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来巽寮寨小学支教已经两天了,两天的时间让他把巽寮寨小学所有的学生基本认了个全。不是他记忆力过人,而且巽寮寨小学一到六年级加起来就52个学生。
没办法,按着同办公室周老师的话来说,“家里稍微能供的起的,哪个不送城里去读寄宿。这又不是十年前都穷的吃不起饭那会子,国家又修路又架桥又发展特色经济的,村里的瓦房都盖起来了还缺读书钱不成。”
李泽跟的孙老师是带小学三年级的,三年级就一个班,12个娃。
李泽一来就被抓去教六个年级的英语,只带了半天他就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英文字母A教了n+1遍还是读汉语拼音那个啊,更别提什么BCD了。李泽回想自己当年学英语的情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有那么难吗?
每每想到这儿他都忍不住想不应该一次,是不是是学生太笨的事啊?
也就是这样,他对那个不来上课林诺格外的好奇。
学生说林诺是个真正的天才,她上三年级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去跟校长说自己要跳级,校长让她做六年级的卷子。结果林诺数学满分,语文只扣了两分,英语听力差一些,但是阅读还有作文做的比真正的六年级都厉害,最后拿了91分。
说这话的时候,叫林雅倩的小姑娘一脸艳羡,但是说完林诺的丰功伟绩以后,她又极为深沉的摇摇头,“可惜就是家里太穷了,我奶老是跟我说“要是人林诺有你这么好的条件,早就去上大学了“,老师,你说我怎么才能和林诺那么聪明啊?”
用“努力学习就可以”回答了小姑娘以后,李泽对林诺的好奇飙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刚来的那天碰上六年级小考,教六年级的周老师气的回办公室摔书的时候就提过林诺。
“这帮子学生怎么一级不如一级,那个林平凯真是屡教不改,林永强这两年发了财可嘚瑟坏了,这么小的小孩还给他配上个手机。整天就在那儿刷抖音,今天数学考试,一加一都快忘了等于几了!孙老师,你说这世道怎么还这个样呢!林诺想上学都没人供,让他们这些熊孩子在这儿浪费我感情和时间!气死我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其实蛮大的。就像李泽来了以后才发现巽寮寨其实已经不完全是贫困村了,按照接他的村长的话说,多亏了国家政策好,给修路还给架桥,巽寮寨的土特产现在能卖到全国去,村里一天比一天富。
当时村长听李泽说他的第二专业是心理学以后,还拜托李泽帮着管管学校里的学生,让他们少刷点抖音跟快手。
“你不知道哇,俺们虽然在快手上卖了东西,但是这东西搞得俺们的小孩不学习了,只想着当网红挣钱了。但是不学习哪成啊,俺们还指望着他们考大学光宗耀祖呢。你说是不是啊。李老师,你是大学生,又是学心理能知道人心里想的什么的,你可得帮着俺们管管这群崽子啊。”
虽然李泽很想说学心理不等于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但他还是极为温顺的表示会尽力而为。大概也是懒得解释了,或许是感觉村长已经快六十了,就是解释了也不一定能改观。
总结起来的话就是,巽寮寨虽然还冠着贫困的帽子,实际上正在脱贫,而且基本快要完成了。寨子有土特产,靠快手或者抖音这种短视频平台出售。当地的小学生可能手里有手机。
这些认知让李泽对林诺家贫更加感兴趣了,这得是多穷才能让一个天才不上学啊。
于是大课间休息的时候,李泽就去问了孙老师。
“林诺啊,她家里挺特殊的。他爸是寨子出了名的好赌,前两年也是因为赌,欠了人十万块钱还不上让人给断了根指头。好了以后就再也没见着人,又说他跑南方去了的,还有说他让赌场给弄去挖矿的,反正是人找不到了。她妈当初是买来的,具体什么情况不是特别清楚,据说是一生下林诺来就让家里人给带回去了。她奶奶吧一心想养个孙子,一开始还想掐死林诺,让她爷爷给拦下了。大前年,还是前年来着。林诺他爷爷没了,就剩林诺跟她奶奶过日子。结果她奶奶隔三差五就要做点妖,不是腰扭了,就是屁股疼,林诺没办法就只能不上学了。在村长媳妇那儿编篮子。挣点儿钱就耗在她奶奶身上了,反正是一分钱存不住,想上学都没钱买笔。就这样林诺她奶奶还天天又骂又打的,一口一个赔钱货,小祸害。我家老屋在她家前面,没有一天不骂的。”
孙老师是个四十好几的女老师,剪了个极为利索的齐耳短发,看着是个有点泼辣的人。但说着话的时候,李泽注意到孙老师掉泪了。
当李泽表示自己想去见见这个孩子,指不定可以通过一些基金会帮助这个孩子上学的时候,孙老师摇了摇头,极难为情跟他说“没用的。”
“林诺他爹有十万块钱的饥荒,原来学校给林诺申请了三千的助学金,还没等钱捂热乎,她家那债主就来了,全拿走了。唉,你也别说林诺她奶奶作,她家是真的一点钱都没有。一个星期来一次,比那个好事还准,回回都翻个底朝天才走。”
“不报警吗?”
“报啥警,赌债也是债,父债子偿警察来了也没啥用。就是苦了林诺了。”
孙老师叮嘱李泽,“你要是想见林诺,你得晚上去,她白天得去上班。你晚上去,能碰上。她家好找,你就沿着村里那条大路往东走,最东头墙破了一半的那个土屋就是她家。你也别去的太晚,她家没有灯。”
李泽飞速的在心里划了重点,大路最东边,墙破了一半,土屋,没有灯,得早去。然后在心里咋舌,这得是多穷啊。
然而,纵然他在心里把期待放到了最低,还是被这个房子震惊到了。
他来的时候从西边进的村,西边虽然有土屋但都是极为完整,更不用说旁边还有不少砖瓦房了。
林诺家的墙是那种极厚的土墙,墙头长满了狗尾巴草,靠大门的那一面塌了一半下去,断面上长出了一棵榆树苗。门极窄,是那种带着铜环的木门,门上的漆已经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皮,门楣也还在就是也被时光剥蚀的不复当初的模样了。
门半掩着,李泽推了推,就听着吱嘎吱嘎门轴痛苦呐喊。没开灯的堂屋黑黢黢的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李泽听见屋里喊了一声“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