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知道自己是妄想的产物。
从那一夜醒来,她就明白了,正在思考的自我,操纵身体的意识,并非天生而真实的东西。她是从“我”的认知中剥离的幽灵(因他而诞生),是“我”在某个动机上的投影(为他而存在)。
这样的她,需要一个名字——为了和“我”区分开,作为一个完整人类的另一半。
“Gin,你醒了吗?”睡在她身旁的人翻了个身,含糊问道。
“我去洗澡。”她流畅回答。
2019年7月某日深夜12点,Gin第一次苏醒的时刻。从那天起,在灰姑娘的魔法失效之后,直至破晓之前,皆是她活动的时间。
至于楽园都市斯库尔哈根,夜是唯一的旋律。
Tachibana在永眠者(Múmíur)中最早“揭棺而起”。
摆脱最初的茫然,她很快注意到手中模样奇怪的仪器:主体是15公分长的狭长金属条,1毫米宽的蓝色通路交错蚀刻其上。手指滑过后,无气味的淡青物质从凹槽喷出,延伸成2.24平方分米的极薄显示屏。
上面的七个红点,正好呈倒十字架分布。六个点固定不动,最上层的红点一闪一闪。
和另一个“我”智力相当的她立即有了猜测。
她起身查看四周那些翻倒的椅子,散乱的纸张,破裂的屏幕,损坏的操作台。
红点发生了偏移,再进行调整视角,缩放比例。她在光晕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是房间里的那些摄像头提供的视野,甚至能分辨她微不可查的惊讶的表情。
“船长?”
Gin没有发声,她需要警惕其他人,特别是所谓的“苏生者”(Grylur)持有类似仪器的可能。分析问题时只要在脑子里画几个树状图就好了。
“尼福尔海姆,我的故乡?”
她翻到一本日志的残骸,第一页夹着张被剪去一角的照片,严重损坏,第二页起是可解读的语言。
“10月22日,我们起航了,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John在宴会上喝的一塌糊涂,和他一样,我也很思念Tom。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往后的时光充满了希望。”
残页破旧不堪,大片大片被污染的段落无法识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20日,伟大的,我很想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多么不幸,一定要有人来做这件事,不是作为先驱者,而是默默无名的战士。”
抖落尘埃,时间一点点流逝。
“11月7日,外面很暗,我们已经穿过了雾之国,被遗忘的尼福尔海姆。前方等待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我从未感到过如此不安……生物碱的效果很好,我摆脱了消极的恶魔,独自一人欣赏着Dave Franco的精彩演技,如果对手不是Morgan Freeman,他一定能逃脱吧,正当我这样想着,剧情却出现了出人意料的转折……”
“……大约三分之一的人苏醒过来庆祝新年,这大大低于我和医生的预期,后面会越来越寂寞吧……我让医生给我做了一次评估,结果很正常。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
“2月29日,那一双鹦鹉死掉了,今早我在种子库例行检查时发现了这个令人悲伤的事实。仅仅是航行的第五年,概率极低的意外就轻易发生了,我不敢去想象还有……生物碱再一次让我安定下来,可是,我能够一次次恢复,那双鹦鹉却永远无望于天空了,它们也不会存有后代,二级种子库里的基因图谱是这一物种最后的可能性。”
残破日志的后半部分,全部无法阅读,大量的黑色线条覆盖了原本的文字。
令人遗憾,她想,这一切背后隐藏的秘密堪比黑洞,而视界界限的存在让她无缘于它。
“Tachibana船长的故土尼福尔海姆又被称作‘雾之国’么,”坦白来讲,Gin无法对这个身份产生很强的代入感,“我在这里苏醒的原因是什么?”
2、
等到第二个红点开始闪烁,Gin离开了初始房间,在与人接触前,她力图掌控更多信息。
“只有像我这样被激活的红点,才能连接其周围的摄像头,借此了解这座建筑的格局。”
如果能找到服饰店就好了,她轻声叹息,穿着的这身和服倒不怎么妨碍活动。若让槽雪芹来描述,正是好一个妹妹:身上穿着红纶子地扇面藤葵模样小振袖,内衬素色袷长襦袢,腰系金襕地八寸名古屋带,脚裹足袋,踩着双花绪连歯下駄,端是不曾见过的俏丽人儿。
当然,奔跑、战斗的时候,木屐只能脱掉当做武器。Gin想来盒马卡龙色React Element 78。
她走过一大段无聊透顶的走廊,这里乍看上去像是古典风格的高级酒店,细节方面却糟糕至极。
打开近一个小时找到的第九间未上锁的房间,花十九分钟搜索,除了将手中的八份“节目单”数目加一,此外收获为零。
她通过仪器监视到的“红点”们均已苏醒,得益于每刻钟观察屏幕一次(开启方法是用手指划过主体,关闭只要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就好了,不能确定仪器还能使用多久的前提下,Gin只好把使用间隔设置为十五分钟),她没有搞混每个“红点”的情报。
“A先生和B小姐带着D小姐和他们的同伴‘CH小姐’相遇了,那个女人毫无疑问是苏生者(Grylur),我不清楚她的身份,‘宣告’只好缓缓。”
“C先生和E小姐在与F先生接触后,在一个监控盲区失去了踪迹,也许还没有从里面出来。”
或许可以和“F先生”交流一下,她想。这些代号是她根据苏醒/出现的先后顺序排列的,“CH”是西语字母在1994年前的字母表第四个字母的大写。
路过餐厅时,她没有停留。无法检测饮食是否含毒时,她宁愿忍受饥饿感。更何况她要绕路去做准备,为了能追上F先生,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
所谓的准备,其实就是武器。Gin在C先生的路径上看到过一个装潢分外奢侈的偏厅,她很中意里面的展览品,前面规避其他人时不得不远离,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期间又确认了两次永眠者们(Múmíur)的坐标,她从写着“日本刀博览会”的字幅旁走过,目光很快锁定了位置居中的展品之一。
就现实意义而言,要在不触发警报的前提下盗走国宝级文物是不可能的。
但在斯库尔哈根——散发着马孔多气息的楽园,所有的电器都是不用电的。譬如走廊上数以千计的壁灯。Gin拆开了几个,有好的也有坏的,共同点是均未连接电路,内部也是空的,宛如它们的发光现象只是幻觉。
最后,现场能证明那个女人两百倍暴力的唯有遍地狼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