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四个月的时光悄无声息的从云珄指尖溜走。每日照顾花草，喂些家禽，晨间采露，月下乘凉，时不时再看二人一龙嬉戏打闹，闲适却不无趣，云珄十几万年来头一次对时光生了些眷恋。
斜靠在房顶上，云珄亲眼看着夕阳一步步坠落，漫天金光一缕缕消散，烈火似得云逐渐暗沉，成了夜空一点点凝结的墨滴。
拿出一个白瓷瓶，揭开盖子，云珄只觉一股淡淡的花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似戴了头纱的美人，朦胧隐约，不窥真容。喝下第一口，喉间水润柔和，好似美人摘了半边头纱，露出一半温婉清丽。再喝一口，舌尖香气馥郁，热辣酣畅，好似美人露了真容，原以为是温婉贤淑的江南女子，此时才惊觉竟是勾人心魄的美艳妖精。
云珄仰头喝了几口，轻轻摩挲着瓶身。倏然，耳畔传来一丝响动，云珄轻笑一声，道，“来都来了，上来吧。”
有意远观，却被人道破了拉去近看，柳牧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既然神尊叫了，便没有不去的道理。他足尖一点，跃上了屋顶，在云珄旁边寻了块地方坐下。
“怎么还不睡？”云珄扔给柳牧一瓶美酒，又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睡不着，便想出来看看。”柳牧边说，边将酒往唇边送了一口，接着又饮了第二口。
“神尊！这是什么酒？”柳牧是个酒葫芦，生平两大乐事之一便是喝酒。四千多岁的酒葫芦，上天入地喝过的美酒不计其数，饶是如此，却也只是区区两口便被这酒征服。他语气有些急切，翻转着瓶身，想从上面找些蛛丝马迹，奈何看了一圈又一圈，瓶身光滑无比，什么痕迹也没找到。
“勾魂。”云珄一字一句吐出酒的名字。
“好名字！勾人魂魄，真是酒如其名！”柳牧拍手叫好，一时间也舍不得再多喝一口，他封了盖子，小心翼翼地收其了酒瓶。
“厨房里还有五坛，你去搬一坛上来。”云珄一眼看穿了柳牧的心思，也不点破，让他去厨房搬酒缸。
“好！”柳牧顿时喜笑颜开，一个跟头翻进了厨房，而后抱了一个坛子上来。还未坐下，柳牧便迫不及待地拿出酒瓶，连喝了几大口才停下。
这几月跟着云珄，柳牧怕饮酒误事，几乎是滴酒未沾，这让他饱受肚内酒虫的折磨。这几日来开怀畅饮的欲望愈发强烈，今夜无眠，或许是远远闻到了酒香，被勾了魂。
酒壮怂人胆，饶是仙也如此。柳牧喝了酒，胆子就大了起来，他哆哆嗦嗦地说了句：“神尊，您在外声名未免跟实际差得太远了。“
“远？那你觉得有何不同？”云珄挑眉，示意柳牧继续说，“面相不像个老太婆？”
“不是相貌。”柳牧摇摇头，“传言中，您蔑视众生，自诩天地共主，不可一世。可我跟您相处的几个月里，我觉得您很平易近人，也很温和。”
本以为神尊是天上的日月星辰，他是地上的淤泥烂土，相差万里，跟神尊说上一句话都是奢望，却不成想他们还能如此融洽地坐在屋顶赏月饮酒。
“你怎知我不过是在逢场作戏？”云珄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不会，神尊您别诓我了，您就是跟传闻不一样。他们都是道听途说，而我眼见为实，不会有假的。再说，神尊，我与您身份天差地别，您就算是在逢场作戏，那也是我天大的福气。”柳牧嘬了一口酒，微皱着眉头，“神尊，外界传的那些话，我听了都气恼，您不在意吗？”
云珄扶额靠在桌边，身形晃荡了几下，似是醉了：“虚名而已，何必在意。”
“神尊，我就猜到您会这么说，意料之中。”柳牧憨笑一声，有些自得。
“哦？为何？”
