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到这会滴水未沾,林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低血糖还是痛经的症状更严重一点。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自己要是真的昏过去了,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林简想到这里艰难起来,腾出一只手抵在腹部,头重脚轻地往前面走去。她走的速度比平时慢许多,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察觉到自己明显眼冒金星。
林简吞咽了下干渴的喉咙,看了看前面遥遥无期的路途,依旧是千篇一律的荒漠地带,幅员辽阔看不到尽头,只是林简没想到某人好整以暇地在几十米之外等着她。
大概是察觉到林简打量的目光,他已经折回来,闲闲开口,“比我估计的少走了几十米。”
林简没精力回话。
“你已经耽搁我一个小时了。”陈淮走到她面前,身体微弓半蹲,是要背她的意思。
她还是倔着没吱声。
“这条路是文物贩常走的捷径,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意外。我的耐心有限,你现在是要配合点让我背你还是让我把你揍晕了扛走?”
“你敢!”身体极度难受,她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其实并没有半分唬人的架势。
“我有什么不敢?”他轻飘飘地应道,一边说着左手有意无意的去卷他自己的右袖口,像在做动手前的热身准备,一边慢条斯理地科普起来:“你应该见识过,我还挺擅长这一招的。平甲状软骨上缘的颈动脉窦位置,一击就中,快且省力。当然有时候本人情绪一激动,手劲没控制好,弄个半身不遂的概率也是会存在的。”陈淮说到末了,眉峰一抬,前一刻的吊儿郎当悉数褪去,男人身上逼仄的气场立马隐现。
林简听出他的警告之意,她依旧没有出声,只是紧咬着下唇。
陈淮继续走近,她本来就已经背靠在身后的巨石崖壁上,他走得这样近,近乎要碰到她身上,而她避无可避。
陈淮转身半蹲,双手直接往后去抓她的胳膊,他脑袋压根没有往后转,手上却是一抓一个准,陈淮一用力,林简整个人就被他硬生生背了起来。
他赶得略急,她像是攀上不可撼动的高山,林简没过多久就昏过去了。
林简醒来后发觉自己已经坐在车里,位置调得略为后仰,是尽可能让她舒适的位置。
随着车门打开,姚喜报惊喜出声:“林简你终于醒了,差点吓到我们了,你好点了吗?”
“嗯,好点了。”林简点点头,自己怎么到这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就好,陈队还特意叮嘱我去买止痛药给你备着。”姚喜报咧咧嘴,递了止痛药过来。
林简刚拿到止痛药就迅速拆开包装干吞了两片下去。
“干吞不好吧?我去给你买瓶矿泉水。”姚喜报说完打算重新下车。
前面主驾位置传来开门声,是陈淮回来了,他直接扔了个军用水壶给林简右侧的姚喜报,“不是嚷着口渴吗?”
“我没说过啊……”姚喜报茫然地挠挠头,“不过正好可以给林简喝。”他说完就不再纠结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拧开盖口递给林简。
林简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壶下去,是温开水,温度适宜,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弄的温开水。她喝完后闭目养神,休息了大半个小时,药效开始起作用,林简这才感觉捡回半条命。
她刚觉得身体稍有好转,陈淮已经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途经墨脱的公路时,林简颠得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
上次从墨脱坐车出来,那会刚从火场逃生不久,林简都没留意周遭环境。
她被颠得浑身难受,开始仔细留意外面的路况。
这么糟糕的路况,不是多年的老司机绝对没有胆量上手去开的。
随处可见水毁路或者大凹坑,隔三差五就会看到挖掘机在抢修路段,经过悬崖峭壁边侧,悬崖上的瀑布直接飞挂下来,林简没留意开着车窗,身上被瀑布打湿了大半。
她看着公路里侧频繁可见的塌方痕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墨脱是全国最后修通公路的一个县,也开始明白以前在网上看到墨脱是雪域孤岛或者徒步探险者的天堂诸如此类的称号。
“是不是晕车了?”喜报见林简一直看向窗外,开口问道。
彼时陈淮正好快开到嘎隆拉隧道,林简看了眼隧道口上的标语:“五易寒暑抛家舍业情满边疆西藏墨脱不遥远,两百勇士攻坚克难巧夺天工雪山天堑变通途,祖国在我心中”,如果搁以前看到这些豪言壮语,她兴许会嗤之以鼻,然而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普通人到这边,光顾好自己的身体就不错了,她压根无法想象那些最平凡的战士是怎么在如此险恶的地质条件下完成这样伟大的工程的。
是的,伟大,只有这个词才可以形容那些服务边疆的陌生人,尽管他们默默无闻,不为人所知。
林简抬头看了下巍峨的山体,这个季节山顶上还是白雪皑皑,她缓缓开口:“我在想工程师真厉害,这么复杂多变的地质条件下还能开路出来。这边人口少,按照纯粹的投入产出值肯定是不成立的,为什么会花这么大的代价去修这条路?”
