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他的身体有些发抖,额头上也冒出了些冷汗,他急促地呼吸着,想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对自己说了句——幸好只是个梦。就在刚才,他梦到了他的朋友张志,张志在梦里向他招了招手,然后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他扣动了扳机,一颗冰冷的子弹径直穿过了张志的脑袋,他甚至能够听见子弹击碎他头骨的声音,从来没有过这样真实的梦境,仿佛一切都是真的。
黎清看了看表,深夜两点,他已经没有半点睡意了,他隐约感觉到这个梦没有那么简单,仿佛什么事要发生。他起身走到窗子旁,拉开了窗帘,外面依然是苍茫的夜色,他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几口,祈祷着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他的心一直无法安宁,他犹豫着要不要给张志打个电话,这个点给别人打电话肯定有些不通情理,可是不打的话,他又无法平息自己的情绪。
几经思考,他还是决定拨了过去。
“嘟……嘟……”电话一直在响着,却没有人接听。
黎清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这么晚给别人打电话确实有些不礼貌,只得作罢。他换了身衣服,噩梦惊扰之后,他已经毫无睡意,他想出去走走,待在家里闷得慌,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每一次无法入睡的时候,他都喜欢出去走走,有好几次,他在出行的时候竟然抓住了正在实施抢劫的抢劫犯。那些被他恰巧逮到的人肯定觉得特冤枉,大晚上的,一个警察不在家里睡觉,跑到外面转悠,真让人费解。
街上很冷清,街边的商铺都已经打烊了,偶尔几个醉汉跌跌撞撞地走过。这倒是令他找到了去处,那就是“花未眠”酒吧,他和酒吧老板陈以良很熟的,因为他经常去他那里喝酒,两个人一来二往就熟了。
约莫十分钟,黎清就来到了花未眠酒吧,但是不见酒吧老板陈以良。
“你们老板呢?”黎清问了问酒吧的服务员。
“刚才都还在这呢,早些时候他和你一个朋友一起喝酒,可能喝多了。”
“我的朋友?谁呢?”黎清问道。
“我不知道,就是前两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他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小王,别多事,去忙你的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陈以良已经来到了吧台旁边。
“老陈,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呢。”黎清道。
“你老黎光临,我即使休息了,也要起来陪陪你才是。”
“刚才小王说见到我一个朋友和你一起喝酒,他是谁呢?”
陈以良目光躲闪了一下,说道:“还能有谁,就是前两天跟你一起来的老吴呀,广播电视台的老吴。”
“哦,是他呀,这家伙喝酒也不叫我,真不够义气。”
“别管他了,我们喝酒吧。”
黎清总感觉陈以良今晚有些不正常,但说不是上哪里不对。可能是自己也变得像张志一样疑神疑鬼吧,黎清不由得笑笑自己。
他并不想管别人的太多私事,在世界上,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难处,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所以每个人都在伪装,在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谎言,也没有绝对的真实。
酒吧的人渐渐走光了,黎清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五点多钟了,该回去休息一下了,于是他起身对陈以良说了一句:“老陈,今天就先到这吧,我看你也困了,就休息休息,我也回去了。”
“要不等到天亮再走吧,反正都快天亮了,也不急着这一会了。”陈以良说。
“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惯的,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太按照常理出牌的。”
“那行,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送你了。”
“没事,我那么大个人了,走不丢的。”说着,黎清拿上外衣走出了花未眠酒吧。
凌晨的街道更是静得出奇,因为在这个时候,能摆在台面上做的事还没有开始,而那些只能是在夜里做的事已经结束了,所以这一段时间是比较静的,黎明前的黑暗,说的或许指的不仅仅是黑暗吧,或者还有这黎明前的暂时静默。黎清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空旷的出奇,犹如他的心,漫无边际的空洞,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黎清对自己说了一句。
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黎清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睡觉了,他甚至没有洗漱一下就直接脱了一衣服就上床了,以前他也经常熬夜,可是都不觉得有今夜这样的疲惫,或许他疲惫的并不是身体,更多的还是心。
可是黎清还没有来得及睡一个好觉,就被电话吵醒了,打电话的人是涂国安,他的一个得力助手,听了电话以后,黎清的睡意全无,酒劲也荡然无存,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他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张志死了,就在广场。
黎清顾不及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马不停蹄地向广场赶去,他多么希望那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可是当他看到躺在地上的张志时,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他蹲了下去,颤抖的双手甚至不忍碰碰这昔日最好的朋友。
他终于相信了张志的话,他真的逃不过这一劫,真的就这样的离去,又是在广场,就在前两天,他刚和张志在这里勘查了王家荣的尸体现场,没有想到两天以后,就在同样的地方他居然要收拾张志的尸体,他不知所措,不愿意接受这样残酷的结局,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没有谁知道了,而现在想从一组得到什么答案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人的一生会被无数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墙壁挡住去路,面对着墙壁,每个人的反应不尽相同,有的人就此退缩了,有的人选择绕行,有的人则努力翻越它,即使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浑然不顾,为的只是想看看墙后面隐藏的风景。这一次,张志已经豁出去了,为了看看墙的后面是否有着真正的风景,他浑然不顾身后的危险,选择去翻越它。
黎清一直相信他,相信这个一直比自己能力要强的兄弟,相信他能够处理好他面临的一切困难,可是最终他还是辜负了自己的相信,他最终没能够躲过这一劫,难道这就是他说的所谓的注定吗,如果真的是注定的,那么这样的定格真是有些荒谬。
张志静静地躺在广场中央的雕像的围坛旁边,如黎清梦境中的一样,原来他以为只是一个梦而已,想不到却成为了事实。
