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敲响我们的钟,让那粗陋的布满铜锈的巨汉从空空如也的腹吟唱出古朴而陈腐的歌谣—来,让战士们把因曾经沾血而生锈的斧头和剑重新打磨的光亮,映出他们胡子拉碴,带着陈旧伤疤的面庞—乌鸦在沙哑的叫着,而我们的敌人终将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选自《斧与酒》,著名的北地蛮人研究学者奇农·波拉德的著作,包括这首在内,记述了许多自奥术时代的终末,北地蛮人部落一一建立的时代就从未改变过的古老战歌。
在巨大的晶簇垮塌,黑琴的歌奏起那不详的调子之前,腐化和黑暗的灾难已然在下城区较为缓慢的,却又坚决无比的蔓延开来,首先是象征王国秩序利刃的触须,王城警备队们无法触及的黑街—随后便是由低矮破旧,宛若被揉成一团,又被随意丢弃的、拥挤不堪的建筑群中传来尖锐的啸叫或低声的呻吟声,而随着因惊慌而扭曲了面孔的人们如被灌了开水的鼠群般抛弃了“巢穴”,以杂乱的脚步声将恐慌和混乱播撒的一刻,迟钝的士兵们才吹起了高声的口哨,试图聚拢自己的同伴们时,已时是如因暴雨而溃堤的江水般不可遏止的惨象—如果如足够高的空中望去,并铺开一张白纸,用画笔沾上鲜艳的油彩绘出环状的城市被混乱席卷的一点一滴,便会发现这宛若洁净的白瓷盘边沿蔓生的霉菌,以数百数千倍的速度肆意繁衍一般的恐怖景象—
位于街道两边的民居和商铺在这场灾难中极为不幸的成为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混杂在人潮之中的狡猾恶徒和早对这些“体面人”心怀不满的人士很快用拳头和棍棒突破了财产保卫者们脆弱的“防线”—夺取钱币、首饰,推倒老人和儿童并撕开妇女们的衣服,但他们往往还来不及施暴,便似被什么无形的敌人追逐着一般匆忙的逃离,留下伤痕累累的受害者惊魂未定,不过待到他们见识了亲人和毕生积蓄的惨景,便有惨烈的哭嚎声如某种可怕的烈性瘟疫般迅速在街道上蔓延开来—实际上,大部分的街道中都是如此一般的景象,人们匆匆的逃跑,匆匆的施加暴力并抢夺财物,将那些脚步太慢或在推搡的人们踩在脚下,就仿佛有某种无色无形展现着唯有他们可见的恐怖姿态的怪物紧随其后,宛若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们很快就如潮水般涌到了城市卫兵们紧急建设其起的防线,少数带刺的栅栏和大量堆积在一起杂物组成的半人高的矮墙周围,不过,在手持长戟,头戴锅型圆帽的卫兵们开来,这简直就如同一群瘦骨嶙峋,但眼眶泛红的饿狼们迈着缓慢但充满压迫感的步伐,有计划的、无可阻挡的包围了他们一般。
起初,面对闪烁着寒光的长戟尖端,和在圆盔下曾经趾高气扬的列队而过,如今带着些许紧张和恐惧,宛若如临大敌表情的面孔,人群还有些踌躇不前—似乎没有人愿意做被长戟刺穿,被镶着圆钉的皮手套打在脸上,鲜血和碎裂牙齿飞溅的那个—双方在带有某种奇怪默契的沉默中对视了几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直到某位承受不了着宛若被扼住脖颈一般氛围的年轻士兵发出了应该是“散开”或“退后”一类模糊不清,如野兽一般的吼叫,示威式的挥了挥手中的长戟,宛若无助的姑娘挥舞手帕,试图驱赶无意识地爬行在面前的害虫一般,但着宛若一个信号—某些潜藏在人群中,身披破烂斗篷,蜷缩起腰背的家伙们开始投掷石头和匕首,而卫兵们下意识的以早已上弦的弩箭还以颜色—没有人知道是那个脾气暴躁,或愚蠢到认知不到面前事态严重性的军官下达了这个命令,但造成的绝对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结果—人们如潮水,如失控的兽群般向他们涌来,他们中许多的人被推倒在地,被长戟和弩箭洞穿,但士兵们终究被踏在脚下—实际上,在人们试图以血肉之躯还击之前,锋利的、刃部泛着危险青色光芒的匕首早就刺穿了缺乏保护的背部或两肋—被踩成肉泥的实际大多是早已失去意识,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不能动弹的家伙罢了。
至此,大部分守卫主要街道的警卫们的阵线已然陷落,宛若被恶意的同行或恶毒的顽童烧出数个大洞的渔网,支离破碎的阻挡不住不知何时已眼眶中泛着红光,即便血流满面,甚至折断了肢体也继续着这充满恶意的行军的人群—剩下的警卫们在区域指挥官雅克·哈罗德男爵的指挥下慌忙的进入了那些兴建于雾月惨剧后的,在主干道拥挤的建筑群高高耸立的哨塔之中—在后者八年多年在鞭打暴徒和小偷、偶尔清剿越界过头的帮派而度过的日子里,从未见识过这混乱地宛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一般的景象。