“那是因为——”喜报还没说完,车子突然开到凹坑处,扑棱一下,没坐好的喜报脑门差点被磕到,他的下半句就硬生生地断掉了。
林简不快地看了眼主驾方向,没有重新追问喜报这个答案。
起码颠簸了半天,林简已经被晃悠地近乎麻木,到傍晚车子才停下来。
是个边防派出所,和东部地区的建筑不同,这边只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简陋。
林简刚下车还在打量里面的构造,院子里面冷不防窜出来一条黑色大狗,直接撒欢扑了过来,林简吓得赶紧后退,然而下一秒那只大黑狗却是准确无误地扑到陈淮身上。
陈淮抬手挠了几下大黑狗,大黑发出亲昵的声响,看来和陈淮感情很深厚。
“军犬?”林简有点尴尬自己刚才的过度反应,和姚喜报没话找话说。
“算是吧,不过没有专业训练过。本来是只土狗,几年前陈队去巡山途中捡回来的,刚捡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估计是从群狼口中逃出来的,养了几个月就壮多了,它可是我们的镇队之宝。”姚喜报如实应道。
陈淮起身松开大黑狗,大黑狗晃了下尾巴,直接扑到林简旁边,冲林简狂吠起来。
林简向来不喜欢小动物,浑身戒备。
“庆庆警惕性特别高,除了我们,要是看到没穿军装的过来都要例行检查下。”姚喜报解释起来。
“庆庆?”林简看看眼前彪悍的大黑狗,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啊,全名叫西门庆,方伟杨取的大名。毕竟这是方伟杨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姚喜报知无不尽的解释起来。
林简:……
大黑狗还在狂吠,陈淮蹲下来碰了下西门庆的耳朵,前一刻狂躁的大黑狗突然乖顺下来,嗅了下林简的鞋子就安静回去了。
“老陈,你这次出去够久的!”前面先出来一个瘦高个,嬉皮笑脸打趣起来。
里面又出来两个汉子,看到陈淮旁边的林简时,三人立马揶揄起来:“怪不得出去这么久都不回来,原来是处对象去了。嫂子好,欢迎嫂子莅临指导!”三人说完后还朝林简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德行!”陈淮骂了一声,大步往里面走去,西门庆摇着大尾巴跟在陈淮身后也往里面跑去。
“我不是陈淮女朋友。”林简赶紧澄清,“我叫林简,是个游客而已,想去下这里的边防站。”林简从容应道。
“那近得很,今天天都快黑了,等明天早上再去吧。对了,我叫方伟杨。”方伟杨说完后伸手要和林简握手。
“真不是嫂子?”旁边另外一个偏高的汉子问道。
林简隐有不耐地点头。
“你好,我叫何腾龙。”略高的汉子开口。
“我叫张耀祖。”身材在这里相对最矮的汉子自我介绍。
林简放下行李后好奇地转悠了下周围,绕到屋后居然看到他们自种的瓜果蔬菜。西藏这边气候恶劣,平时很难看到这些。果然,有军人的地方就会有奇迹,林简心想着。
