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没事啊，他挺好的。其实我今天来看您和黑牛哥，是偷偷溜出来的，我爸妈都不知道。”小妤冲廖阿姨吐了下舌头，女孩儿的顽皮模样，让她表现得十分自然。
“呵呵，你这孩子，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们了？说实在的，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以为你们已经把我忘了呢。小宝睡着了，来，我们到院子里坐坐，老在屋里躺着，我这把老骨头很快就会散架了。”或许是因为小妤活泼可爱的样子，感染了廖桂香，她慢慢的挪下床，穿上棉鞋，弯腰驼背的当先走到了院子里。
今天的天气不错，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当空照着，院子里没有风，并不让人觉得太冷。
“咦，妈，你咋出来了？当心身体。”勤快的赵丽萍正坐在院子里的水井旁，忙着杀鸡褪毛。
“没事，我这身体也没什么病，就是有点虚，多走动走动才好。”廖桂香朝儿媳妇虚甩了下手，意思是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这个是你男朋友吧？”围着一张木桌坐好了，廖桂香打量着董浩，面带笑容的问小妤。
“嗯，他跟我爸爸一样，也是警察。”小妤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看看，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时间过的真是快。”廖桂香不胜唏嘘的感慨着。
“廖阿姨，你给我讲讲，爸爸来插队的事儿呗，我都不怎么知道呢，他在家里也从来不说。”小妤大睁着眼睛，好奇的望着廖桂香。
董浩并没有告诉她，今天来找黑牛的真实目的，小妤以为就是为了出来散心，顺便看看黑牛哥。有关老郭当年的历史，她知道的还不如董浩这个外人多。
“咳，丽萍啊，你先别忙了，过来一起听听。有些以前的事情，也该让你知道知道了。”廖桂香却不忙说，招手让儿媳也过来听听。
当年往事，过去了这么多年，她早就已经放下了，如果小妤不来，她可能只会一个人慢慢回忆。现在小妤来了，正应着合适的机会，让儿媳也知道知道，省的她出去跟别人乱打听。
“哎，妈，俺这就过来，先把鸡给炖上。”赵丽萍手脚麻利的去了厨房。
“来，吃点大枣，喝水。”没几分钟，她就端着一盘子青红相间的大冬枣，还有一壶开水和几个杯子，摆放在了桌子上。
刚才一直没给董浩和小妤倒水喝，现在看婆婆跟他俩聊的亲切，赵丽萍赶紧把礼数补齐。婆婆平时话不多，可对待人接物的礼数，要求可高着呢。
“丽萍啊，是去年春节嫁到咱们家来的，又孝顺又懂事。多亏了她，我才不用再忙活家里的事，好好养养身体。你黑牛哥，现在种木耳赚钱，还算有点儿出息。”廖桂香夸着儿媳，给小妤介绍着黑牛的现状，也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着铺垫。
虽然过去多年了，可当着儿媳，猛然间说起过去的不堪，她还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嫂子，听口音，您不是本地的吧？”董浩不像小妤，从小到大就在省城，根本不怎么会说本地话，更听不出各地口音之间的差别。他听赵丽萍的口音，应该是跟他一个地区的。
“你说的不错，丽萍是外乡人，不知道家里的往事，我也一直没机会说给她知道。除了外乡人，本地的人家，谁会把孩子嫁给私生的黑牛呢？”廖桂香顺着董浩的话头，不等赵丽萍说话，就抢先把自己想说的说了。
“啊……”赵丽萍听婆婆这么说，一下子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她和黑牛，是在一个木耳栽培技术培训班上认识的。黑牛高高壮壮的，人也懂礼貌，肯下力吃苦，跟她算是一见钟情。培训班结束，她顺理成章的跟着黑牛来到大树洼村，俩人把木耳房建好，苦了几年，总算是有所收成。
黑牛有些钱了，就在老宅子上翻新了新楼房，去年春节跟赵丽萍结了婚，今年就生了儿子小宝，算得上家庭事业都成功。
