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走在崇阳城的大街上,望着渐渐开始变起来的天色,薛义忽然发现,他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了,而且无家可归。
几乎在一夜之间,整个崇阳城的灵菜店被迫全部关闭。
他之前曾经有过一种设想,就是尽量多地拖延一些时间,等到小仙观的灵菜店在整个崇阳城遍地开花的时候,挟势而为,通过谈判来迫使白云山让步。
如今看来,这种想法简直荒唐可笑。
崇阳城的夏天,似乎比他小时候饥寒交迫的那些个冬天还要冷。
也几乎在一夜之间,崇阳城的居民达成了某种默契,全都闭口不谈小薛公子,闭口不谈灵菜店。
所有人都开始不认识或者假装不认识薛义,没有人为他提供住的地方,也没有人肯卖给他一口吃的。
对于这一切,薛义其实早有预料。
世人给我以冷漠,我便以冷漠处之;世人还我以热心,我便以热情款之。
人生在世,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也没有什么事是想不开的。
如果有,只能说你太在乎别人眼里的那个你,而不是自己眼里的那个你。
薛义从来都是一个活得没心没肺的人,所以他更愿意交一些没心没肺的朋友。
曼陀罗换成了一身女装,丢给薛义一顿早餐。
“如果还想吃下一顿,馒头十两银子,包子二十两起步!”
“喂,十文钱都可以买六个馒头好不好!”
像曼陀罗这样的,就属于狼心狗肺。
薛义忽然发现,这世上能被他骂一句狼心狗肺的人其实不多。
躲在一个角落里美美地吃了顿早餐,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天空中的雨开始淅淅沥沥起来。
“唉,谁能给在下一个屋檐呢?”
“不然一把伞也好啊——”
结果他迎来了一块板砖。
手摸着头上的大包,眼帘里却映进了那女子洒满泪痕的脸。
“你是一个很可爱很倔的小白兔,可我却没有青草来喂你。”
薛义笑道:“因为今天出门的时候只带了狗粮。”
媚娘浅浅一笑,缀着泪痕的脸宛如夜空中的点点星光,让薛义恍然间有了一种抬头仰望后的怅惘。
“曾经夜空中有一颗小星星,我伸手摘的时候没把她摘下来。”
媚娘问道:“那后来呢。”
薛义回道:“后来我像一个傻孩子一样,边追着她跑边喊,总希望有一天能够追上她的脚步。”
“可后来的后来,我发现天太高,而我,太平凡。”
不知不觉,媚娘脸上的星光摇曳成了两道银色的珠丝,余晖潋滟,竟悄然间淋湿了一帘忧伤的梦。
“我可以自己从你的梦中跳下来。”
薛义摇头;“没用的,我不想再重复父亲和母亲的那种悲剧。”
“你明白吗,我们每个人生下来便要去接受命运的安排和束缚。”
媚娘:“所以我们才有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
“所以我才不甘心,所以我才会去挑衅,哪怕是天意!”,薛义忽然大吼道:“凭什么?我的命运一定要去接受他人的安排,接受老天爷你的安排!”
媚娘走进他,为他擦去眼角的泪痕。
“我已经请求云郎,在那天为你再使用一次拈花之意。”
听到这句话,薛义地心猛地平静下来,他看着媚娘,说道:“媚娘,你听着,此生的任何选择我都甘愿去承担后果,而且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媚娘摇头:“你不要太固执。”
薛义冷笑道:“你知道有些人为什么那么固执吗?
因为他可以忍受别人的不理解,但不可以忍受对自己初心的背叛!”
媚娘看着他,笑了。
这样的薛郎才是薛郎,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薛郎。
然后,带着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答案,她走了。
薛义落寞地跌撞在雨中,他停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红蛋。
雨,越下越大,风,阴地有一种剔骨之意。
“请问,这位可是薛小蛋公子?”
薛义回头,笑道:“请问,这位可是草鸡蛋公子?”
草蛋公子同样立在雨中,被淋成了一只落汤草鸡。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是属什么的了。
你是属鸡的,总想暖蛋。”
薛义道:“我现在也知道你是什么品种的鸡了,你是草鸡。”
两人同时笑了。
两人飞奔在雨中。
薛义:“你是一个唯一可怜我,还让我感觉舒服的人。”
草蛋公子:“不,我们两个一样可怜。”
薛义:“看来你的情况也有些不妙。”
草蛋公子:“这次百草观被罚三倍年贡,而我也被迫暂时脱离观中,归期遥遥。”
薛义:“既然选择离开,又何必再回头。”
草蛋公子:“不,薛义,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草草道长把我养大,不仅是我的师父,还胜似我的亲生父母,所以这个恩,我将来一定要回去报的。”
两人在雨中奔着,薛义早已经听不清他的话。
“雨太大,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两人跑到了一个屋檐下,望着漫天大雨开始发愁。
“轰隆!”
薛义和草蛋公子同时陷进了地下。
鼠公公从洞口爬出,一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小薛薛,刚才操作失误了。”
“那个,既然没地方住就住进我老鼠洞里吧,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伺候的母老鼠!”
两人爬到洞口,齐齐摆手道:“不用不用!”
鼠公公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俩,“难道不要再考虑一下?”
薛义忙道:“鼠公公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不过在下这杆大光棍还等着横扫天下青楼呢!”
草蛋公子白着他,“唉,这媚娘真是瞎了眼啊。”
薛义问道:“那你呢。”
草蛋公子:“我呀?东北棒子的理想就是爆米花!”
鼠公公摇头,感觉碰到了俩有便宜不占的蠢货,突然一声“老公公啊——”从洞口传来。
鼠公公心头一哆嗦,“哎呀,翠花他娘,忘了这事了!”
看着鼠公公焦躁的背影,两人笑爆了。
…………
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在崇阳城找到了一间废弃的茅屋,然后,隔壁家的公鸡很荣幸地成为了他们烧烤架上的一块肉。
当那家的老黄狗汪汪地过来报仇的时候,眼神突然神秘一撇,鬼鬼祟祟地从窗台外溜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老黄又给他俩叼来了一只扑腾地没力气的大公鸡。
三个家伙于是一见如故,薛义借着兴致,吟诗一首:
薛义乘雨将欲行,忽闻邻家有雉鸣。
崇阳大雨瓢千尺,不及黄狗送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