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和其他府衙之人赶过来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清理了,那个人头的主人身份也已经查了出来,姓朱,人称朱屠。那具无头的尸体放在原处,仵作正在检查。
白城刚打完仗,才被封为知州,耿修佚更是因为在朝堂上与贺家人不对付,这才被贬到边关做了一个小县官。
两人对于这个地方都还未曾了解,便闹出了人命之事,好在还没有无辜之人受伤。而且也并非完全没有线索,那炸开的烟花,便是最好的线索,镇河县城内只有一家做烟火的。
这家人世代传承,传子不传女,到了这一代,只留下包炎仗一个人,其他兄弟参军,都没有了,只有包炎仗拖着一条残腿,勉强活了下来。在铺子里继续做自己祖上的营生。
韩冰和春晓看着官差们一个一个的去调查,便挨在一起慢慢往回走。
“我们方才,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情况不对?”韩冰弱弱的开口,刚说完便被春晓怒其不争的看了一眼。“你觉得有用吗?”
“嗯嗯,也对,说了他们也不听。我们轻则被当成疯子,重则被视为带来祸患的灾星。”春晓本来听她解释的还算在理,听到后半句终于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能想到这一点,真是不错。”
韩冰被吓的厉害,此时脚都是软的,又很沉重,灌了铅一样。春晓的话虽然没有什么,韩冰硬是生生的听出了一股子寒意。她猛然间想到了师傅跟她们分开的时候,对自己和司马钧都说话了,只是对着苏春晓摇了摇头。春晓太理智了,理智到冷酷无情。
师傅留在西晏送死,自己和宋郁还有司马钧听了都很伤心,但是春晓进来以后没有跟自己提一个字,居然还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闹着玩……就像刚才,即使说了,也绝对没有用,因为没有人会相信。甚至会有人把她们看成带来灾祸的怪物。
“想什么呢?”春晓见韩冰出神,猛然开口,吓的腿软的韩冰差点儿坐在地上,还是被春晓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没什么,我就是害怕,那个人,我踩了他的头,他晚上会不会......春晓,咱们晚上一起睡行吗?我我我......”
“不行,我习惯一个人睡。”韩冰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春晓明明比自己还要年轻,活的却比自己成熟了不少,这样的人,一定是经历过什么吧。
就在众人有条不紊的去调查凶手时,包炎仗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他双目无神,眼底都是黑青,刚好经过韩冰和春晓,向着爆炸的地方去。虽然韩冰不认识他,但是他身上的火药味太浓厚了,浓厚到韩冰都闻得出来。
直觉告诉韩冰这个人不对劲,即使害怕的厉害,韩冰也在心里默念着:“世界上没有鬼,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然后就强撑着转身回去看热闹了,一直扶着她的春晓看她要回去,不由得笑道:“你不是很害怕吗?”
“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苏春晓:“......”
其实苏春晓也觉得那个一瘸一拐的人有些不对劲,只是懒得关心,自己要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报仇。不过想来去看看也没有什么事情。
那个人一瘸一拐的来到案发地点,刚一现身就被团团围住,可是他混不在意,只是问了一句:“姓朱的死了没。”脸上是期待的表情,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胜利。
宋郁见情况不对,刚想上前,却被白城拦住:“此人危险。”而后白城拨开兵士,手里拿着那颗人头,对着包炎仗晃了晃。
人头已经被仵作清理了一番,虽然脸上被炸的坑坑洼洼,甚是可怖,但还是勉强可以看出来,这个人,便是朱屠。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很明显,这个人,应该就是包炎仗了,这个人忽然开始狂笑,一面笑着,一面又滚下泪来。
一众人看着包炎仗发了好久的神经,满场都是窃窃私语,宋郁勉强听得出来,都是力挺包炎仗,一边倒骂朱屠的。
“这包炎仗倒还是条汉子,有点儿血气,还知道杀了这个姓朱的。”
“那可不,不杀了他,这包炎仗以后还抬得起头来?”
“就是,未过门的婆娘都让人抢了,换谁谁能忍。”
听起来,像是朱屠用下三滥的手段强占了包炎仗未婚妻,包炎仗是为了给未婚妻报仇,这才想法子杀了朱屠。
包炎仗笑了一会,最后对着白城伸出了手:“人是我杀的,带我走吧。”镣铐很沉重,但是半分没有压弯包炎仗的腰,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只凯旋归来的斗鸡。
这次的案子实在是太过过于诡异,杀人原因是老婆被抢了,杀人方法是烟花爆炸,而且他自己也站出来承认了。但宋郁总是觉得不对劲。
她问了一下周围的百姓,他们都说包炎仗的未婚妻进了朱家的门,可是出事那天,没有人看见包炎仗的未婚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仿佛是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煜王宋暄特意派人送信过来,让宋郁等等他,到时候一起回京。当时带着军队攻城的,正是煜王宋暄,他原本是专程去迎接北戎使臣,但是路上遇见了宋郁出城的事,干脆就直接先一步离开了使团,带着京城派来的龙鳞军换了衣服攻城。
也正是因为这样,宋郁就有了足够的时间留在这里,也有时间好好调查这件事情。
“斩首示众,不然还能如何?我们俩都是刚刚上任,不烧起一把火来,如何立威?”
