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如期举行,球赛开始的时候,穿着球服的运动员们陆续登场。
那也是一个夏风微凉的夜晚,电视机前的黄毅霖瞪大了好奇的双眼,跟着他的球迷老爹,坐在一张小马扎上,一只手拿着把大葵扇,呼呼地扇着风,另一手腾出来,啃着井水镇过的西瓜,气定神闲地等着裁判发球。
哨声吹起的那一刻,那颗小小的球体被人用力地抛起,滑飞在空中,拉开一段巨大的弧度,绿茵场上的战士们准备就绪,卯足力气地追着高空中的足球奔跑。
球入龙门的那一刹那,人海如潮的观众席上便会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彩旗飘摇,摇得热烈,烈烈挥舞。
仿佛在这一瞬之间,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在了那座遥远的方形足球场上,照亮了球员们每一个激昂的动作,折闪出他们额上流落的每一滴汗珠,闪闪发光,犹如天上明亮的星辰,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就像漂亮女孩和普通男性(例如我:作者注)的关系那样,明明彼此之间是可以看到,却永远都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好比两条始终保持间距的平行线,只能隔得远远地观望,望洋兴叹。
那一年,大气污染还没那么严重,哪怕在城市的中央,抬头还是能够看到星星的,那一年,美颜软件还没研发出来,漂亮的女孩总是真材实料的漂亮。
黄毅霖觉得,在那个盛大的夏夜里,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闪耀之星,在踏上球场的每一刻,每一分,他们英武的身姿都被一股浓烈的强光笼罩着,就像他妈的...星星!
他们踏上了这座世界上最大的舞台,驰骋在梦想的赛场里,肩负着各自的荣耀与使命,彼此竞技着,彼此拼搏着,彼此角逐着,挥洒汗水,点燃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黄毅霖希望那场比赛能够永远地比下去,他会坐在小马扎上,跟老爹一起啃着冰冻的西瓜,永永远远地看下去。
莫名其妙的,他不希望有任何一支队伍输,他希望场上的两支队伍都能获胜,获得大家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那一刻,黄毅霖顿悟了,就像是有一扇巍峨的大门在他的眼前打开了,他觉得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看到了那些发光发热的男人们,他觉得那样才叫做人生,那样才叫做活着!
如果上帝也看世界杯的话,上帝肯定也会爱上足球!
他没有来由地坚信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观点,走过孩提时期,迈过少年时代,伴随着他,走到了现在。
时光催人老,不知不觉,他慢慢地开始老了,腿脚比不上年轻人的灵活,中国队的脚也越踢越臭了,国内比赛看得越来越糟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各式各样的焦急和愤慨总是萦绕于他的心中,并通过动脉血管的运输,直接作用在他的头顶上。
于是,他的头发也跟着日益稀少,很是苦恼,只恨不能尽到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国家队争取到一次冲入世界杯的机会,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只望后世的子孙们语文成绩不要太差,不要忘了陆游老先生的一首诗。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
常言道,中年过后的生活,几乎就是一场荒芜。
时间从不放缓过它那匆匆的脚步,狗日的中年期逐渐逼近,直到触手可及,昔日的梦想可却依旧遥遥无期,家庭和事业的双重压力下,留给黄毅霖的空余时间,跟留给中国队的时间,同样不多了。
他能为国家队做出的最后奉献,仅仅只限于感染身边的孩子们,用一场场自发组织的球赛,试图打动他们,让他们深深地爱上这项他痴迷了一生的运动。
同时,依旧锲而不舍地赔上每一期体彩。
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比坚定地相信着这个观点,相信着他这一生就是为了足球而生的,他还是想要踏进那座梦想里的赛场。
他没曾想到自己居然会坚持这么久,这个孩提时草率的决定,或者说是轻浮的梦想,猝不及防之间,便自然而然地横贯了他的一生。
哪怕做不成运动员了,他也想当一位教练,哪怕当不了教练,他也想当一名球探,孩子们的足球启蒙老师,亲手把自己选中的孩子送进那个世界最大的舞台,成为某个夏夜里的某座宽敞的绿茵场上,最明亮的二十二颗星星之一。
当然,这也是一个梦,现实总是格外的残忍,看看现在泛滥的假赛,对于没有背景,没有资财,甚至没有天赋的人来说,光是想想,就知道会有多么的难。
这个世界上,四肢健全的人有无数个,能踢得动足球的人,也有无数个,凭什么就非得是你上场,非得是你成为主角?你既不是亚里士多德,又不是牛顿,更不是爱因斯坦,为什么非得是你,凭什么?