当初她问过黑牛，家里怎么只有婆婆自己。黑牛说他爹早年间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没再成家，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
“你也别怪黑牛和俺没跟你说，毕竟都是以前见不得人的事儿。村里人知道的也不多，他们可怜我，不愿意告诉你，也是怕你在咱家待不住。现在让你知道，也不算太晚吧？”廖桂香话语虽然平缓，眼神却十分凌厉，看得赵丽萍低下头沉默不语。
黑牛对她体贴热爱，又有了小宝，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婆婆以前的事儿，又不是她的，她凭啥待不住？
“那时候啊，村里才二三十户人家，地都是集体的，每天出工算工分，一年下来，吃不饱饿不死的，大家没什么积极性。后来来了插队的知青，帮着村里种地干活，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大家就更闲了，没事儿就去知青点瞧新鲜。
知青点是几排土坯房，男男女女的住在一起，瞧得多了，也没什么出奇的，渐渐的就都不去了。可我那时候啊，跟小妤如今一般大，正是好图热闹的年纪，就爱听他们唱歌跳舞。
你爸爸，那时候可是活跃分子，说话风趣，人也长得精神。一来二去的，我俩就有了感情，再后来……就有了黑牛。”廖桂香不等小妤再问，就主动说起了跟老郭的往事，说到黑牛了，却戛然而止。
廖阿姨十八岁就有了黑牛，可自己呢，十八岁，还是啥也不懂的孩子。小妤看看董浩，心想幸好昨晚他忍耐住了，不然自己万一像廖阿姨一样，十八岁就生孩子，爸妈不得打死她啊？！
“可你跟我爸爸有了黑牛，他怎么没跟你结婚，自己跑回城了？”关于插队的那段历史，小妤知道的不多，也一直不明白，为啥爸爸会一个人回了城，不带着黑牛和她妈妈。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可能就没有如今的自己了。
“这不能怪你爸爸，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了黑牛。我和你爸爸好了没两个月，他就回城了。后来……才有了黑牛，在我领着黑牛去找他之前，你爸爸根本不知道有黑牛这个儿子。”廖桂香一半是说给小妤听，一半是说给儿媳妇听，关节部分，自然而然的就略过去了，不管小妤能不能明白，反正儿媳妇是明白的。
原来黑牛和这个城里妹子，真的是亲兄妹。只不过，黑牛是廖桂香的儿子，小妤是黑牛爸爸，跟后来娶的老婆生的。赵丽萍听得完全明白，见婆婆有些不自在的样子，知道是因为自己在场，马上知趣的说道：“妈，俺去看看鸡炖的咋样了，可别糊了锅。
管黑牛他爹是谁呢，赵丽萍完全不关心。没有公爹在，还能少不少麻烦事儿呢，一个严格的婆婆，就够她应对了。
“那您就一直一个人带着黑牛哥，这么多年可辛苦你了。”小妤总算是懂事的安慰了廖阿姨一句。
在旁边听着的董浩，因为不是自己的家事儿，一直不好插嘴，朝小妤点点头，称赞她会说话，却被她翻了个白眼。
“当时爸妈让我把孩子打掉，可我就是不肯。不能另嫁人了，我不带着他又能怎么样呢？好在黑牛争气，虽然是在农村里，自己照顾着妈妈，凭本事挣钱，也没比城里人差多少。”廖桂香一直对黑牛被老郭送回来耿耿于怀，这时候趁机发作了一下。
“是啊，黑牛哥现在是大老板了吧？”可惜小妤不是老郭，根本不能领悟她话里的含义，傻乎乎的点头附和着廖桂香。
“说起来，我还有句话想问问你呢，当年，为啥你爸爸要把黑牛送回来呢？”刚才还慈眉善目的廖桂香，板着脸问小妤。
“他……你干嘛你？”小妤还没说上两个字，就被董浩在桌子下面踹了一脚，及时的闭上了嘴，咬牙切齿的看着董浩。
“你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还是我跟廖阿姨说吧。”董浩对小妤眨眨眼，小妤这才醒悟过来，依旧恨恨的拍打着裤腿，冲他做个以后算账的表情。
听廖桂香话里的意思，根本不知道黑牛被送回来的原因，怪不得她一直和颜悦色的跟他俩说话呢。要是被她知道了，不拿棒子把他俩哄出去才怪。
“是呀，你看我这都老糊涂了，那时候，小妤才五岁，根本还不太记事儿呢。你知道吗？跟阿姨说说。”廖桂香明白是自己问错了人，转而朝主动出头的董浩看着。
“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老郭师父曾经跟我说起黑牛来，说他那时候不太习惯城里的生活，整天闹着回家，实在没招，才把他送回来的。”董浩回忆着老陈跟他说过的，黑牛夜里睡不着，才见到老郭进房间的。