侧边估计是厨房间,传来嘀嘀咕咕声。
“陈队这次出去一趟,怎么连口味都改了。”
“是啊,他不是从来不吃鸡肉的么,居然喊我把小黄给炖了,还指定让我多放点手掌参,看来要大补的节奏啊。小黄啊小黄,本来还想把你养到过年的,要怪你就怪陈淮喽!”何腾龙假惺惺开口,看样子是和叫小黄的说话。
“这个月的早餐水煮蛋没着落了。”张耀祖略带忧伤地叹了口气。
“什么叫杀鸡取卵,这就是!”何腾龙继续义正言辞地控诉起来,只不过才说半句又乐呵呵地改口,“不过——其实我做梦都想着吃石锅鸡,鸡汤那个鲜那个美啊。”
他话音刚落,就传来母鸡痛苦的惨叫声,应该是被何腾龙给宰了。
林简听完这段相声,想想还是回房休息。
个把小时后就在食堂里围坐开饭了。
这里最为年长的老濮负责三餐伙食,他自己吃得偏瘦,足以见出平时没贪什么好吃的。
“老陈,石锅鸡来了!”方伟杨用抹布垫手搬来了个黑乎乎的大锅,里面乳白色的汤汁还在冒泡,香气扑鼻。
林简头一回有了食欲。
“老陈!多吃点!”何腾龙居然亲自给陈淮盛了一碗汤,还特意夹了块鸡腿肉在里面,不无殷勤。僧多粥少,一大桌人,就一个荤菜。看得出来,这里平时条件向来艰苦。
能喝到这么鲜美的鸡汤,林简已经很知足了。
她起来舀了半碗汤,没一会就一碗大米饭落肚了。
“林简,你怎么光喝汤,都不吃肉?”方伟杨开口。
“我不爱吃肉。”林简神色自然。
“陈队,鸡汤都凉了,趁热吃。”张耀祖自己大快朵颐还不忘提醒陈淮。
林简余光看了眼对面的陈淮。
他喝了一口,淡淡开口:“咸了。”说完后就放下盛鸡汤的碗了。
“还好吧,盐其实放得不多的。”陈淮向来没点评过老濮的厨艺,今晚单独拎出来点评他精心炖的石锅鸡,老濮有点质疑自己的烧菜水平了。
陈淮放下筷子前都没碰过那碗鸡汤,何腾龙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毫不嫌弃地拿过去解决起来。
都说人是铁饭是钢,这话果然不假。两大碗热乎乎的鸡汤落肚,林简迅速生龙活虎回来,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半天前还奄奄一息昏过去的场景。
吃好晚饭后,林简琢磨着自己的私事,特意去找方伟杨。
她前脚刚到,陈淮也过来了。两人虽然没有交谈,不过就他们这不动声色的波涛暗涌,方伟杨和过来串门的何腾龙暗戳戳地交流了下眼神。
两人绝对有情况!
可是不说话又是什么状况?
方伟杨起来从抽屉里面拿了个小铁盒出来,手一抖就抓了一把藏红花出来,泡了杯茶水递给林简,“这可是好货,看你脸色有点苍白,特意给你泡的补补身子。”他这么一说,才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知道你这是顶尖的藏红花,平时给我们泡一大壶茶就放几根,稀罕的跟黄金似的,给人家一抓一大把,你这也太见色忘义区别对待了吧?”何腾龙没有方伟杨眼力见,居然在边上发牢骚。
“你能和林简比吗?人家是客人懂不懂!”
