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说，你的寿命只剩下三天。
……
南外的操场上，两个少女正缓步走着。如果说无风是最好的，此时便是这样的情况，地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阴影。空气中是话语的残响。
“呐，社团今天不要紧吗？”
“没事，没事。新来的后辈很可靠呢，我这个三年级不在也没关系！”
做了一个屈肘的动作，柳如是笑了两声，白色的帽檐扬起，前页那个小小的红色“13”一时看不见了。
“我们现在回去吧！”
披着长发的少女跳着领先几步，脚尖轻旋，双手背扣，偏着脑袋回望。青丝微动，在闪烁的斜晖里褪出金色的魂灵来，仿佛……一触即断。
柳如是看得有些愣神，直到1秒后视线和她交汇。
（失态！）
举起右手，她引吭高歌：“回去啦！回去啦——”
调子未起，就中断于一阵嬉闹声里。
这时，金秋犹存，夕阳尚温。
2、
李易安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
她的父亲李德带着全家迁居到南京后摇身一变，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成为市值百亿的集团实际控制人。作为李家唯一的千金，她无疑属于社会上层的精英阶级。
她的母亲，出身北方大宗族的正支。
“易安，在身为我们的女儿之前，你必须先是一个‘人’。啊，这个表情，你想要知道‘人’是什么吧？人，也就是我们，就像沙滩上的沙砾，微小、坚硬、脆弱、彼此相似又截然不同、看似粘连在一起又相互摩擦。你不用现在就记住这么难的词句，总有一天你会体验到，现在我仅仅希望你尊重你的同类……嗯，为什么？要问理由吗，因为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啊……”
小时候的李易安有“神童”之名，几乎没有她学不会的事情，这份才能甚至没有上限，达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正如同自然的完美与人工的完美。
旁人眼中的天赋，李易安自己很清楚，它们都是赠品，（神灵真正的赐予）唯有夏目玲子能知晓她的心情，可是她们的神灵不是同一个，不存在沟通的可能。
举最容易理解的例子，参考幻想作品里的设定，特异功能或者天选之人。
李易安能看到人的数字——就飘在所有人的头顶上，永远迎着她的视线，好像一个隐晦的玩笑。
从她记事起，它们就存在于记忆中了，只是单纯的阿拉伯数字，没有单位，不了解含义，没有其他人可以一同看见，一个也没有。
孩童时的好奇发问也在大人的记忆里消失，现在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不同人不一样，这些数字看上去像从无穷长的数列里随机挑选安放在众人头顶上的。
这种非理性的答案，李易安不愿去相信。为了探究它们的奥秘，在能提笔写字的年纪，她开始了记录——写下每一天看见的每一个人的数字。
她逐渐有了收获。
这些数字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差不多每天0点，它们会一起刷新，与标准的北京时间相比，更像是当地时间，或者说，她的0点。（出国旅行时这个猜想得到了证实）
并不是每次都完全相异。
有一次低烧，她早起从镜子中看到了“46”，早餐的父亲母亲弟弟也都是“46”，去医院的路上看到的所有人都是“46”。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这时人们就会去寻找异类，“47”，在走廊看到一个被抱着的孩子，头顶上漂浮着“47”。她拼命思考，烧退了才反应过来，想起那个孩子的脸，他是唐氏综合症！
从那天起，李易安知道这些数字不是毫无意义的乱码，它们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遗憾的是，自己不能第一时间知晓罢了。
它们是不是这个世界规则的映射呢？或许是逻各斯的一部分？
她发现了更惊人的事实。
不仅是“此人染色体数目”这样的已知的事情，这些数字有时还会是它的补集。她不知道的事情，人类不知道的事情……甚至是未来。
（或许，数字来自未来……）
某一天她的数字是两天后数学小考的分数，试着问了其他人，也都得到了应证。“此人最近一次分值测试的得分”，她给出这样的归类。可是，一生都没有进行过分值测试的人，那一天头顶上会是什么呢？
那一天已经永远过去了。
3、
李易安和柳如是成为朋友是在初中二年级发生的事。
两人都是初中部备受瞩目的优等生，实际上却没有什么交集。柳如是忙于校运队的活动时，李易安也许听着hardrock风格的歌走在湖畔练习苏幕遮的格律，或是穿着校服就坐剧场欣赏《memory》的曲调，或是流连于博物馆对比描金和鎏金工艺应用上的差异，当然更有可能是在读书。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问答……
13岁的秋天，不怎么隆重的52周年校庆。
操场的树荫下，忙于记录视线中数字的李易安听到一句温柔的声音：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她偏过头。眼前的女孩坐在距离一米左右的地方，运动服的领口伸出小麦色的脖颈，上面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短发，面容逆光，那一双眼眸明亮异常，此刻右手张开，跨越她们之间的距离。
“46”。
李易安认出来者是那个同级的“柳如是”，稍作思考，回答：“如果你头发和我一样长的话。”
对方收手握拳。
“再见。”
是笑声，她起身离开了。
李易安在纸上写下“柳如是 46”的字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从同学的口耳相传中，她知道了对方竟然留起了长发。
讲实话，她有点不知所措，足足过了一个月才找到那个女孩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言会变成这样。即使你把头发留长，我仍然无法和你做朋友。”
她对着坐在座位上的柳如是深深鞠躬。
然后她听到一声轻笑，前额垂下的发丝被撩起，惊慌抬头的同时，一张娇俏的面容映入眼帘，连接她们的修长手臂——以及撩起她头发的带茧的手。
“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么做就能成为你的朋友噢~”女孩上身前屈，语气轻飘飘的，“亲爱的女孩。”
李易安这时下了决定。
“亲爱的朋友，”她回应，“我该如何称呼你？”
柳如是含笑，顺势放开了手指，悠然站起，扶着她的肩，待她也立直时，开口道：“初中部2年级8班，13岁，柳如是。”
“初中部2年级3班，13岁，李易安。”
她答复得不存犹疑。
4、
从初三开始，柳如是因家庭原因借居在李易安家中，两人住在相邻的卧室里。
日常生活带来的身体距离的缩近，也许同样适用于她们的心灵。
原本似乎只是出于礼仪而结成的友谊，每一天都在升温。
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问候早安，走着同一条道路结伴上学，放学沿着同一条道路约定回家，在同一盏灯下享用晚餐……
是朋友？还是家人？情感的界线已经模糊了。
“是类似青梅竹马的存在吧。”李易安试图用不了解的概念来盖棺定论。
可是，一天夜里，柳如是钻进了她的被窝。
这件事至少过了一星期才败露，李易安醒得更晚，一直没能察觉“大型抱枕”的出没。如果不是袭击者无意中压麻了被害者的手臂的话，睡眠质量向来很好的她还不知道要被蒙蔽多久。
“说，做了几次？”
（坐在犯人结实的大腿上，警察诘问。）
“一次都没有。”
（犯人不甘心地回答。）
“从实招来！”
（警察动用了私刑！犯人臀大肌收缩！）
“三次！三次！真的只有三次啦！”
（犯人屈服了，尝试博取同情。）
“可恶……如是！太可恶了！”角色扮演中断，李易安开始对敌人已知的弱点采取攻击。
“哇！不要挠那里啦，易安，不要啊！”柳如是开始挣扎，却没想到轻而易举地逆转局势，把少女压在身下。
两人均是一愣，仿佛能听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
“……不闹了，谁要陪小孩子玩啊。”
“谁是小孩子啊，也不知道是谁不敢一个人睡觉……”
少女们分开，各自嘟囔着。一个去客厅泡咖啡，另一个回房间蒙头睡觉。
这一天……
事情结束了，她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