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酥酥
随着星卦落下，木雕碎片回到守约的手中。
守约紧紧握住碎片，丝毫不理会被划破还在滴血的手心。他半伏在地，身体颤抖的越发厉害，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怎么也停不下来。
太白他们皆守在他身边，生怕他心中绷紧的弦断裂开，后果不堪设想。
“呜呜呜……”
我回眸看到，白虎神君带来的人类小姑娘陶陶双目通红，已是哭的梨花带雨，随身携带的锦帕已然湿透。
渝菜、夕瑶和筱唯姐姐她们虽未流泪，但也牢牢抓紧身边人的手，再不肯松开。
毕竟，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惨遭凌辱蹂躏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更加痛苦的呢？！况且，守约今日亲自对山竹行刑，一鞭下去血肉模糊，他足足打了十几鞭，如今每一鞭的痛苦都仿佛加注在他的身上，痛到难以呼吸。
蓦然，守约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指着明世隐似乎想要质问什么，可嘴唇颤动半刻还未说出，一口鲜血便猛然喷涌而出。
“哥哥！”
玄策惊叫着的扶住守约，仔细擦去守约唇边的血迹。大概是过于担忧守约的身体，一时口不择言道：“即使哥哥与那妖孽真有过往，那也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哥哥有负于她又怎样，她不一样对哥哥下了无药可救的剧毒吗？！”
“不错！守约体内还有剧毒，渝菜，你快给守约看看。”
提起中毒，筱唯姐姐猛然想起，在古庙中山竹确实真真切切说过，她在守约体内下了蚀骨散，能让守约肝肠寸断生不如死的剧毒，且没有解药。
渝菜忙上前为守约号脉诊断，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玄策，扶你哥哥坐下，我要仔细看查才是。”
玄策依言照做，渝菜袖中飞出悬丝金针无数，一招“金针度穴”暂时封住几个重要穴位，渝菜细细观察悬丝微弱的走向，尝试运送真气灌入守约体内。半晌后，渝菜解开穴道撤回金针，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轻松的笑容。
“别担心，守约体内没有任何剧毒，想来是她骗你们的。”
守约猛的抬头，几乎是瞬间抓住渝菜的手腕，声音震惊而急切，“你说什么？！我没有中毒？！当真吗？！”
“守约别这样，你弄疼渝渝了。”渝菜吃痛的轻哼一声，马超心有不悦，上前护住渝菜。守约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渝菜的手腕，轻声道歉。
“没事的守约，你看我手里的金针，它们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我肯定，你没有中毒。只是方才一时急火攻心，加之牵扯未愈的旧伤，才会吐血的。”渝菜理解此刻守约的心情，细心把金针递到守约眼前，让他尽力相信自己的医术，金针度穴从未失算过。
“没有中毒……”
守约喃喃自语，似是不敢相信这一事实。片刻后，朱雀神弩幻化为利剑径自搭上明世隐的脖颈，寒芒映出守约怒火如炬的红色眼眸。
“说，你的故友是谁？！为什么要给我下缚灵锁？！为什么要如此伤害阿竹？！为什么？！明世隐，你若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拆了你这占星殿，将你捆上云台七七四十九天！”
守约很少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即便是玄策也无法拦住。
明世隐却是不疾不徐的品着新鲜出炉的牡丹仙茶，对随时会伤害性命的锋芒置之不理，淡淡开口道：“朱雀神君，你找我要一个交代并不难。不过……如果她死了，那这些问题还有意义吗？”
“你……你说什么？”
