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更深月色，楼内灯火尽熄。窗外的冷雨却不见半点停的势头，木门吱呀一响。
顾怀摇推开门，卷上一身风雨，指尖拢拢领口。
“住持。”顾怀摇瞧见那楼柱边的袈裟一角，开口唤道。
慧空这才转过身来，阿弥陀佛一句，“顾施主还没走？”
顾怀摇笑了笑，寻了个避雨的地方站定，声音散的像是天外传来一般听不真切，“当真药石无医了么？”
慧空心如止水，温声答道，“人老如灯枯，命数已尽不必强求。”
顾怀摇阖上眼睑，发丝被些飘着的冷雨打湿。慧空如此答，已是没有回天之力了。
慧空满目慈悲地看向躲在阴影里顾怀摇的眉眼。容貌果真是像极了那位故人，世间难得风华貌。
“住持…还剩多少时日？”顾怀摇睁开眼，眸里平静却是藏一池冰冷，轻声道。
慧空住持轻叹道，“不盈一月罢。”
莹白指尖骤然收紧，嗓子已经哽住。
风雨渐歇，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我圆寂以后，会让弟子将舍利子收在藏经楼顶。届时你将它取走炼化灵源，可助你入步虚尊神。”
虚尊神离传说中的尊神仅差一步。顾怀摇却是哑声打断，“舍利子于怀摇不过是更快、更近的捷径。可住持…于怀摇是世间所剩无几的故人了。”眼圈却在暗里泛红，倔着头死盯着慧空。
那段往事已经被人刻意掩盖过去。她要沉冤昭雪，要所有粉饰太平被揭开，要把所有肮脏罪恶暴露在愚昧的世人面前。住持见自己第一眼就曾断言“性情太倔，所求太切”。
她步步为营，下一盘大棋，要自己亲手了结，要他们得到百倍、千倍的报应。上天帮不了她，她自己来。但她也怕了结之后身边无人可问身暖否、无人再懂旧时事。
“小妤儿。”慧空也是心下怆然，“他们是该罪有应得。但你不该受到他们的惩罚，惩罚你一生耿耿于怀、为恨所困。恶人自有天道诛，你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要走。”
顾怀摇缓缓蹲下，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唤她一声“小妤儿”了呢？慧空轻叹一声，走到顾怀摇身前，轻轻拍了拍顾怀摇的头顶。
顾怀摇泪眼模糊地想，恶人真的自有天道诛吗？那为什么天道迟了几万年还没有来诛他们这些恶人啊？！
她何尝不想永远是“顾怀摇”一张笑脸、一副散漫无谓？她以千百种身份再为世人所广知，却再也做不回那个“小妤儿”。
“这是慧空高僧，妤儿快来见过高僧。”那个背光的高大身影蹲下身摸摸小女孩的头温声道。
小女孩却是紧紧拽着身边貌美女子的衣袖，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向爹爹口里的“高僧”。
“好啦。妤儿。”女子把小女孩的手拉住，蹲下身温声道，“听爹爹的话。”
那小女孩顿时暖暖地一笑，甜糯道，“妤儿见过高僧。”
那时才不过而立的慧空第一眼见到幼时的顾怀摇，很温和地蹲下身来与顾怀摇平视，开口道，“小妤儿好。”
幼时的顾怀摇歪了歪头笑脸盈盈。
“二位可以放心。小妤儿命相很好，一生平安顺遂。”
一生平安顺遂。那是慧空算出的最后一句批命，此后他再也没有为任何人算过一句批命。亦不再云游四方，请命下界主持极乐界的香火修缮，平生再不归极乐界。
只因他为她算出的这句一生平安顺遂的批命终是镜花水月，成一场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