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凯穿着一身白衣走进病房,看到范山已经睁了眼。
他是市中心医院的神经外科专家,主任医师,金牌选手。平日里接待的都是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找他手术的神经损伤患者,有些人已经瘫在床上熬了十几年,约上他的号,手术后配合复健,重新恢复行走能力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送进这医院落在他手里的,十有八九是疑难病症,不好治。
“醒了就吃点儿东西。”他在旁边坐下,调整病床高度,将一碗粥递到范山眼前,“你这样不吃不喝就能好起来?”
范山白他一眼,没吭声。
这两人是小学同学,要说以前,感情是极好的。当初两人的妈一起怀孕,相互约定、指腹为婚,结果生出来,两个都是男孩,这亲家是做不成了,只好勉强当个拜把子兄弟。
邵凯比范山大三天,算半个哥哥,小时候没少带着他下地偷菜、上街撵狗、下河插鱼,本来童年生活理应幸福美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范山万万没想到这个邵凯是个医学天才,十五岁考上著名大学医学院离家求学,二十二岁博士毕业到市中心医院临床实习,到如今匆匆八载,竟成了神经外科赫赫有名的邵大夫。
这家伙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向他展示自己的无能,步步为先样样都行,人比人得疯。
“我今天没班,可是特意为了看你才过来的,你别不领情。”邵凯舀起一勺粥,送到范山嘴边。
范山终于扭过头,“你不是挺有名的么,怎么,连我这腿都治不了?看来技术也不过如此。”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他已经逐渐接受了现实。
先前说过,飞机事故造成不少旅客都受了轻伤,重伤患者却只有范山一人,而且伤在了关键部位——腰椎。
睁眼那刻起,腰以下完全没有任何知觉,起初范山觉得是手术后遗症,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认清真相,他瘫了。
“我是医生,又不是神。”邵凯把粥放回桌上。
范山白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我就一直躺在床上当个废人?”
邵凯看着他,“我已经帮你做了手术,但是手术只能为神经修复提供条件,不能直接修复神经,现在你已经在恢复了,也许明天就能站起来。”
“还可能一辈子也站不起来。”范山靠在枕头上,喃喃道。一个站不起来的男人还有什么未来?现在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楚感受到绝望。
邵凯低头看表,“复健时间到了。”说完兀自出去,唤来了治疗师。
傍晚时分,柳双双拎着两大包零食,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走了进来。
“喏~”伸手把袋子一丢,正好撂在范山腿上,“都是给你的。”好在他现在腿没知觉,也觉不出疼。
范山随手翻了翻,尽是些让人发胖的膨化食品。
柳双双不会做饭,与其说是不会做,还不如说是不想做。这种时候,旁的人多少也能喝点儿大骨汤补补,到她这儿就只有现成的零食伺候。
发现范山脸色阴沉,她赶紧凑了过去,“怎么了?医院的饭不好吃?”
“公司怎么样?”
柳双双沉吟两秒,欲言又止,最后只干巴巴憋出三个字,“挺好的。”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范山拿起手机,邮箱里空无一封邮件,这实在很不寻常。
“说实话。”
柳双双立刻撅起嘴巴,“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公司就是挺好的。而且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病,坚持复健,尽快站起来,总担心这个那个的干嘛,难道地球没了你还不转了?”
看她这样子,范山默默闭了嘴,在这种情形下继续争论显然对自己是不利的。
手机铃响,是范舸舟。
“哥,你工作忙完了吗?出差回来没有?大伯五七的时候你回来没问题吧?”
范山受伤的事并没有通知他,只说了到海外出差,实在推脱不掉,这才一直没回去,可是现在的状态,一直瞒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可能回不去了。”
一听这话,范舸舟急了,“哥,师父说五七是最关键的,过了五七,大伯可就再也见不着咱了。”
“我爸都入土多久了,早就见不着咱了,”范山皱了眉头,“我尽量。”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转过头,看到柳双双已经拆了一包薯条,嚼得嘎嘣脆。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家里人说?”
“永远不说。”
柳双双睁圆了眼睛,范山现在虽然无父无母,算是半个孤儿,却有不少亲戚朋友在老家,前些天她详细问过邵凯,他们一家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没什么矛盾。
这种事,终归要有个亲人在身边比较好,她是这么想的。
“说了有什么用,又帮不上忙。”范山看向窗外,西沉的日头只留下一抹浅淡余晖,马上就要跟今天挥手说拜拜了,这场景让他的心情格外沉重。
“唉~”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柳双双把零食抱到旁边,饮料塞进冰箱里,靠在沙发上玩儿手机,不时扭头看看范山。
他比先前预想的要坚强的多,除了第一天醒来发现腿动不了砸了几个杯子、摔了两只手机以外,没什么过激的举动,连医生准备好的镇定剂都没用上。
“你今晚不用在这儿陪我了。”太阳彻底落山,范山幽幽说道,“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深夜,监控警报大作。
值班护士急急忙忙冲进病房,“病人心跳停了。”
“肾上腺素,准备电击。”
范山眼皮微抬,看到床脚站着一人,背手而立,阴影打在脸上,看不出表情。
“你干什么呢?!”那人中气十足,大喝一声,让他神魂俱震。
范山听得清清楚楚,正是范逊的声音。他在人前虽人模狗样,算得上独当一面,面对父亲,却总是心怀畏惧。
“我…”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父亲说过的话太多,他一时想不出指的是哪句。
“死是世间最简单,活着才难。”范逊转过身去,消失在暗影里。
范山眉头微抬,嗫嚅道,“爸,你可别蒙我,你什么时候说过这句了。”
不过短短几分钟,鬼门关前走一遭。
范山伸了伸胳膊,扭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