抓挠着没有带头盔,稀疏的灰白色头发已然寥寥无几的脑袋,有些束手无策的男爵先生并非是在担心自己所处哨塔的安危—实际上,这是些相当坚固的,由专门委派的,参与数个大型军事要塞建造工作的匠人们设计并亲手建造的,由厚实的大块青色砖石围成的,有着双层防御的五层高塔—最底层堆放备用的棉衣、箭矢和实际缺乏保养而锈迹斑斑的武器一类的杂物,然后是两层被武器架、装私物的柜子和木制单层床填的满满当当的士兵们临时的休息室,第四层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张足以用于大型酒会的圆桌,被看上去还算舒适的扶手椅们包围着,而正前方的墙上钉着一张详细的,包括下水道在内的城市地图。这作为一个临时指挥部勉强合格—而在绞尽脑汁,却又对这突如其来的暴乱束手无策的军官近乎光秃秃的头顶上方,装备一人高塔盾和架在盾牌中央短矛的卫兵们正严阵以待,守卫着两排重弩和正在为箭矢和清理弩机上的积灰忙忙碌碌的弩手们—那些明显年轻多的、衣着也比较整洁的大多是商人或小军官的儿子,正因意料之外的情况而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动辄因把捆好的弩箭洒在地上而招致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看在作为礼物的钱币和干肉、果实酒一类的礼物的面子上,军官们可能曾经对他们和颜悦色,对因懒惰或笨手笨脚导致的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是职位乃至性命攸关的时刻,容不得疏漏和马虎,也便没了“颜面”和“人情”作祟的余地。
“少校,是做出决定的时刻了,”在因旺盛的炉火、因飞溅的唾沫而显得潮热的空气,以及某种捉摸不到,却真实存在的东西而让汗湿的衬衫紧贴皮肤而显得格外狭小的空间,一位头戴金色穗饰鹰盔的男子首先打破了沉默“这些孤立的古老防御设施不可信赖,我们应该退到城墙上,接受约纳斯·兰托勋爵的指挥”似乎为了加强说服力,这位肚腩凸出的中年人夸张的挥舞着双臂这也让那象征着沃尔玛三世时期,参与过那场光荣远征的王室近卫才允许佩戴的装饰物如狂风中的芦苇般有些凄惨的摆动着“他是一位参与过雾月惨剧事后处理的、对此有着丰富经验的绅士,而据我所知—”伴随着有些刻意的被拉长的语调,那双充满恶意的棕色眼球对准了雅客男爵的方向“您之前只是一位文职人员—恕我失礼—可能没有处理这种棘手状况的经验。”
雅客男爵则保持着如石雕般僵硬的表情沉默不语—当一个讨厌的、除了擅长煽动他人情绪外一无是处的家伙说出合乎情理和事实的发言时,这似乎是他唯一想到的可以应对的方式—对方说的没错,在他26年的军旅生涯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与成卷的地图和累叠的卷宗们为伴,他甚至已经回忆不起自己自从完成新兵训练后,最近一次挥舞长剑是什么时候—但这轮不到一位仅靠父亲的功绩得以荫庇得到职位的,讨债人出身的男人对此横加指责—保持着一贯文雅风范的男人,此时正在心中无声地咆哮着—最棘手的是,周围的军官们也纷纷向他投来了充满询问乃至质疑意味的目光—他们大多是已让时光和烧肉与酒精消灭了昔日血性和勇武的下级军官,不仅畏惧因犯错而丢了这唯一让自己得以体面的安度晚年的职位,更何况,即便是在他们还能骑马冲锋的年纪,也不过是能正确地听从并传达命令的水准而已,所有的负担在此刻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一位只拥有数百位分散在各处的手下,除了薪金待遇外都徒有其表的少校军官那因年近四旬而愈发不堪重负的纤瘦腰背之上。
“我觉得,我们应该听从洛芬爵士的意见”这座“堡垒”中资格最老,65岁的前上尉桑多尔·格勒发出了他那宛若秃鹫般沙哑的嗓音,因为有着俩个好吃懒做,又不学无术的子女的缘故,身体状况欠佳的他并没有像同龄人们一样踏入无聊但足够舒适的晚年生活“更何况,就算不为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该为了这些年轻人考虑”似乎是感同身受一般,他擦了擦从皱纹密布的眼角中漏出的泪水“不应该毫无理由的把他们的生命置于危险的境地。”—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冠冕堂皇,又能引起触动的理由,这让圆桌周围的人群的窃窃私语变的愈发密集起来。
“好了,先生们,记住这里是军事会议堂,不是小姐们的茶话会或者贩卖杂货的市场”拜数十年间应付了许多挑剔上司的福,福克男爵至少还有一张口手凌厉的嘴巴得以倚仗“我们不能让这些军械和防御设施落入那些暴徒的手中,不只是我们,我们的同僚们也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我们可以烧毁它们,一层的库房里有足够引火的柴薪”这是一声轻声的嘟囔,很显然发言者不打算引起他人的注意。
“够了,这是五座联接在一起的,可靠的防御设施,我们不能毫无作为的,像遭遇一个可疑的黑影便而丢弃装满蔬菜的篮子的妇人一般”雅客男爵很庆幸他们虽然也在圆桌边议事,但不必遵守上议院的大人物们“平等而接受质疑的”行事方式,他一边加大嗓音,以压住不满和质疑的窃窃私语,一边在口袋中紧握住一块冰冷的东西—那是仅配备给向他这般最好级别的负责人的,可以与首都周围的骑士团们联系的双向通讯水晶,但至今也没传来让他安心的,象征回应的抖动和闪烁的蓝光—奥洛斯科,可能真的陷入某种难以应对的巨大危机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