宋郁把白城和耿修佚叫了过来,跟他们讨论这件事情,可是白城言辞坚决。宋郁看向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耿修佚,他也只是有些犹豫的点点头。
“但是这件事情疑点颇多,贸然处理,恐怕会更难立威。”
“凶手都投案自首了,还有什么疑点?”白城是宋郁母亲的侄子,也就是先皇后的大哥白战风的儿子,按辈分来说,宋郁还应当叫他一声表兄。
“你们只看到了包炎仗投案自首,但是你们调查过吗?会不会是替人顶罪,或者是有人被朱屠握住了把柄,包炎仗特意过来除掉他。”
“......”这下子白城和耿修佚确实没话了,也不算,耿修佚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复杂呢?但毕竟两人现在官职都不如宋郁,而且宋郁说的好像确实在理,只能先把包炎仗收押。宋郁若是实在想要查案,便也只能由着她去。
耿修佚和白城出去以后,宋郁也换了一身便服,刚出了门,韩冰就忽然撞上来:“宋郁,你可算是出来了,我跟你说啊诶诶诶啊啊啊疼……”
韩冰还没说正事,就不春晓狠狠的拧了一下肉肉的胳膊,韩冰痛的脸一抽,立刻换了一副面容,跟春晓一起扭捏着行礼:“殿下万福。”
“行了,咱们之间,私底下不必拘这些虚礼。”宋郁笑着说完,看向韩冰:“你刚才想要跟我说什么?”
“包炎仗,不能杀。”宋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却并未生气,她对韩冰还是了解的,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一时心软便想着放了谁的人。
“原因呢?”韩冰经常语出惊人,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了,猛然间听见韩冰要保一个杀人犯,宋郁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惊讶,而是好奇。
“很简单啊,他能用烟花杀人。”
“所以呢?”
韩冰似乎十分激动,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就是这个火药啊,他研究出来以后一直是用来做烟花的,虽然烟火也会伤人,但并是这样伤人,他是有预谋的杀人,我问过春晓,咱们军队中没有人会爆炸,但是这个炮仗,不是不是,是包炎仗,他会爆炸烟花……”
韩冰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说的不清楚,看着宋郁和苏春晓都是满脸的不解,干脆自己停了下来,捋顺了思路,这才重新开口:“老话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他能杀了这个人,未尝不是他的本事。你想想,要是他不主动出现,我们多半会把这件事情归咎于一场意外,最多是毁了他家世代传承烟火的名声。”
“此言不虚。这就是你要留着他的原因?”宋郁听着韩冰说了这么大一段话,依然没说到正点上,也终于有了几分焦急的心情。
“不是,我是想说有这样本事的一个人,我们完全可以收为己用。”韩冰好容易解释完毕以后,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反问道:“听说过石器时代吗?”
“啊?”宋郁和苏春晓这下子都愣住了。
“是这样,石器时代是指用石头耕地,打猎,后来有了铁和铜,才换过来。”韩冰顿了一顿:“这样说你们懂吧?”
“......”两人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说这么多了,直接说重点,咱们现在所用的武器,那叫冷兵器......”韩冰解释着解释着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停一停,再次捋顺一下思路。宋郁和苏春晓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韩冰尴尬的笑笑:“等一下哈,我太激动了,得组织一下语言。”不多时,韩冰就接着开口道:“这么说吧,用包炎仗杀人的法子,可以帮我们制造,啊不是,是创造,创造出来一种杀人于弹指之间的利器。有了这件东西,我们至少领先于西晏和北戎二十年?”