“神尊您是神嘛，神不都是超然物外，不为世俗所扰吗？神的这份心性，我们这等凡物，学不来。”
“活得久了，见得多了，若是还执着这等虚名，那便是白活了。”
云珄抬起头，放眼远眺，不知在看些什么：“你见过哪些神？”
柳牧用指头敲敲头，回想了一阵：“我只见过冥幽大人，他是鬼王，掌管众生生死，一直在鬼界。我护送妖族太子魂魄去地府的时候见过一面。其他的神，深居神界，从不露面，除了您，我再没见过了。”
云珄突生了些心思，凑近柳牧，脸上挂着笑意：“你可想知道些什么？”
柳牧一头雾水，不知云珄这番话的意思：“啊？知道些什么？”
“你不是除了我和冥幽，没见过其他神，这些神，你想知道什么？”
成神易如反掌，却也难如登天。易，路是明的，你只管修炼，修为到了，天劫一渡，自然就成了。难，修炼非一日之功可成，经年累月，大多数人到死修为都不至半神，不修炼个万年千载，成神是无稽之谈。
当今世上，年岁最小的神，沈念，也有三万多岁，成神也已有一万两千多年。况且，神大都避世不出，见过他们的不多，知道他们性情的就更少。
世人慕强，敬仰神，将他们高高供在神坛，却也热衷用些俗世传闻给他们染上烟火气。秘闻也好，野史也罢，好的坏的也不论，有些人想用这些来打破神的高高在上，将他们供上一个够高，但也不至于与其余人天壤之别的位置。自己的不可得或是不甘平凡的恼意便能消散一些，心里便能得些慰籍。
柳牧没存那些心思，他纯粹是喜欢八卦而已，自然是十分想知道些秘闻的，神的秘密，谁能不好奇？
柳牧头顶弹出一双猫耳，毛茸茸的耳朵时不时颤动几下，蓝瞳里闪着兴奋的光：”神尊，传言沈念上神雌雄同体，可是真的？”
云珄嗤笑一声，倚在桌旁：“沈念原是株药草，在鸣鼎山修行。那山上有个万年狐妖，对他动了心思，想与他结为道侣，说是二人一道事半功倍。沈念是个武痴，一心想着修行，以为狐妖跟他结道侣也只为了早日飞升，便一口答应下来。后来，狐妖想与他行欢好之事，沈念惊得当场化了女身，直至成神才换了回来。”
柳牧笑得前仰后合，白尾不知什么时候露了出来，也跟着摇。他下意识的做了猫舔爪子的动作，亮晶晶的眼期待地望着云珄：“后来呢？”
“后来，狐妖如愿以偿，他们在鸣鼎山成了亲。”云珄揉了下眉间，轻笑一声，又道：“神界的人除了他们，都是孤家寡人，他们招的记恨还不少。”
云珄犹记得，三万年前，有个人带着满身血痕，跌跌撞撞到云宫来问她，成神是否要付出代价？
是否要最爱之人的性命来换？
云珄看着他形若枯潭的双眼，发不出一言一语。眼睁睁看他疯疯癫癫出了云宫，落入无极海，沉睡万年。
世人以为神不所不能，其实不然。
柳牧见云珄出神，接着酒劲要出口的狂言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云珄回了神：“两日后我便要回去了，趁着明日，我再给你一套功法口诀，你好好参悟。我走后，你也莫要荒废了修炼。早些回去休息。”
云珄起身收了桌子，飞身下了屋顶。
柳牧定定地看着云珄坐过的位置，脊背一松，叹了口气，头顶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
仙神之间的鸿沟难以跨越，经此一别，他们怕是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吧？
柳牧站起身，对着星月拱手，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天上的日月星辰啊，我柳牧，敬你们一杯！”
美酒入口，只余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