明世隐轻笑着问道：“朱雀神君，若你当真爱她胜于一切，她是妖是神真的那么让你在意吗？”
“胡扯！我从未嫌弃过山竹是妖孽之身，是你卑鄙私自给我种下缚灵锁……”守约恨不得亲手把明世隐笑里藏刀的面孔撕碎。
明世隐却仰天大笑，冷眼嘲讽道：“朱雀神君，你自欺欺人倒是很有一套。你若当真不曾介意她的身份，又怎么会每次都不忘提醒她修炼飞升以得正果？我给你种下缚灵锁不假，但你就不曾给她绑上成仙的枷锁吗？！把她推下阴鬼道的人不是你，但令她苦苦挣扎于无尽深渊正果漩涡里的，难道不是你吗？！百里守约，她沦落到此地步，就是你所害的！”
明世隐的话伴着一阵轰鸣的雷声响彻云霄，闪电劈开厚重的云层，白练一般仿佛要将整个天空撕裂，也劈开了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桎梏。
守约呆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朱雀神君，你现在对我咆哮又有何意义？你真正的爱人已经被你害上了斩妖台，你救不了她，就像她在阴鬼道时一样，你只能高高在上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煎熬而无能为力！接下来你要去找谁寻仇也好救命也罢，总之与我无关。”明世隐说完收回星卦，身体在光影中悠悠消失。
“噼啪！”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照的漆黑一片的占星殿亮如白昼。
我心下骇然，这是天雷之刑的前兆，再过不久，真正的天雷便会从天而降，山竹若生生受住天雷加身，以她如今虚弱不堪且无妖力庇佑的身体，定然会当场魂飞魄散。
斩妖台诛妖天雷柱，自矗立以来，无数被擒获的妖孽在上接受过天雷加身的“洗礼”，无一幸免。即使侥幸勉强撑过所有天雷，那沾满无数鲜血的鬼头刀也不是摆设。
守约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彻底清醒，不顾一切冲出占星殿奔向斩妖台。玄策把陶陶暂时托于筱唯姐姐，飞身紧跟上守约。
“这样下去恐怕会出大事，守约要救山竹就是违背天意，会被天规处置的。我们快跟上，一定要想办法看住他！”太白说着唤来坐骑白凤，带我先行一步。
因朱雀神力被天帝封住，守约几次尝试都无法化为朱雀原身，只能以毕生最快速度往斩妖台赶去。天雷前兆已起，行刑之时已经将近，若是救不回山竹，他纠结太多又有何意义！
天色愈加阴郁暗沉，时大时小的雷鸣不绝于耳，守约不断加快速度，似乎是有意与天边的电闪一较高下。
快！必须要快！
但当守约终于赶到斩妖台时，斩妖台结界已然升起，山竹已被天兵重新绑上天雷柱，而天雷柱上方已是乌云缭绕，天雷随时可能劈下。
“不要……不要！”
守约拼命想要破除结界，不想看似单薄的结界却远比想象中坚硬许多，朱雀神弩箭弩连发，竟没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
“没有用的哥哥，斩妖台的结界是所有仙家长老用不侵之气筑成，很难从外击破。哥哥，求求你清醒过来，她只是个妖孽，不值啊！难道哥哥为了那个妖孽……连玄策也要舍弃吗？！”玄策紧紧抱住守约拍打结界的身体，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声。哥哥的身体被封印神力还未完全恢复，再者，即使是守约为了妖孽破开了结界，这也是犯天条的大罪，天帝知道是决然不会饶恕的！
我们陆续赶到斩妖台，守约听着玄策的话似是愣了片刻，抬头看到弟弟焦急心疼的模样。玄策自与他相认，便一直是张扬快乐、恣意潇洒，众仙皆含笑说是朱雀神君宠出来的，无人能管得了。守约听着不过一笑了之，是他惯的宠的，他承认。因为，玄策是他最重要的亲人，是他提起朱雀神弩想要以死守护的人。
然而此刻，守约原本乱作一团的内心忽而得到了平静与释然。玄策一直都是他的亲人不会改变，但山竹是他岁月静好的全部，是他骄阳四月里的早天云烟。恢复的记忆也有其余人不能看到听到的内心回响，他终于明白自己所缺失的那一缕元神残念正是山竹，因为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过誓，定与她一道飞升成仙，就算吸引来天雷渡劫，他也会拼尽所有保得山竹平安。哪怕最终败于天劫，他们仍可以走遍人间各个角落，寻找玄策的同时游历山水。若是找回了玄策，三人在一起，才像是一个家……