单凭热爱是远远不够的,如果老天爷说你没有成为主角的命,你就乖乖地打好一辈子的工,给别人当一辈子的配角好了。
免得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浪费在座各位的感情。
更何况,钱啊,权啊,地位啊,这些让人着迷的东西,不比荣誉更重要么?为什么非要成为世界冠军,在自己那个圈子里,踢踢剧本,圈圈黑钱,不更逍遥自在么?
活着,不就是一场尽善尽美的演戏么?
....
比赛慢慢地接近了尾声,足球场内的探照灯依旧光亮,电力十足。
倒计时锁定在了个位数之间,距离结束的时间,已经不足十秒了,可比分仍处在零比零的区间里,动都没动过。
观众席的人们很多都散去了,只留下了几个,要么就是不好意思让这些埋头狂奔的家伙们冷场,要么就是真的热爱这项运动,哪怕它此时此刻的表现是那样的无趣。
在最后的时间里,场内迎来了最后一次的进攻,岁数参差不齐的球员们奋力地奔跑在冲锋的第一线上,显然是不愿意接受双零蛋这种结局。
雄鹰队的进攻热情忽然间高涨了起来,就像瞬间换了一只队伍那样,这个昏睡的雄鹰,似乎在比赛的最后几秒钟里,终于睁开了那双凌厉的双眼,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振发出它该有的英姿!
尤其是三十三号球员,黄家俊选手,无可抵挡地向前冲击,傲然的身躯就像觉醒的战神一样,不断地带球过人,不断地突破防线,踩着坚不可摧的步伐,不断地向前推进!他简直就是救星!挽救双零蛋局面的关键先生!
在抵达最佳射击点之后,黄家驹的步调忽然间慢了下来,强光灯下的他,猛地扬起头,眼瞳紧锁,望眼欲穿,视线越过数个横在身前的飞翔队球员,穿过守门员王毅霖的防守空隙,就如一颗看不见的子弹,倏地射进了那张漂白的大网!
冥冥之中,他仿佛无视了挡在前方的阻拦,无视了那个领路的男人,偌大的线路图在他的脑海里一展而开,最后,他直直地望着那张白色的大网。
天大地大,然而这一刻,在黄家俊眼里就只有那张网,只剩下他和他的球、他的网了,三位一体。
他要把脚下的球送到那张网上去,打破零的僵局,用最热烈的抽射,告诉那个守龙门的男人,中国足球不是没有希望!
角度刁钻的一记抽射,脚起的那一刹那,草叶被一并带起,飘飞散落,就像夏夜里的一场清凉的细雨。
一阵夏风吹过,蓦然间冲淡了空气里燥热,黄家俊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望着龙门的方向,就像提交高考试卷那样,紧张而激动,饱含着热切。
凌空的足球像极了一条夭矫的飞龙,在白色的灯光中,划出一条神龙摆尾般的修长弧线,灵巧地越过防守后卫们的头顶,一头扎向了飞翔队最后一条防线上,也就是守门员王毅霖坚守的阵线上。
王毅霖凝住双眼,直直地锁定着即将飞旋而来的皮球,戴着专业手套的双手微微颤抖,内心炙热,如火在烧。
仿佛感受到少年人附加在这个皮质圆球上的炽热情怀,黄毅霖清晰地感觉松弛的身体里,骤然间血脉贲张,那是战意喷发的表现,他能读懂球语,也就是这颗飞速转动的球体里面带上的话。
敞亮的探照灯下,那是目光灼灼的少年似乎在跟他说,大叔,我想赢。
可王毅霖他,又何曾想过要输,哪怕对方是自己看中的后辈,也绝不能放水,不然就是侮辱了少年的热爱,亵渎了足球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