓶里腌小黄瓜,把绷带全撕碎!”

“可是你有话……”爱玛说。

“等等再说!——你知道你惹出了什么乱子吗?……你一点也没看见在左边角落里第三块搁板上的东西?说呀,回答呀,讲点什么呀!”

“我不……不知道。”小伙计结结巴巴地说。

“啊!你不知道!好吧,我知道,我!你看见了一只蓝玻璃瓶,黄蜡封住了瓶口,里面装着一种白色粉末,我甚至在瓶子外面写了‘危险’两个字!你知道装在瓶子里的是什么吗?是砒霜!你却要去碰它!去拿放在旁边的一只大盆!”

“旁边!”奥梅太太双手合掌,叫道。“砒霜?你会把我们全都毒死的!”

孩子们都叫喊起来,就仿佛他们已经感觉到肚子里疼得十分厉害似的。

“要不然会毒死病人!”药剂师继续说。“你愿意我坐到重罪法庭的罪犯席上吗?看到我一步一步走上断头台?你就不知道,尽管我干我这一行经验很丰富,可是管理药品要处处小心。每当想到我肩负的责任的时候,我常常就心惊胆战!因为政府不放过我们,管着我们的荒谬的法律,像一把真正的达摩克利斯剑(达摩克利斯是传说中叙拉古暴君迪奥尼修斯的宠臣,常歌颂为帝王者是有福之人,迪奥尼修斯一日设宴请他入座,头顶上有一用马鬃挂着的利剑,表示有权者也随时会遇到危险,正如达摩克利斯此时处境,现比喻时时都可能发生的危险。),悬挂在我们的头顶上!”

爱玛不再想问他为什么要她来的事了,药剂师喘着气说下去:“别人对你这么好,你竟这样来回报!我对你像父亲一样多方照顾,你竟这样报答我!如果没有我,你现在会在哪里?你会做什么事?谁供你吃,供你穿,让你受到教育,学到各种本事,将来有一天体面地在社会上得到一个地位!可是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得拼命地干,像人们说的,使手上生出老茧来。Fabricando fit faber,age quod agis(原文为拉丁文,意为:干活可成能匠,一心不应二用。)。”

他怒火上升,甚至说起了拉丁文,如果他懂中文的和格陵兰语,他也会说出口的,因为他正处在万分激动的时刻,他整个的灵魂将它所包藏的隐隐约约地显示了出来,好像海洋遇到暴风雨,从岸边的海藻起,直到海底的沙子,全都翻上来了。他接着说下去:“我实在懊悔不应该照管你!我真该想法子让你和过去一样过着贫困的日子,回到你出生的地方受穷挨饿!你这一辈子只配放放牛羊!你没有丝毫科学方面的天分!如果你能勉强贴贴标签也不错了!你住在我们家里,像一个议事司铎(法语中有一句俗语,说“像议事司铎一样胖”,即“非常胖”的意思。),又像一只面中的公鸡(法误中有一句俗语,“像一只面中的公鸡”,即“生活过得很舒适”的意思。),吃吃喝喝,好不开心!

可是爱玛转过身来对奥梅太太说:“别人叫我来……”

“啊,我的上帝!”好心的太太神情忧伤,打断她的话说,“怎么对你说好呢?……这是一件不幸的事!”

她话没有说完。药剂师又大声吼道:“倒光它!洗干净!送回去!赶快呀!”他一面说着,一面抓住朱斯坦的短工装的衣领摇晃着,一本书从朱斯坦的口袋里给摇到了地上。小伙子弯下腰去想捡起来,奥梅动作比他快,捡起了书,他一看,立刻目瞪口呆。

“《夫妇……之爱!》”他将前后两个词分开来慢慢念道。“啊!很好!很好!很漂亮!还有图!……啊!这太过分了!”

奥梅太太走了过来。

“不,不要碰它!”孩子们想看看图。他严厉地说:“全出去!”

他们都出去了。他起初大步地前后左右地踱来踱去,手指夹着那本打开了的书,转动着眼睛,透不过气,脸都肿了起来,仿佛中了风似的。然后他一直走到他的学徒前面站住,交叉起双臂,说道:“难道什么恶习你都有了,小坏蛋?……小心,你是在危险的下坡路上向下滑!……你就没有想过,这本下流的书可能落到我的孩子们的手里,在他们的头脑里播下不好的念头,玷污了阿塔莉的纯洁,引诱拿破仑堕落!他已经长得像一个大人了。至少你能肯定他们没有看过这本书吗?你能不能对我保证……”

“不过,先生,”爱玛说,“你究竟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有的,夫人……你的公公去世了!”

事实是老包法利先生两天以前离开饭桌的时候,突然中风不治而逝世。夏尔由于过分担心爱玛会动感情,所以请奥梅先生婉转地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她。他考虑了怎样措词。他加以修饰,使之文雅,又有节奏。那是一篇谨慎委婉、文雅和细腻的杰作。可是他一发火,把修辞学完全丢到脑后了。爱玛不再指望能听到详细情况,她离开了药房,因为奥梅先生又开始斥责了。不过他渐渐冷静下来,现在他扇着他的希腊便帽,同时用慈父般的口吻低声咕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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