可是现在，守约后悔了。
他不该和当时懵懂的山竹提起什么飞升渡劫！真是可笑啊，他嘴上说着什么众生平等人妖无别，但还不是日日夜夜与她说“只有飞升渡劫才能修成正果”……其实正果与否真的那么重要吗？是他仍打心里认为妖孽终究是妖孽，不得正果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他说爱她，又可知爱的天秤到底有多少是往他的一边倾斜，而山竹只能在隐隐的不平中苟延残喘……
明世隐说的不错，是他把山竹害到如斯地步，他又能去怪谁？若是从开始便没有什么仙妖之分，他只是百里守约，她只是山竹，那如今的结果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
“玄策，她不是妖孽，你记住了，她是你唯一的嫂嫂，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变！我百里守约，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只要她一个！玄策，守护你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习惯，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哥哥永远不会舍弃你，可你嫂嫂她所经历的每一点痛苦我都感同身受。我曾失了与你的约定，好不容易你才回到我的身边，可她呢……我最终又一次失了与她的约定……我绝不会第二次丢下她，绝对不会！”
言辞铿锵有力，震慑所有。
泪水顺着玄策的脸庞缓缓落下……犹豫再三，他放开了紧抱哥哥的双手。
“噼啪！”
雷声乍起，守约猛然回眸间只见一道天雷已然击中山竹，惊天地的惨叫声让他心如刀绞。
唯一的办法，只有……
守约屏息聚齐，周身渐渐燃起朱雀赤焰，随着赤焰燃烧越加强烈，守约忍住烈火焚身的痛苦，玄策想救却也无从下手。
“快拦住他啊，这样守约会死的！”我摇晃着太白的手臂，可所有人都只是摇头叹息，他们无法插手。如果此时贸然插手，守约的性命更加难以保全。太白蓦的紧紧将我搂进怀里，我甚至能够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朱雀自焚，是为换来真火原身。
三根被烧毁的金丝随着守约喷出的鲜血缓缓断裂，守约强行突破金丝锁唤醒朱雀神力，他如今找回了缺失的元神，朱雀的三昧真火更胜从前，朱雀神弩化作火红的流光战甲，将守约缓缓包围其中。
“他成功了，此刻，他算是真正的朱雀神君！”太白在我耳边低语。我只觉眼睛渐渐模糊，担心守约接下来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
天雷还在继续，守约却平静下来，转身见我们眼中都有泪光，轻轻笑道：“兄弟们，哭什么啊，你们不是都盼着我找个伴儿吗？今天是我百里守约大喜的日子，别哭，要笑啊。”
大喜的日子……？
我越发感到恐惧不安，倒是太白很快扯出一抹笑容，上前拍了拍守约的肩膀道：“守约兄，你可欠着我们一顿喜酒呢，来日云台上可得还回来啊。”
“守约，你大婚的厚礼，我和渝渝一定会送到的。”马超握紧渝菜的手，渝菜却再无法克制，哭倒在马超怀里。
“兄弟，我们都在，你的大婚，做兄弟的都不会缺席！”韩信擦干夕瑶脸上的泪花，和守约兄弟相拥片刻。
“我帮你们把生生世世的姻缘红线都签上了，你们以后都逃不开对方。你放心，要是月老不许，我便是与他争个高低也会保住你们的姻缘线。”诸葛亮从手中变幻出两份挂在姻缘桃树上的桃花喜符，递到守约手里。
“守约，新婚……快乐。”
“多谢诸葛兄！”
铠拉着洛筱唯的手，郑重按住守约的肩膀，“我会和木兰队长解释，我们都祝福你。”
守约没忍住笑出声，“阿铠，下次给你做双份的牛肉，带着筱唯再来云台找我和阿竹。”
洛筱唯也装作强颜欢笑，“守约，新娘很漂亮的，你们……你们……”
