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此刻已经冷汗淋漓。
他感觉天空的闪电漩涡就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冷漠的盯着他。
这种感觉其实周然很熟悉。
周然打猎时，就会这样全神贯注的盯着猎物。
只是如今周然清楚的知道，自己连猎物都不算。
在这个不知名东西的眼里，自己恐怕与死物毫无区别。
这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情绪，迅速的传染着周然。
周然并不是一个遇事慌张的人，恰恰相反，多年的猎物生活让周然沉着冷静。
但是如今再沉着冷静都没用，他真的连动一下手指的能力都做不到。
就这样，周然呈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僵直的站着，像是等待行刑的犯人一样，等着刽子手的手起刀落。
天空的雷电漩涡很快就蓄满了，终于在一个肉眼都能看到溢出的程度，轰鸣一声，狠狠的朝长乐村落下。
如果能从高空观看，你会发现，尽管现在暗无天日，尽管一道有整个村子般大小的雷蛇从天而降，尽管下一秒整个长乐村将不复存在。
但是，村子的九衢会依然在热闹的进行，长乐阁里胡安生也在热情的招待客人，孩童也还在嬉戏玩耍，张婶也还在忙不迭的说媒。
每个人都对惊天的异象毫无察觉。
那骤然落下的粗壮雷蛇在周然眼里突然间变得奇慢无比。
他看见雷蛇轰破书屋，他看见书屋一点点崩裂烧焦的木屑，他甚至连木屑如何爆裂成灰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死亡前的慢放么？
我之前猎杀的猎物，临死前也是这样的感觉么？
周然瞳孔慢慢收缩，看着雷蛇一点点慢慢逼近。
他感觉到虽然雷蛇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已经闻到了头发和睫毛烧焦的味道。
他脑海里突然间浮现出这八年点点滴滴，比如其实每次和魏夫子下天规前都会趁夫子不注意把夫子的棋子稍微改变一下位置。比如，他有偷偷的去看过张婶给他介绍的姑娘。比如，其实他很怕自已一个人在山上。对了，自己家里似乎还有许多野味没吃完。
对了，还有胡安生让他去拿那条红玉锦鲤。
他的思绪一下子变得驳杂。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周然，他也还不知道夫子究竟去哪了。
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招下如此大劫。
他真的很不甘心。
这一刻，他发现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心，还有那么多事想知道答案。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死呀！”，周然奋力呐喊。
但是没用，雷蛇朝着他的脸轰鸣落下。
周然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白光。
书屋外。
少年和老人安静的看着雷蛇落下。
面容毫无涟漪。
。
。
。
不知过了多久，周然缓缓睁开眼睛。
他思维还是迷迷糊糊，忍着眼睛灼伤的剧痛，望向四周。
四周是一种寂静的黑，而他就浮在空中。周然诧异的坐起，身下好像有地板一样支撑着他。周然不自禁的用手指轻轻一碰，荡起阵阵黑色的波纹。
“这里是哪？”，周然愕然，“死后的世界么？”
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周然可以想象的。就犹如眼前的黑，是一种胶状的黑，手轻轻抚过，还能感受到一点凉意。
正在周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周然突然感觉光芒一闪，眼前凭空冒出一丝丝光亮。
光亮慢慢变成强光，周然这时候才发现，压根不是四周漆黑，而是眼前有一颗巨大无比黑色椭圆的球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周然抬头望去，与这个球对比，自己连个蝼蚁都不算。
随着这颗黑色的球慢慢移动，周然被眼前的场景给深深震撼。
这是一个没有边界的空间，最起码周然一眼望去没有看到任何边缘。
在他目光尽处有三根巨大无比的柱子。一根垂直，一根横躺，一根倾斜。三根柱子汇聚居中于一点上，好像是量天尺般静静的躺在这个空间，随着黑色消失在视野。
而这个空间流光溢彩！
无数流星纵横交错划过，像一根根线。
而在这些流星中间漂浮着一颗颗黑白两色的星球。
是的，星球。
周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个词形容，他也不甚了解星球这个词的含义。
但是此时他想到的就是这个词。
这个空间他太熟悉了。
交叉汇聚的柱子，纵横交错的线，黑白的球。
这分明就是天规！
周然几乎紧张到不可呼吸。
再仔细一看，周然在这些黑白的星球上还能看到自己平常和夫子下棋时留下的指印！
周然简直要疯了，原来平时自己下棋时握着的是这样的一颗颗星球么？
想想这个视觉效果，周然都觉得头皮发麻！
“夫子果然不是凡人吗？”，周然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喃喃自语。
其实很早之前，夫子教他玩天规棋的时候他就有过怀疑。
因为天规棋实在太复杂了，完全要从另一个层面去理解。
而当自己看到那封信，内心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周然晃了晃头，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现在的情况，自己现在到底算死还是算活？
毕竟周然也是第一次‘死’。
周然一边观看着身边浩瀚的场景，一边慢慢的移动着脚步。
这些黑白星球与漫天流星迎面朝他撞来，周然也毫不躲避。
一是自己躲不了。
二是既来之，则安之。
流星与星球从他身体安然穿过，周然像是洗了个冷水澡一样，并没有其他感觉。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周然反正就这么一直走着，也感觉不到饥饿。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嘛。
漫无目的。
这是一段相当空虚的时间。
寂静、黑暗时刻伴随着他。
在这段路上，他看到了一颗又一颗星球崩碎后又融合，他的身边最起码飞过数万流星。
周然也从开始的兴奋，慢慢变成无聊。
开始时他还会自言自语，感概这个地方的神奇，慢慢的他也变得沉默。
如之前所说，空虚、寂静、黑暗疯狂的撕咬着他。
他开始变得老成。哪怕是星球在他身边爆炸，他也毫不动容，目不斜视。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周然停了下来，盘腿坐下。
他不想再走了。
他想彻底消散在那道雷蛇下。
其实这个地方最可怕的不是空虚与黑暗，而是在这里没办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或许他才刚刚进入一瞬，但他感觉这一瞬有百年那么长。
或许他已经在此地呆过无数个百载，但他无法察觉。
一瞬万年不止是一种比喻，他真正的感受到了。
也许死意将生，周然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重。
“绝望到另一种绝望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周然叹道。
他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在眼睛闭上的最后一刻，那微弱的意识似乎感觉到一道模糊的人影朝他飞来。
但他不想睁眼了。
他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