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灯,有些昏黄,张少余浅一脚、深一脚的走着。
路灯修了3年,换了3次,始终不能让人满意,看来明年还是要再换一种。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停了,雨水积在道路两边,张少余在刚才一不小心踩进个水坑,半只脚进了水。
“少余,回来了。”
“嗯,刘奶奶。您还没吃呢?”
“哎,下班了。”
······
回家的路上街坊领居之间的打招呼是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
这里,没有市区繁华富裕,这里却有市区没有的人情味。
拐了一个弯,三层的小楼进入眼帘,一道铁栅栏,一个小菜园。
向前走,有个人影站在菜园一角的柿子树下。
“爸,我回来了。”
“怎么不开灯啊。”快走两步,张少余接过爸爸手中的大剪刀,说道:“爸,天都黑了。进屋吧。”
张爸爸点点头,又蹲下身子把地上的树枝规整到一块,堆在一角。
“今年柿树挂的果太小,我给它减掉几根枝叉。”
张爸爸一边走,一边说道。
陪着爸爸走几步,他的身子依然是挺直,他的背仍然宽广,只是灯光下的那白头发反射的银光更多了一些。
“你妈和小雨在厨房,饭该做好了,我去看看。”
“爸,您坐。我去端菜。对了,我拆瓶酒,好久没在家喝一杯了。”
进入厨房,还是熟悉的模样。
“妈,我回来了。”
一声脆响,喉咙里有点堵。
大力水手的菠菜被张少余包成饺子之后,放在了妈妈的午餐盒里。
神奇的物品,很快带来神奇的作用。
医生对妈妈的恢复感到惊奇,检查之后,只能连连赞叹,这是个奇迹。
医生的态度给了妈妈要出院的底气。
张少余等人磨不过妈妈的要求,再加上妈妈康复的情况的确出奇的好,自然而然的只能同意。
这才刚出院一个星期,医生叮嘱多休息,她却总是闲不住。
也是因为闲不住,才发生了前段时间的恶心事。
住院期间,张少余和妹妹从妈妈嘴中知道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三里井跳蚤市场。
张妈妈是个纺织工,以前在阳城六纺厂上班。
阳城是个容易给人错觉的三线城市,因为除了房价和人口,你看不出它哪里有三线的样子。
纺织厂,不景气,特别是在没有技术、没有市场的内部地区。
30多年前,趁着乡镇企业建设的风潮,从一到六,阳城上马了6个纺织厂。
30年来,又从一到六,阳城关了5个纺织厂,这几年,最后一根独苗也一直在倒闭、破产、被收购的“谣言”中挣扎。
儿女越来越大,工资越拿越少,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愁,爸爸妈妈的白头发是一天比一天多。
张妈妈是个果断的人,坐吃等死不是她的性格。
也是为了一对子女,虽然40多岁,却不想在纺织厂里养老。
考虑了许久,也征求了丈夫的意见。
张妈妈一咬牙办了病退,保留了厂籍,一次性拿了2万块钱的补助,从此和六纺再无瓜葛。
作为一个18岁就进厂,经历了六纺红红火火的那段时间的张妈妈心里虽有遗憾,却不矫情。
她拿着这笔钱,在跳蚤市场上交了摊位费,卖小吃。
干了2个月,没想到这一次倒霉,被绿苍蝇叮了一口。
······
“哎,等会。饭一会就好。”
“哥,你回来了?”
张妈妈的声音还没有从厨房里传来,一个身影从屋里冲出。
这妹妹没有白疼。
看着老妹的热情劲,张少余心里说不出的甜。
“哥,给我的礼物呢?”
老妹一双大眼睛终于没有了红肿,恢复了往日里的古灵精怪,眼神瞅着张少余的手,又在客厅的桌子上来回扫一遍。
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
刚才还是春天,眨眼变成了现在的季节。
“礼物?什么?”张少余记不得了。
刚才是真记不得了,只是在老妹提醒之后,现在是装做记不得。
“爸,你看哥!答应我的礼物,都不作数。”张少雨依偎在张爸爸的身边,撒娇好戏,拿手就来。
爸爸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眉头上的皱纹好像都舒展了许多,从黄土高原变成了华北平原。
“明天,明天买,好吧。”这妹子别看在外人面前很文静,在家里就是个小魔女。
张少余在小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和女人是不能讲道理的。无论她是8岁还是80。
对于女儿的宠爱,张爸爸真诚的诠释了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这句话。
对他这个儿子,百年难得一遇的笑脸,在女儿这里好似不要钱的地下水,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张少余小时候没少因为这嫉妒妹妹。
“好了,快去洗手。吃饭了。”妈妈端着一碟菜走了出来。
正好,在张少余想着怎么把妹妹的礼物这事给岔过去,老妈来了个神助攻。
“香。真香!妈,我来帮你。”怎样扮演一个合格的捧哏,是张少余在厨房里学到的第一道技能。
身后,是张少雨跺脚的声音,以及爸爸开朗的笑声。
围巾缠在了腰间的妈妈,打开了儿子要拿馍的手,“烫手,刚出锅的。洗手去,我来。”
白的、黑的、黄色,各色的杂粮馒头被张妈妈快速的捡拾到篦子里。
而张少余拿在手里筷子毫无用武之地。
锅里冒着的热蒸汽,在妈妈这里好像不存在一样。
妈妈老了。
今天的张少余比往日伤感许多,看着妈妈手上的褶皱和皮肤上的黄色,如果说这是一双60多岁的女人的手,也不夸张。
嘴里说了一声好,他也没闲着。
打开水龙头,涮洗了一遍早已干净的碗。
“妈”,背对着妈妈的张少余一边拿起勺子搅拌着锅里的南瓜小米稀饭。
一边是话到嘴边,吞吞吐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的信封。
“怎么了,说啊。”
妈妈笑道,仿佛无论什么苦难,都不能把她打倒:“这是什么?”
信封里是一沓子钱,“这个是我们单位组织捐的钱。一万二百块钱。”
“还有,那个撞您的人今天下午找到了。”
张妈妈手里的动作不停,安静的听着儿子说话。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一个儿子在外面打工,多年不问他的事。老婆子多年前病死了,他独自拉扯着一个孙女,这个孙女还有心脏病。”
“那就算了。”妈妈笑道:“咱又不准备讹人,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出乎张少余的意料,张妈妈对于撞她的那个人,看的很随意。
淡淡的语气,淡淡的态度,不是原谅,只是算了。
······
电饭锅咕咕的冒起了泡,小米粥沸腾了,厨房里的烟雾盘旋在上空终于散去。
······
“妈,吃这。”
“爸,我再倒点儿。”泛黄的酒浆醇香怡人,小十年的老酒大多进了父子俩的肚。
“我,我,还有我。”妹妹吐吐舌头,眯着眼,活像是偷到鸡的小狐狸。
饭桌上的张少余时不时的为父母夹菜、倒酒。
那些想说的,说不出口的,都在酒里,进入了肚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