林简接过来说道:“谢谢。”之后把杯子送到嘴边准备喝,没想到本来懒散倚在门框边的陈淮突然近前一步,手一伸就把她的杯子给夺走了。
方伟杨水倒得很满,刚才是小碎步缓慢端过来的。陈淮这么用力去夺,软薄的纸杯轻微变形,即便他力道再稳,杯沿口还是有茶水洒了出来。藏红花沾水后,茶水瞬间变黄,林简晦气地看了眼被茶水溅到的袖口,伸手要从他手上夺回这杯茶。
陈淮显然早就预料到她会来这一招,侧身避过,一边腾出左手去拿茶杯,之后一饮而尽。
眼前这场景让方伟杨和何腾龙看得目瞪口呆。难不成两人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被陈淮这么一搅和,她刚才本来准备向方伟杨打听的事情都打水漂了。林简一言不发地回房间生着闷气。
留下身后的方伟杨和何腾龙面面相觑。
第二天上午,林简起来看了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她心里隐有焦灼,打算去找姚喜报问下去边防站的路线,一出来就碰到陈淮,毕竟正事要紧,她鼓起勇气开口:“喜报今天能不能请半天假?”
“干什么。”
“我想让他带我去下边防站。”虽然前晚陈淮说过会带自己去边防站,林简左思右想,总觉得要是和他一起过去,路上指不定又要遇上什么倒霉催的事情,她想想还是觉得尽量避免和他一起单独出行。
林简话音刚落,天际边就传来电闪雷鸣声,像是要把这片黑沉沉的乌云凭空辟出半边光亮。林简抬头看了下天色,心里更加着急:“要不然你画个路线图给我,听方伟杨说离这里不远,我自己过去好了。”
“今天去不了,改天吧。”他毫无商量余地的说完就往回走。
林简快跑过去,挡在他的前面,隐有焦灼:“你只要告诉下我路线就行了。”
他不慌不忙地从裤兜里掏了包烟出来,抽出一支点上,语气淡然,是陈述句,“半小时内会下暴雨。”
“那我等雨停了再走,你先告诉下我路线。”林简还不死心。
他忽然定定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光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你赶着去那里干嘛?”
“找人。”林简就怕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去最偏远边防站的路线,如实应道。
“那人是谁。”
“我哥的大学室友。”
“找他什么事。”他问得冠冕堂皇,并不觉得掺和别人私事的不当之处。
“他是我哥最要好的朋友,不过我哥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上他了,我哥一直忙得抽不开身——所以我就代我哥来看看他朋友。”林简一口气说完,她希望陈淮听后会帮她这个忙。
“既然已经失联好几年了,那你怎么确定他还在这里工作?而且既然是最要好的朋友,怎么会轻易失联?”
林简冷不防就被问住了。
陈淮往办公室的屋檐那边走去,林简跟在他后面,心事重重。
一语惊醒梦中人,要是林疆室友真的没在这边工作了,她得立马打听转去别的地方。可是以她现在的情况,压根没地方去打听。
算了!来都来了,还是先去边防站找下再说。
短短时间,外面就已经暴雨如注。这边气候和她印象里的高原西藏完全相反,她印象中应该是少雨多晴燥,这边却是雨水充沛,从墨脱一路过来的山间也不再是千篇一律光秃秃的荒漠崖壁,反而植被蓊郁。
林简看着茫茫雨幕,心急如焚。
“知道他的名字出生年月籍贯吗?”他忽然开口。
林简错愕抬头,隐约察觉到事情会有转机,“籍贯不是很清楚,名字……可能是叫董绪,不过也有可能是谐音。年纪应该是三十初头。对了,我有一点很确定,他应该是六年前大学毕业才来这边工作的。”
“我先查下。”陈淮说完后往电脑前面走去,他飞快输了个网址进去,登陆内部系统,看样子是要去搜索查询。
林简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无忐忑。
“我有事找喜报,你喊他过来下。”陈淮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我绝对没有恶意的,你放心吧,我不会泄露董绪的任何个人信息。”林简听出陈淮为了支走自己,立马保证起来。
“也许你的确是没有恶意,但是对于董绪而言,他的个人信息不应该被无故泄露。”他一脸公事公办。
林简深吸了口气,想想还是转身往门口方向走去。
等了好一会,身后传来一点声响。
林简迫不及待转身,“有查到符合条件的人吗?”
