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有一种特别的习俗。今晚月圆的时候,篝火旁围起了年轻的姑娘。她们笙歌跳舞,在红扑扑的土地上展示自己的身姿。未婚年轻男子围坐在近前,结了婚的、年老的则围坐在远处。这些歌舞的女孩将从围坐的年轻男子里挑选自己心仪的舞伴。也许这种挑选会持续好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女孩会用自己的目光去走近所相中男子的内心,而男孩则会用自己的目光和表现吸引女孩的目光。当然,男孩可以拒绝,女孩便会颜面尽失。如果不是特别有人气的男孩,他会受到谴责。
事实上,汉克斯在很多地方都遇到过这种习俗。他还记得他刚参军时,从北冰原的村子里出来,随着征兵支队一路往西南,来到距离白银城只有一百多里远的弗兰克芬镇,在那里和征兵总队会合。他就是在弗兰克芬被分派到斯皮尔格堡的。弗兰克芬镇拥有和这座村子大同小异的习俗。
今晚,艾莉欧特在女孩的簇拥下参与到其中,她进入了跳舞区。伴着暖红色的光在她出众的脸盘上浮映,所有围坐的年轻男子内心都悸动了。从他们的表情很容易看得出来,他们极力将自己最好的姿态展现在公主殿下面前,试图博得她哪怕一眼的青睐。
汉克斯也在围坐的男子当中。他本不想参加,更不希望公主接收女孩子们的邀请,可当他看到公主温暖而热切的表情,他没有说出口。他必须尽可能靠近公主,所以也同样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不得不说,艾莉欧特有舞蹈天赋。那特殊的舞步,她只稍稍看了两遍,就跳得极有模样。跳过一次之后,她似乎完全融入了这种氛围,姿态看起来变得与其他村女无异,只不过这个村女拥有其他村女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美貌。
那鲜艳的格子裙,以不戴头套为特殊的优待,让她成了篝火舞女中最亮丽的那一个。就连汉克斯也看相当迷。
可他忽然想起今天白昼的那个老寡妇。他环视广场,在满嘴闲话的老女人堆中没能看到她,在孤独的黑暗处也无法感受到她的身影。她似乎离开了这座村子。他想站起来望向更远的地方,又想到自己不能站起来,因为这场游戏的规则里,男人是不能站起来的。
等他转过头来,一个女孩站到自己面前。她向自己伸出手,脸羞红了。不是公主。汉克斯吃了一惊。很块认出来这个女孩是今天在村子门口见过的某个女孩。他能感受到女孩的心跳,他能确定,女孩并非出于玩闹而来邀请他,即使这场舞会有很大程度上出于玩闹,她的表情也显示不出丝毫的玩弄之意。
其他女孩只能继续跳舞,男人们会为女孩喝彩,这都是村民告诉汉克斯的。有人在喝彩中说道:“艾格斯是我们村里最美的!”
看着她羞红的脸正不安等待结果,汉克斯只好将手在腰间擦了擦,伸出去握她的手。他站起来,对女孩笑了笑,默默走过去,拉着女孩走向舞蹈区的中心。
所有女孩都给他们让出一条路,他们直抵最中心。他们的气势连公主都盖了下去。
舞蹈再次开始。篝火的热浪自身后的方向朝汉克斯辐射而来,像是被人不断泼来热乎的汤,汉克斯一边感到凉,一边却感到热。
艾格斯看着他,微张着嘴,似乎看得入神。身体在村里特别的笛声和镲声下慢慢随着舞蹈的轻缓节奏而动。汉克斯感到晕眩,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任何动作仿佛在预设好的条件下自动达成。
“你明天就要走了吗?”艾格斯轻声试问。
模糊中视线扫过红黄交替的火光和吞噬空间的黑暗,汉克斯似乎看到了老寡妇孤零零站着的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身影便随着汉克斯的转身而看不到了。
艾格斯等不到回答,再一次问道:“和公主殿下一起,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吗?”
直至下一个转身,他没有在相同的地方看到老寡妇时,汉克斯开始极力从记忆中攫取老寡妇的表情。老寡妇紧抿着嘴,皱着眉头,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着一根绳子,绳子后面是一头年老的驴。她的表情充满了复杂的反对之意。
“你似乎不喜欢我。”
“什么?”汉克斯惊醒。
艾格斯略显沮丧,动作也迟缓了不少。
“对不起。”汉克斯这才觉得自己失礼了。
尴尬席卷而来,两人沉默着跳了一会儿。艾格斯忽然又说:“我今早看到你,我的心就被你揪住了。”
又跳了一会儿,她说:“别看我一直笑,那只是为了和姐妹们保持亲密,顺便掩盖自己的害羞。可我的心是跳到天那边了。”艾格斯略有苦涩地笑了笑,又严肃起来,“你的臂膀,看起来是那么地结实,不像村里的男人,粗壮,为农活而生,却处处告诉我,它无坚不摧。我在想,你一定是因为有着很强的某种保护人的执念,才能让臂膀看起来比任何更结实的人拥有的臂膀要强壮的。”
“艾格斯,我——”
艾格斯用食指堵住汉克斯的嘴唇,说:“什么都别说,我的心所跳去的天的那边,它很清楚,所以什么都别说,我知道。”她然后说,“我和公主殿下成了好朋友。她说,等她回到白银城,她说要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争,然后再次来到这里,她想要和我们所有人都成为好姐妹。”
“你也会来对吧?”
汉克斯欲开口说,艾格斯却笑道:“我等你。”
舞会结束后,女孩们在艾莉欧特的卧室热烈地聊天,聊了很久。汉克斯在门口守着。夜深的时候,女孩们都走了。汉克斯走进卧室,看到艾莉欧特拖着疲惫但满足的表情躺在床上。
她闭着眼,脸红扑扑的,似乎有点醉意,可能是喝了果酒。汉克斯给她盖好被子,这时候她悠悠地说:“汉克斯,你知道我刚才邀请了哪个男人?”
“我没注意到,抱歉。”
“是村长的儿子,他可高兴坏了。”艾莉欧特说得很平淡。
“谁被殿下邀请都会非常高兴,那是一种荣幸。”
“那你会吗?”
“当然。”
“可你没有等我,汉克斯,你没有等我。”
“为什么不拒绝她?汉克斯,为什么不拒绝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