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洪春根据常识判断,坐在中间秃顶而面色红润的人应该就是校长了,这完全颠覆了校长他心中应该有的形象。在他看来,校长应该是******,高瘦精干的学者,说话也比较委婉和含蓄,气质温文尔雅。而台上这位,头圆面阔,厚唇大口,但偏偏长了一双细长的眼睛,这样的五官搭配,显然极不协调。
“今天开学第一次会议,我只讲三点……”这嘣出的句子像是在他丹田中酝酿了许久,再随气流喷涌而出的,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充斥着他粗犷的声音,这破旧的屋子早迟也会被他嗓门给掀翻,不过,虽然让人感觉蛮横霸道,却也铿锵有力。
“这就是刘校长吧?”黎洪春碰了碰旁边正听得大气也不敢出的陈岑。
“嗯!你小声点!”陈岑将声音压得很低。
黎洪春识趣地点了点头,不再作声,目光不由地往屋内扫了一圈:大概有五六十位教师的样子,一间本来就不大的教室被塞得严严实实,教师年龄结构偏大,年轻教师仅二成左右,虽然刘校长在台上大展师吼功,但教师们似乎不太买账,都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文远就坐在前排靠近窗户的位置,低着头,依然在摆弄着那部手机,主席台上发生的一切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我想强调的第二点就是改革问题。根据县上政策要求,将在全县正式推行末位淘汰制……”此言一出,刚才平静的会议室一片哗然,台下议论纷纷,而刘校长脸上,却隐藏着一丝得意的狡黠的笑容,仿佛所有教师命运全部攥在他手中一般。
因为大家都知道,末尾淘汰是要将学年总体考核末尾老师淘汰到边远村小,那可是谁都不愿去的地方。
“不过,那些勤恳工作,以校为家的人肯定是会被留下的;而那些三心二意,成天游手好闲的人,注定会被淘汰掉……”刘校长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将目光停留在王文远所在角落。
王文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将背往后排靠了靠,歪着头,眼睛紧紧盯着桌上手机,而手,仍然在不停将手机旋转着。
“最后,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志,小黎老师!请黎洪春老师站起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刘校长冷峻的脸突然像拨开了乌云,笑吟吟地望着黎洪春的方向。
刚才严肃的会场气氛缓和了许多,都在四处张望,好像是要从这狭小而熟悉的空间找出新大陆来!
黎洪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不知所措,只得急忙从位置上站起来,用手摸了摸脑勺,清了清嗓子,尴尬地笑了笑说:
“嗯……嗯!大家好,大家好!我叫黎洪春,请多指导……”他觉得自己面上的肌肉好像已僵硬,舌头也不听使唤,只得胡乱客气了几句,低头坐下了。
会足足开了二个小时,主席台上每位领导都像有说不完的话,交待不完的事。终于散会了,黎洪春记起还没铺床,便急促地回到寝室。
“小黎!”
黎洪春回头一看,门外站着一位矮胖的男子,朴素的穿着,微黑的皮肤,脸上挂着一串爽朗的笑。而在身后,跟着一位瘦小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短发,远远的就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刺鼻的香水味,脸上的脂粉应该被汗水浸湿,在两颊形成浅浅的痕,一身黑色职业装,将身体衬托得倒也凹凸有致。
“我是教导处李强!”李主任笑咪咪地说。
“李主任好!”黎洪春连忙伸出手,将李强请了进来。
李强微微一侧身,指着身后的女子说:“小黎啊!这位是刘珍珍老师,是学校语文教学骨干,今后就是你的指导老师了,一定要好好跟着学,虚心一点,不要辜负学校的一番苦心啊!”
“谢谢李主任,我一定会加油的!”黎洪春心中暗暗嘀咕:怎么从教办开始我就一直受优待,难道……
来不及细想,冲着刘珍珍微微一笑,急忙说:“那以后,还得请刘老师多多指导!”
黎洪春觉得今天说得最多的词就是“谢谢,指导,加油”之类了。也罢,初来乍道,应该谦虚一点。
刘珍珍仔细打量了一下黎洪春,高瘦的个子,忧郁的书生气质中又透着一股稚气。
细声说道:“没事,没事,这是学校的安排,互相促进,共同学习嘛!”
其实黎洪春心中,对刘珍珍是没有太多好感的,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孱弱的身体里头究竟会蕴藏多大的能量。
送别了两人以后,黎洪春想起今天连午饭也没吃,肚子饿得难受,记起王文远安排接风一事,便下了楼,去找王文远。
门没关,窗帘只拉了一半,屋外阳光透过玻璃,整齐地照在水泥地面上,而滚动的灰尘,飘飞在每一束光照的空气中。
红色的老式书桌上和凳子上,杂乱地摆放着成堆的书刊,地面上的废纸,床上的衣物,凌乱不堪。仰卧在床上的,正是王文远。
黎洪春见他在小憩,轻轻关了门,转身准备退回去。
“来了就别走嘛,聊会儿吧!”文远居然没睡着。
“原来你没睡着!吓我一跳!”黎洪春走进来,靠在一堆废弃的书上,因为他确实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
“我就这样,散漫惯了!”王文远嘿嘿一笑,“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
“这样挺好的!不爱收拾屋子的人一般富有创造力!”黎洪春连忙说。
“拉倒吧!别安慰我,况且,创造力在这地方也没什么用。”看得出来,王文远脸上流露出太多的失望与无奈。“我刚来也和你一样,满腔热血,但是现在已被浇灭得差不多咯!”
“不会吧!你才一年哩,我可也是才开始!”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可不能做你从业生涯中的负面人物。时间到了,我们吃饭去吧!”文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酒量怎样?”
“我不太喝酒的!”黎洪春记得唯一喝醉的那一次,是小洁与他分手的晚上,他一个人一口气喝完一瓶白酒,最后被室友送去了医院。
“那好吧!待会儿我保护你!”看来王文远对自己酒量还是比较自信的,黎洪春突然觉得自己将被送上刑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