“有。”他淡淡应了一句。
“他还在这边吗?”
“没有,他三年前就已经调到别处去了。”
“调到哪里?”林简接着问道。
“不能随便泄露。”
林简又深吸了口气。
陈淮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动摇心性,一旦他决定好了的事情几乎不太会有回旋可能。
害得她刚才白激动一场。
不过从他这里,她至少确定一件事,董绪六年前的确是在这边工作过的,即使他现在调到别的地方去了,边防站里总有老同事知道他的去处吧,等自己问到后再立马赶去董绪现在的工作地址就行了。
林简想到这里就有了主意,朝陈淮道谢后朝宿舍跑去。
林简跑回到宿舍那边,喜报正好路过。
“喜报,你有没有墨脱县的详细地图?”
“耀祖房间里有一幅。”
“知道了。”林简说完后往张耀祖的房间走去,林简说明来意,他很爽快的让林简进屋去看地图。
林间本来是想用手机去拍的,没想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只得用纸笔简单记录了下这里到边防站的大致路线,之后才回屋。
暴雨下到中午才停,林简吃了午餐就出门了。
她为了节约精力空手上路,大概走了几个小时就翻到第二座山了。林简重新对比自己画的地图,又看看周边的地形,她画的地图上的几处标志性的村落都没有看到。
暴雨过后的山路举步维艰,她的鞋子已经灌满泥泞惨不忍睹。林简确定自己偏离了想去的地址,当机立断往回走。没想到这天气说变就变,没一会又下起暴雨。
林简之前出来的时候以为都已经下过暴雨了,而且天色已渐转晴朗,空手出门压根没带雨衣,没一会,她整个人就淋得落汤鸡似的。
伴随着电闪雷鸣声,林简看看周遭,林木繁茂杳无人烟。她心里有点发慌,想要尽快原路返回。她赶得急,在泥泞中尽可能加快速度,走到一处被里侧瀑布冲刷的路段时,靠外侧的小路突然塌了半侧下去,林简没留意顺着坍圮的路段滑出去,幸亏下面有大树枝干挡着,她的右脚直接撞在坍圮出来的大石块上,右脚踝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歪扭在那里。
林简忍着钻心的疼痛把右脚从泥泞中挪回来,一瘸一拐地爬回到仅剩半边的小路里侧。以她现在的速度,天黑前都不一定能翻回到起初的山脚边。林简心里着急,顾不得休息继续赶路。
到下坡时路况沾水后格外滑溜,她一不小心又摔了出去。她就着摔出去的姿势,整个人坐在泥浆中,抬头看着遥不可及的回程之路。
她后悔了,后悔没听陈淮的话。
随着轰隆的闪电声继续响起,她亲眼看到几十米开外碗口粗的大树瞬间被劈成两半。
林简还在发愣,不远处忽然传来狗吠的声音。
林简以为是自己体力透支的幻觉,在雨幕中朝前面看了一眼。
下一秒,她就看到有条大黑狗朝她现在的方向狂奔而来,顷刻间跑到她面前,西门庆身上沾水后毛羽往下垂顺着,现出它真实的健硕体型。它像是看出林简的狼狈,脑袋蹭了下林简身上聊表安慰,之后转身狂吠起来,大尾巴激动得左甩右甩,像是在朝它的主人邀功。
雷声轰隆,乌压压的天色再次被劈开一个大口子,伴随着骤然现出的光亮,下一秒她就看到前面翻山越岭而来的熟悉身影,他膝盖以下沾满泥浆,在狂风暴雨中直往她面前而来。
陈淮很快赶到她面前。
林简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有点异样,“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西门庆的功劳。这么火急火燎的,原因。”夜色渐黑,他眼里噙着寒意,很是渗人。
“代我哥去看他朋友。”
“说谎有意思吗?你哥的朋友?轮不到你这么兴师动众地过来探望吧。”他不留情面地戳穿,声音冷冽。
而她沉默以对。
“不早了,先回去。”他看出她不愿多提此事,漠然起身,西门庆抖落了身上的雨水,大约知道自己立功了,兴高采烈地围着陈淮摇尾巴。
“嗯。”她这才应一声。
夜色渐黑,陈淮返程同样赶得急,林简忍着右脚踝的剧痛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翻过半座山头后,她不管再怎样咬牙使劲,还是赶不上陈淮的脚步,没多久两人就错开大半里的路程了。