韩冰一边说还一边比拿两根手指比划着一个“二”的模样,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
“领先他们那么多年有用吗?”宋郁一句话差点儿没把韩冰的热火浇成死灰。“即不能多出来千石的粮食,也不能出现一个辅佐君王的奇才。”
韩冰:“......”这不是她第一次因为站在五千年历史文化的肩膀上而骄傲。毕竟这个时候的人,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
自己都能坐着失败的时光机进入黑洞来到这里了,他们却依旧处于连圆周率都只算到后七位。这该死的封建糟粕,士农工商,根本不相信科学,不懂全面发展。
“科技,科技懂吗?”韩冰已经快要放弃解释了:“有了这个东西,领先了他们别说二十年,就是只领先五年,到时候我们打起仗来也是吊打他们,就是把人绑起来,吊在房梁上拿鞭子打,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
“真有这么神?”宋郁显然已经有些被说动了。虽然听不懂什么冷兵器和石器,也不明白领先那么多年的意义,但是吊打一词,真是令人心驰神往。真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可以少死多少人。
“相信我,就算现在不能立刻投入生产和使用,但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韩冰两只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激动不已。
“这件事还是日后再议吧,我得先去看看那个包炎仗,一个杀人犯,就算真的要保下来,也得多些筹谋。”
宋郁有些被说动了,但是依然没有贸然处理:“毕竟这件事还没有跟我大哥二哥商量。虽然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我们都没真的上过战场,这样的事情,还是阅历更多一些的,才能看的更清楚。”
“嗯嗯,有道理,这么大的事多想想也好,你要去看包炎仗?毕竟这个投入不一定当即就能见效。”宋郁和韩冰虽然讨论正事,时间耽搁不得,两人干脆边走边说。
“我总觉此案有疑,必须深查。”
“何处有疑?”韩冰还未开口,倒是春晓跟上来问了一句。
“包炎仗为何要杀朱屠?”
“因为朱屠抢了他的未婚妻?”韩冰和春晓来的时候都是听过一些的,而且还特意打探了一些情况。
“我记得是这样,那个未婚妻的父亲,姓杜,名安,是个赌徒,孤注一掷,把自己女儿杜小青输了过去。听别人说啊,是被朱屠骗了,所以才输的。”韩冰好不容易有一件可以先知道的事情,一听宋郁提到有关的,当即便稀里哗啦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可惜她依然没说到点子上,宋郁摇头笑笑:“所以啊,那些传闻中可有人说,杜小青去了何处?”
“额......传闻里,没说这些。”韩冰和苏春晓不能随意见外男,所以白城和耿修佚两人跟宋郁议事之时,她们俩不能进去。宋郁不一样,打从出了白马观,便一直是女扮男装。到现在也瞒的很好,也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
不过虽然不能见外男,但是宋郁这个在敌国打探消息的英雄带着,见一个被单独关押起来的囚犯还是可以的。韩冰看见包炎仗的第一印象是,长得还行,就是眉毛有点浓,也是个可怜人。
阴暗的大牢潮湿,也许是常年累月的不见阳光,连空气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春晓还未进门,便受不了着腐败的味道,就在门口等着,压根儿就没有进来。
能带来光的,有地上的一个烧着碳,放着烙铁的火盆,冒着血光。有墙上挂的整整齐齐的刑具,泛着冷光。
宋郁刚进来,就立刻有人搬上了椅子,顺便把包炎仗拖了出来。
“捆严实些。”宋郁慢慢品着端过来的热茶,漫不经心的看了包炎仗一眼。
立刻有狱卒上去,用铁链和麻绳,把包炎仗又捆了一圈,还上了一把锁,原本身上就带着枷锁,这一下包炎仗直接趴了在了地上,他努力的想要爬起来,却忽然感觉自己那条残腿处一阵尖锐的疼痛。
包炎仗慢慢爬下,把身体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艰难的转头去看,枷锁有些大,包炎仗眼睛都睁红了,这才发现腰上不知何时被绑上了一根铁棍,只要想直起腰来,这铁棍不是戳自己的腰,便是扎自己的腿。
“两难棍?”包炎仗笑了笑,似乎杀了朱屠以后他一直是笑着的:“这位官爷真是看得起我,都要死的人了,还给我上了大刑。”
两难棍确实是大刑,两头尖尖的铁棍,一个固定在腰后,一个固定在腹前,犯人的腰也被固定。可以调整角度来看看要犯人用什么样的姿势去跪。
也许看起来没什么,听起来也觉得就那样,但是每年都有犯人因为撑不住,或向前扑,或向后倒,捅的肠穿肚烂,血尽而亡。因为不管哪个方向都逃不过一死,故称为:“两难。”
包炎仗的两难棍,还算轻的了。只绑了一条棍子,以免他伤害宋郁而已。不过他既然还有心情说话,心疼自己的腿,也许可以说明,他还是想活的。
宋郁这便放心了些,只要心里还放不下,就有破绽,只要有破绽,就能威逼利诱,为自己所用。
宋郁把最后一口茶喝下去,缓解了一下因为紧张有些发紧的喉咙,对着狱卒道:“你们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