老郭哪有跟他提起过黑牛呢？董浩尽力组织着语言，对廖桂香说出来的谎话，应该不会出什么大毛病。农村孩子刚到城里，肯定各种不习惯，加上离开了妈妈，十个有十个会说不习惯。在孩子眼里，八七年的城市生活，未必就能比农村强多少。
“这倒是没错，黑牛爸爸送他回来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说的，可不管怎么样，黑牛也是他的亲儿子，才去了没几天，就给送回来了，肯定是小妤妈妈的主意。”沉寂多年的记忆，慢慢在廖桂香心中苏醒了，她这么多年积累的怨气和不满，有些控制不住的要说出来。
“我妈妈都让黑牛哥留下了，怎么能说是她的主意呢？”小妤听廖阿姨提起了自己的妈妈，毫无根据的进行指责，马上就开始维护起张雅兰来。
张雅兰再怎么样，那也是她自己的妈妈，别人绝对不能乱说。
“唉，小妤，你别怪阿姨，是我老糊涂了，还提这些干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来，你俩喝点水，吃枣。”廖桂香被小妤顶了一句，心里咯噔的警醒了，诚恳的给小妤道歉。
面对一个小女孩儿，说这些陈年烂账有什么用呢？她年轻时落下了病，身体也不好，以前经常半夜里惊醒，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才觉得身心疲惫不像以前那么严重。
该忘的就忘了吧，这辈子是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谢谢阿姨。”说了半天话，小妤觉得口渴，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抓过两个大枣尝尝，皮薄肉脆，鲜甜多汁。
“那黑牛哥回来怎么说的，您还记得吗？”董浩推开小妤递过来的大枣，希望趁着廖桂香还有谈兴的时候多了解些。他来的目的可不是认哥哥，而是从还原事件真相的角度出发，争取让案情大白。
廖桂香应该是不知道黑牛在老郭家里的事儿，可黑牛为啥也不说呢？他受了冤枉的话，更应该对妈妈倾诉啊。
“黑牛那孩子，从小就被我教育得非常懂事，他妈妈让人看不起，他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抬起头做人。我就是想着，黑牛要是能到城里跟着他爹，肯定比跟在我身边强，没想到他没有那个命，没几天就回来了。问他在城里过得咋样，爹和张妈妈对他好不好，他就是一个劲儿说不习惯，别的啥也不说。唉~”廖桂香重重的叹了口气，端起已经凉了的水杯，喝了一小口。
“阿姨，外面坐久了会冷的，我扶您进去吧。嫂子做菜也辛苦，我去看看要不要帮忙啥的。”见该聊的也差不多聊完了，小妤殷勤的要扶廖阿姨进去。
相比自己的妈妈，廖阿姨的表现，让小妤感到特别佩服。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拉扯着黑牛哥长大，可自己的妈妈呢？唉。小妤心想，要是能换个妈妈就好了，可惜这是个不可能的想法。
“好，进去吧，我这身子骨，在外面待久了也受不住这冷。你家里现在怎么样？学习可还跟得上吗？”廖阿姨跟小妤进了屋，坐在饭桌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向她打听些老郭家里的琐事，眼中焕发着神采。
桌上摆着已经炖的浓香扑鼻的鸡汤，一碗肉丝炒木耳，一条清蒸腊鱼，一盘青菜，一盘土豆丝，还有盘红烧豆腐。
菜品不多，但量特别大，满满的装在盘子里，足够七八个人吃饱。
“小妤妹妹远来是客，俺锅里还做着焖面，一会让她尝尝农村特色。”赵丽萍站在厨房门口，冲这边说道。
焖面，是本省一大特色主食，讲究的是不干不软，面条入口要软硬恰好，搭上五花肉丝、洋葱、西红柿、土豆等配菜，平日里即是菜也是饭，中午吃上一碗最为省事。
“黑牛哥该回来了吧？”小妤看着满桌菜肴，吞着口水问道。农村家常菜，不讲究花色造型什么的，但柴火灶炖炒出来的味道，就是跟城里饭店加鸡精味精做出来的不同，更为醇香诱人。
“屋里是谁啊？俺咋听不出来？”小妤话声刚落，就听院子里有人隔窗高声答话，让她吃了一惊。刚才她光顾着陪廖阿姨说话和看桌上的菜了，根本没听见有人进了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