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能要下雨,有些闷热。
赵氏没待在屋子里,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
她手上拿着一只鞋底,正在纳着,只是明显心思不在鞋底上,眼睛不时的向院门口的方向瞟着,面色似有些不耐。
吴氏在一旁陪着说话,手里拿着一件旧衣裳,正在打着补丁。
四枣像一阵风样进了院子,见自家老娘和奶奶坐在一起唠呱,她眼睛转了转,跑了过去。
“死丫头,让你去喊大伯,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去哪儿野了?你大伯人呢?”四枣一靠近,还未开口,就被赵氏瞪着眼睛一顿骂。
吴氏则向她身后瞧了瞧问,“八梨呢?”
四枣被赵氏骂得有些不痛快,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得一一答着问题,“大伯出门还没回来,大娘说等他一回来就让他过来。八梨和七郎他们一起玩去了,我到黄花家转了转。”
“哟,我都差点儿忘了这茬。”吴氏猛得拍了下脑门,看赵氏,“娘,明儿黄花要定亲,请我们去喝喜酒呢。娘,到时让哪个去呀?”
话题被转移,赵氏没再找四枣的麻烦,而是反过来剜了眼吴氏,“还能让谁去,让你爹和德财去。”
定亲时,女方会将男方送过来的三牲做成宴席,请村子里所有人去吃饭。
当然,因为定亲时不送礼,所以一般每户请一人参加宴席。
但是因黄花此次嫁得好,黄家人得意,所以每户请了两人,场面特意弄得大些,才能显出胜过别家一筹。
“他们明儿不一定能赶得回来呢。”吴氏撇嘴。
“赶不回来的话,就让老五和二郎去。”赵氏说。
吴氏有点点失望,她想去吃酒席的,不过,这安排,她也挑不毛病来的。
“哼,黄花不过是嫁个镇上开酒楼的小户人家,瞧黄家人这副排场,倒像女儿真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样。”赵氏从鼻子冷哼一声,颇有些不屑。
但酸溜溜的语气,泄露真实的想法,实则是羡慕黄家的。
“这在咱们村算是不错的哟,黄家这门亲事多亏了黄花她姑母,可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吴氏说。
她看了看蹲在身旁的四枣,心里叹口气,四枣要是能嫁户这样的人家就好了。
“切。”赵氏依旧是不屑的冷哼。
四枣往东厢那边瞧了瞧。
恰好见到三桃将窗户重重的关上,看样子她方才正在听着赵氏与吴氏的说话,只是听得心中不舒服,这才关了窗户。
四枣想到谭梨花的那番话,于是压低了声音对赵氏和吴氏说,“奶奶,娘,我今儿听到一个新鲜事儿,有关三桃姐的。”
“什么事儿?说说!”赵氏立马停下纳鞋底的动作,绷着脸说。
“听说大梅姐给三桃姐说了门好亲事呢。”四枣将之前谭梨花的那番话如数说了出来。
听完四枣的话,赵氏面色立马寒了下来。
她怒这件大的事儿杨氏竟然一直没透口风,让她一直蒙在鼓里,真是可恨。
同时对谭大梅也十分失望,想着就连三桃也只能介绍个这样的人家,那桂花的亲事哪儿还能指望她呢,难为自己平日里还拿她当宝一样待着。
真是白费了自己一番心思。
“唉,大梅嫁去县里,如今三桃也要嫁过去,将来五杏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真好。”吴氏则是羡慕。
赵氏没有应话,只是瞪了吴氏一眼。
她准备起身去找杨氏问问这事是真是假时,正好谭德金从侧门进来了。
“你们俩做饭去。”赵氏将吴氏母女打发离开。
吴氏悄悄撇嘴,与四枣离开。
谭德金走了过来,在赵氏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
“爹呢。”谭德金问。
“有事儿去了。”赵氏淡淡答。
“哦。”谭德金低低应了声,然后就没话了,等着赵氏的下文。
赵氏见只有谭德金一人来,心下大为轻松。
看着一脸忠厚老实相的大儿子,对今天所要求之事,她十分有信心让儿子应下。
“老大,最近莲藕卖得如何呀?”赵氏开口。
“嗯,多亏了众人相帮,还好。”谭德金实话实说。
家里还剩多少莲藕未卖,赵氏心里是清楚的,他无法说假话。
“那就好,这回挖了不少藕,可是额外得了不少银子呢。你们家能有今日,还不都多亏了当初我和你爹分家时偏了心眼,将两处祖产分了给你,否则这满塘藕哪儿有你的份。
这粗略的算算,你这塘藕起码卖了足有千两多银子吧。啊呀,一千多两呢,可真不少,你瞅咱们家以前天天在泥巴里抠食,累死累活的,这一年下来还挣不了十两银子,你这一回,就挣了咱们村所有人一辈子挣得钱呢。”赵氏说。