陈淮已经许久没有动过火气,他这样的性格,凡事大都能预料到在他掌控之内,所以平时压根没机会让他动火。刚才在雨幕中跟着西门庆连翻几座山,越走越偏,山路也越来越崎岖险峻,过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好几处被雷火劈倒的大树,一肚子的闷火早已越来越盛,回去时不知不觉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察觉到西门庆突然停下来,他转身往后面看去,见着林简还在几百米开外,只能看到个人影朝前面缓慢行进。
按她现在这个速度,半夜都回不到所里。
陈淮压下一肚子的闷火,折回去,略微走近,才察觉到她的右脚有些别扭,尽管她已经竭尽全力去遮掩了。
“脚怎么了?”他蹲下去,灼灼打量她的脚踝。
她依旧没有吱声。
下一秒他直接蹲下去背起她。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好在这暴雨再过半小时就消停了,陈淮背着林简健步如飞。
几个小时后就赶回了所里。
喜报他们全都等在大门口,刚看到浑身泥泞的陈淮和林简回来,大家伙都松了口气。
陈淮依旧背着她大步往她房间走去。
林简身上满是泥浆,劫后余生,她的情绪濒临临界点,休息了一小会后才一瘸一拐地往浴室走去。
她洗好澡没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踮着脚去开门。
是陈淮。
“看下你脚踝。”
她就近坐到离门口最近的床头边,抬脚给他看,不单脚踝肿,脚板上都已经夸张地浮肿起来。
他在床沿边坐下,忽然伸手过来,重按了一下。
林简立马痛得出了身冷汗。
“知道痛就行,至少没摔断。”他冷冷开口。
“我之前没考虑到董绪有可能会调去其他地方,再花时间去找就没时间了,你告诉我董绪现在的单位,行不行?”她说这时脑袋低垂,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而她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痛觉。
他没任何反应。
“求你了。”她声音轻得只在嗓眼,脑袋埋得更深,几乎要贴到她自己的胸口,大约是平时鲜少求过人。
“在我知道你的真实意图前,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耳边终于响起冷冰冰的声线,理智的毫无温度,是他一贯的作风。
她忽然抬头,他这才看到她的下唇被她自己咬破了皮肉,正有一抹血珠渗出来,在她苍白的唇色点上朱砂红,缓缓匀开,冷艳入骨。
而他,依旧无动于衷。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她喃喃自语,其实更像是自我安慰似的。之后忽然近身过来,右手攀在他的肩侧借力凑到他身边,用意显而易见。
男人未动分毫,只是脸色阴沉,眸间寒意成霜,冷眼看她攀附过来。
也许是因为过度紧张,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她整个人都抖得无比厉害。
而他不动声色间,眸间怒意却是越来越盛。
她还继续摸索着想去解他的纽扣,腕间忽然被他扣住。
“对自己这么有自信?”他冷笑一声。
“难道你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么?”她忽然抬头,惨白的脸上浮起人鬼皆憎的笑意。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厌憎此刻的自己。
“你敢发誓,你一次都没动过这样的念头么!”她继续追问,语调晦暗,偏偏还能幻化出摄人心魄的魅惑。
他果然被她问住,没有应答,只是脸上的怒意更加凛盛。
“你没有否认,”她笃定接上:“你有动过这个念头。”