话语如鲠在喉，实在说不出口。
最终，守约缓缓抬眸面对玄策，又从洛筱唯手里接过陶陶，把玄策和陶陶的手搭在一起，笑道：“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给弟弟、弟妹准备什么礼物，陶陶姑娘，我只有这个傻弟弟给你，可别嫌弃他，以后多多照顾他……”
“哥哥！”
玄策和陶陶抱住守约皆嚎啕大哭，守约无奈的笑着打趣：“哭什么啊，哥哥大喜的日子，你们是我的家人，最不能哭的。”
陶陶哽咽着勉强止住哭泣，握紧玄策的手对守约一笑，“哥哥安心，玄策我会好好照顾，也祝哥哥和嫂嫂终成眷属，凤凰于飞……”
守约笑着揉揉陶陶的脑袋，对玄策微微一笑，弟弟长大了，他终究是要放手的。回身以体内所有朱雀神力，将结界活活撕出一个口子。
“结界被打破了？朱雀神君怎么下来了？！”
朱雀神君恍若身带艳红霞光，流光尾羽翙翙，对斩妖台的一片混乱置若罔闻，径自飞入乌云笼罩的诛妖天雷柱，把山竹紧紧护在怀里。
身后，是万道天雷加身。
山竹似是感受到突然出现的温暖炽热，努力睁开双眸的一刻，看到的是百里守约柔情似水的红瞳。
怎么……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来……做什么？！滚开，给我滚开！你……”山竹眼见天雷全数劈在守约身上，尽力想要把守约推出去，可自己妖力修为都已俱废，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守约的怀抱。
守约额头上冷汗直流，鲜血不断从嘴角渗出，可山竹在怀，他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似故人来……阿竹……还记得吗？”
山竹惊诧的瞪大眼睛，这是她初见守约时，守约赠她名字念的诗句。他想起来了，他真的想起来了！
“不要……你出去……快走啊！你为什么要进来……走啊！”
终究，山竹仍是不舍守约为她而死，她用最后的力气咬着牙推搡着守约，却反被守约牢牢握住，双手十指相扣。
“傻瓜，我来娶你……我们成亲！”守约轻轻挥手，红霞琉光化作明艳动人的红色盖头，在山竹头顶飘然落下。
“什么……谁要你娶我……你有什么资格……”山竹话音未落，便被守约隔着盖头突然吻住。
山竹只觉脑袋一片懵然，守约结束蜻蜓点水的一吻，笑道：“阿竹……我揭了你两次盖头……与我成亲，你千千万万是抵赖不得……你若不嫁与我……我还偏要娶！”
守约径自说着，艰难的抬起手来，小心的把盖头掀开。
初次相见，他便巧妙揭开了落在她头上的红纱，二次在古庙时，他看到花轿里的新娘，也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盖头。今日……是第三次了。
盖头下的山竹泪眼朦胧，不曾想到，她身上残破的红衣竟会是她真正的嫁衣，守约赤色的战甲颇像新郎的礼服，盖头已被守约揭开，雷鸣的咆哮喧嚣宛若唢呐礼炮的祝贺，斩妖台上下所有仙家，都是他们大婚的宾朋。
守约神力渐弱，最后一道天雷也即将来临，他和山竹都知，这最后一道，他们都躲不过去。
“真好……那鬼头刀着落不在我娘子……身上……”守约枕在山竹肩头，把诸葛亮赠他们的用红线连在一起都桃花喜符系在山竹的衣襟上，生死攸关却还能打趣说笑。
山竹抚摸着桃花喜符，环住守约的脖颈，破涕为笑道：“下一世……你可得看仔细了……要是错认了我……我可是要闹的……”
守约笑的爽朗，手指勾住联系的红线，“怎么可能……会错认……生生世世……我们都紧紧拴在一起……不会分开……不会……分开了……”
星云翻滚，最后一道天雷裹挟万千之力席卷而来，守约擦去嘴角的血迹，朗声笑道：“时候到了……阿竹……我们入！洞！房！”
缠绵而深沉的一吻，被雷霆之势的锋芒完全掩盖……
玄策泪如雨下，拉着陶陶的手跪倒在地，闭眼高声大喊：“哥哥嫂嫂！新婚……礼成！”
朱雀的赤焰流火，在漫天惊雷的白光中悄然消亡……只有被天雷劈碎的桃花喜符，还是连在一起的。
天雷结束，乌云消散，天空却罕见了没有日出，平静而苍白。
【孤月，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