旧事重提,就是提醒谭德金,眼下的好日子全都是拜谭老爷子和她赵氏所赐,可不能忘本。
她面上带着喜色,心里在想着谭德金听了自己这番话后,会不会有什么表示。
听完她的话,谭德金却一个劲的摆手,“娘,您说得太夸张了,那点儿藕哪儿能卖许多银子呀。为了挖藕,我们家都不知贴了多少银子下去,后来这卖藕也是四处求人帮忙,这可都是要花银子的。
还有,那鱼塘藕塘和那片山,处处都要大把大把的砸银子呢,这个摊子铺得太大了,如今就像那无底洞,还不知要多少银子往里面投呢,我这几日正在愁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下家里几乎是见了底儿,我还想着等爹回来,看他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呢。”
不怨他叫穷,一则是事实,二则若不这样说,天知道赵氏会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事情来。
赵氏面上的喜色褪去,染上了寒霜,“哟,我这还没说几句,你这就跟我叫起穷来了。怎么了,这都分家了,你还想在老婆子我身上割下四两肉来不成?呸,白眼儿狼的死东西,跟我叫穷,一边呆着去。”
谭德金暗暗咬牙。
他没有反驳,只是对着赵氏点头哼了声,然后就起身离开。
“你去哪儿?”赵氏见他一言不发就走,急了。
“娘你不是让我一边呆着去嘛?”谭德金一脸茫然的问。
赵氏气得差点儿仰倒,咬牙,“给我回来。”
谭德金转身,复又坐下。
“今儿喊你来,不为别的,是为了老五的事儿。”赵氏不再兜圈子,直接说出目的。
“老五怎么了?”谭德金忙问,对于兄弟,他还是关心的。
“六郎去了怀仁书院读书,还买了个贴身的书童伺候着,这可是少爷的做派啊。”赵氏没有回答谭德金的问题,反而说起六郎来。
听她这样一说,谭德金好像也明白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心里‘咯噔’了一下。
如果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可是有些为难呢。
他看赵氏,只希望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娘,六郎身子弱,您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天天来回跑,这身子可受不了,而让他一人住在书院没人照应,不说我们不放心,您和爹恐怕也不放心吧。没办法,只好买了个书童来照应着。唉,只是书院开销不小,如今我这感觉都有些压力了。”谭德金解释着,又叫了穷。
赵氏面色又沉了几分,老大今儿是怎么回事,怎么处处堵老娘的话。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呢,他倒好,先拿话来堵了,老娘还怎么开口啊。
她只觉得胸口发闷,看谭德金的眼神中有了新的审视,如今的老大好像不是以前的老大了,变了很多啊。
但饶是如此,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的,冷笑一声,也摆摆手,“好了好了,老大,你就别在我跟前念穷了,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我这心里呀,也跟明镜儿似的,更清楚。
实话跟你说吧,老五现在读得那个学堂不是很好,老五读了这样长时间,前几日你爹考较他,发现一点儿进步都没有。怀仁书院的先生个个都是学问高的,所以,我和你爹商量了,想让老五去怀仁书院读书。
如今六郎在书院里倒正好,可以让老五与六郎住一块,让那个叫长生的一起伺候着。而至于老五在书院里的学费和一切花销,你这做大哥的,就一力承担了吧。那点儿银子对其他人来说是个数,对你来说,可不算什么啊。”
赵氏说得轻松顺口,好像出银子给谭德佑读书,是谭德金理所应当做的事儿一样。
她没有丝毫觉得不好意思。
谭德金脑子里‘嗡’的一声,还真被自己给猜中了。
按理说,老五是自己的亲弟弟,出钱给他读书也没什么,他要是有了出息,自己这做大哥的面上也光彩。
但是娘这性格,自己却不能点头,这回是出银子给老五读书,再过几日,还不知她又会要求自己做什么。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真的做不到有求必应。
再退一步来说,如果爹娘真的无能力供养老五读书,那自己此刻就该点头应下。
可事实是爹娘手中有银子却不愿意拿出来,又来算计自己。
谭德金咬咬牙,看着赵氏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