“既然这么自信,你不妨试试。”陈淮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眸间不知何时隐去寒霜,似笑非笑应道,心思不明。
让人捉摸不透,其实也更让人寒从心生。
然而,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了。
尊严她都豁出去了,她已经没心思再去顾及其余的细枝末节。
她只是想在事态没有失控前找到林疆,仅此而已。
她不想听到林疆稀里糊涂当替死鬼丧命的噩耗,这个噩梦已经整整折磨她个把月了,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只要他改变下主意,她兴许会有一半的把握先于他人找到林疆。
“试试就试试!”她说完直接去亲他,他微蓄的胡渣拂过她的唇舌脸颊,她像是浑然未觉。
“就这样?”他继续冷笑,看着她把玩三脚猫功夫。
她重新咬了下下唇,忽然把他往床上摔去。他特意不设防,甚至还有几分配合她这点伎俩的意思,任凭她把他往床上摔去,他虽然平躺在床上,眸间噙着淡淡笑意,从下往上打量着她,然而眉宇间睥睨于人的气势却更是为甚。
下一秒,她俯身下来,近身凑到他胸前,在他耳边开口:“我不信你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林简,老濮热好饭菜了赶紧过来吃!”前面传来姚喜报的声音,脚步声已经近在门口了。
林简学着他们的习惯折好的豆腐块被子放在床尾处,就这分秒时间完全来不及抖落被子出来,她受惊下直接往他里侧翻去。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翻身过来,陈淮身材要比她高大许多,她近乎被他严严实实地挡在里侧。
“滚!”
姚喜报刚迈进屋里一只脚而已,都还没仔细看清楚屋里的具体情况,就被陈淮气势汹汹的一个滚字给吼出来了。
姚喜报前脚一走,他就利索起身。
她定定看着他,她赌他会动摇改变主意。从她刚才冒出这么个疯狂的念头后,她就已经走上豪赌之路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林疆的性格是真的像。
就连豪赌的脾性都一样。
他重新凑到她耳边,吐息在她耳窝处上下流窜,她心跳骤然加快,然而下一秒,他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一般对倒贴的女人不会有兴趣。”他戏谑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最狠戾响亮的巴掌,扇在她的脸上,继而是心上。
字字诛心。
林简蜷在原处,脸色煞白,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杀人于咽喉之处,他果然是深谙其道的。
从她一开始打定这个鬼迷心窍的豪赌主意,他就算计好了眼前这一出,而她不自知地当跳梁小丑,费劲力气。
这个场景,如他所愿,足以让她恶心到自己。
她依旧蜷在原处,一动未动,像是死过去了似的。
其实她倒是希望自己真能死掉,在刚才的自取其辱之后,痛痛快快地死掉。
可是,她还得等林疆回家。
陈淮已经起来朝门口方向走去。
门口边的电脑桌上忽然传来手机铃声。
这么久以来,他头一回听到她的手机响起。
果然,她嗖得一下坐起来,全然不复前一刻的奄奄一息。
他正好走到桌子边上,看了眼她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
是公安局打过来的。
他停下脚步,拿起手机往她在的方向扔去。
她牢牢接住,大概是手抖得厉害,她一不小心按了扩音。
“请问是林简本人吗?”
“我是。”她紧张地明显喘气。
“已经抓到林疆了,你是他唯一接触亲密的亲属,立刻来一趟局里配合调查。”电话那边千篇一律地公事公办。
“找到林疆了?”她无意识地改口,是找到,不是抓到,“那就好,找到就好。”她又连着呢喃几句,整个人显然松了口气,“我现在能不能和他通下电话?”
“不行。”
“那也没事,我立马过来。”她连连承诺。
“大概几点到?”那边继续问话。
“大概——”她说了一个词,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地方,好声好气地改口,“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在西藏,我会立马去订最快的机票,我明天下午——我应该明天半夜能到的。”
“那行吧。”那边说完后就挂了电话。
她看着迅速黑下去的屏幕,想起刚才忘记讲最重要的事情,又立马回拨过去:“对了,能不能麻烦你们帮忙留意下林疆,我有点担心他……”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继续好言好语地道谢,之后才挂了电话。
而陈淮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林简看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这么多天来头一回松了口气,她低头看了下自己,一瘸一拐地起来去换衣服,之后迅速打包行李,随时都可以出发。
她做好这一切后,坐在床沿边又重新翻出手机上的已接来电,仔仔细细看了下上面存着的公安局的号码,就怕刚才接的电话是一场臆想而已。
她确定了好几遍后,心头才重新安定下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还见着陈淮在林简床上,不到几分钟陈淮就过来食堂吃饭,喜报想起先前撞到的一幕,又看看陈淮阴晴不定的脸色,他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打搅了他们的好事。
都怪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喜报有点自责。
有过刚才的冒失,他也不敢冒然过去,站在院子里高喊了一声:“林简,过来吃饭了!”
“就来!”林简应了一声。被姚喜报这么一提醒,她才发觉自己饿得饥肠辘辘了。
林简一瘸一拐地出来,快走到食堂门口边上,她稍微调整了下走路姿势,尽量看上去没有明显异常。
林简刚坐下,早已饿得头昏眼花的何腾龙他们就火速开动了。林简低头吃饭,她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万幸消息中,甚至对隔壁位置的陈淮都视而不见。
“那个——我明天要回去了,这两天麻烦你们了。”她迅速吃好起身开口,对着一大桌子人鞠了一躬,之后才转身朝外面走去。
“怎么这么突然?”何腾龙和方伟杨他们嘀咕起来。
姚喜报也是一脸错愕。
除了陈淮,依旧神色寻常在吃饭,像是压根没听到林简刚才说的话。
姚喜报吃好后快走到林简住的房间门口,林简正好开门出来。
“还没睡啊?”姚喜报其实还没想好说点什么,脸上有点发窘。
“嗯,睡不着,出来走走。”林简如实应道。虽然只在这边待了两天,老实说,她挺喜欢这里的,人员简单,生活纯粹,粮食蔬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她理想中的生活状态。
林简慢慢踱步到外面,快走到小菜园前面时,她看到三个星火在不远处的夜幕中晃动着。
“上回喜报女朋友过来,我看一眼就觉得不靠谱,和喜报说了他也不信,搁我这火眼金睛,就怕他被骗吃亏。”方伟杨说完后叹了口气。
“是啊!他女朋友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还说什么等债还清了再结婚,这不是忽悠喜报这傻孩子帮那家人还债吗?也就喜报这傻小子心眼实会答应。”张耀祖替姚喜报忿忿不平。
何腾龙他们坐在瓜棚边上激烈讨论起来。
林简右脚不利索,转身往回走,步伐偏慢,所以就听了个全。
“你别往心里去,他们本意是为你好。”林简开口。
“我知道的,他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现在对我女朋友有点误会而已。”姚喜报在夜色中咧咧嘴,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你计划几时结婚?”林简有点好奇姚喜报估计和他女朋友一年都见不上几面。
“这里工资比其他地方要高,按我现在的工资,我再在这里干满四年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会申请调回到老家那边去的。”
“再四年你几岁了?”
“31。你觉得31岁结婚会不会太老了?其实我挺希望30岁之前结婚的。可惜这里没有地方兼职打工,要不然我趁休息日可以再努力看看的。”姚喜报挠挠后脑勺,掏心窝地征求林简的看法,他是真把林简当朋友看。
“都可以。有喜欢的人是好事,既然喜欢上了,就没必要在意他人的看法。”林简拍拍姚喜报的肩膀,若有所思。
“林简,谢谢你。以后有机会我带我女朋友一起去看你。”姚喜没想到林简的想法和方伟杨他们截然相反。
“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来喝喜酒。”
“一定。”喜报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