“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的话,你千万不要追查了,我不想再有人牺牲。很多事不是靠人的力量可以解决的。”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张志对他说的话,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可能遇上不测呢,为什么说有些事不是靠人的力量可以解决的呢,要是不靠人的力量的话,那么该靠什么的力量呢,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除了人以外的东西。难道真的有所谓的神灵,黎清觉得自己的想法竟变得有些荒唐,但是除此以外,就不能找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黎清极力控制着自己情绪,他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查出个所以然,给在天堂的朋友一个交代,不管会遇上什么危险,他都义无反顾。毕竟现在躺在地上的是他最好的朋友,虽然张志一直比自己要优秀,在警局,其他的人一直把他们作为竞争的对手,但是,只有他们俩才知道,他们的感情是如何的深。他一直很欣赏张志的才能,对他来说,在破案方面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赶不上张志,因此在心里并没有什么可嫉妒的,当实力相差较大的时候,如果一味地不自量力地去比拼,那只会是自寻烦恼。
“对不起,老伙计,我不能听你的话,我还是要为你找出死因,我还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至少是我现在能够做的,我知道,如果你不是已经到了没有退路,我相信你也会义无反顾的查下去的。”黎清对着张志的尸体说了一句。
他蹲了下去,仔细地检查着张志的尸体,他坚信世界上没有找不到线索的案子,无论多么精妙的案子,总会留下破绽,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找到突破口的,即使背后可能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但现实又给了黎清当头一棒,有的事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够做好的,它们的成败与努力的多少真的关系不大,比如你喜欢一个女孩,如果她也喜欢你的话,不管你为他做什么,她都会觉得高兴,但是如果她对你没有感觉的话,你即使跪着也是枉然。
检查完尸体以后,黎清又一次相信了这一点,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刚才他已经仔细地将张志的尸体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他给出的结论是“自杀”,又是自杀,这都是第四个了。一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黎清陷入了沉思。
“黎队,发现什么没有?”涂国安弯下腰问道。
黎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不可能有什么线索了,把尸体送去给法医检查吧,另外,把他的配枪及提取的指纹送到技术科检查,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黎队,还有其他安排没有?”涂国安说道。
“没了,检查结果一出来,立马打电话给我。对了,打个电话通知嫂子,她应该知道这事的。”说完,黎清挤出了人群,又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太累了,或者说是他全身无力,这可能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当遇上了什么你不可接受的事实时,身体总会变得有些乏力。他现在感觉到了张志原先的那种憔悴了,他能接受那么多,他能扛成那个样子,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一个人的力量往往是有限的,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伟人那样改变世界,我们只要用尽全力去改变一点点,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点,对于一个个体来说已经是成功了。
张志做到了,虽然结果有些不尽人意,但是他已经用尽了全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了寻找真相,牺牲了自己,这样的人是值得敬佩的,这样的人生也是值得肯定的。
下午的阳光有些令人讨厌,黎清睁开眼,感觉眼睛被刺的有些难受,从现场回来,他就一头扎进了床上,然后就没有起来过,他头有些晕,可能是从早到现在一直没有吃东西的缘故。
妻子吴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已经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了,她知道丈夫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他最好的朋友死了,这样的打击对于他来说着实不小。
见黎清醒了,吴颖问道:“老黎,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吧,你先起来坐一会儿。”
“你别忙活了,你带着宝宝不方便,我先去看看嫂子回来没有。”
“你就不吃点东西?你这样怎么能行?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把自己的精神养好了,才能为张志找出凶手。”吴颖说道。
“我知道,可是现在我真的吃不下,你在家等我,照顾好自己,我去嫂子家一趟。”黎清说完,在吴颖头上吻了一下,提着外衣就出门了。
张志家住在五楼,本来也不算高,但是黎清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爬了十多楼一样,以前来的时候都是三步两步就到了,而这一次感觉是那么的漫长,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张志的妻儿,如果可以逃避的话,他宁愿永远的逃避这个残忍的事实,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是世间上没有如果,只有可是,可是这样的事实已经成了定局,你没有办法选择逃避,无论有多么的艰难,你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去接受它,然后去忍受它给你带来的痛。
他还是敲了敲门,他已经别无选择了,门缓缓地打开了,他看到了张志的妻子徐佳瑶,她显然憔悴了许多,短短的几个小时,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样了。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徐佳瑶道。
“对不起,嫂子,我没有照顾好他。”
“昨晚上他打电话给我,我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了,只是不知道今天早上他就走了,都不看我和静波一眼就走了。”
“嫂子,你节哀。”人总是这样的,同样的一件事情,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还试图去安慰别人。
“没事,就像他说的那样,有些事是早就注定的,我回来以后才知道他们组的队员都出事了,我更相信了这一点。”
“他没有告诉你最近发生的事吗?”
“没有,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去扛,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懦弱,就连我也不另外。如果我知道他们组出事了,我说什么也会回来守着他,这样他可能就不会出事了。”说着,徐佳瑶已经泣不成声。
黎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原本他觉得自己的痛已经很痛了,看到徐佳瑶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那份痛比起徐佳瑶的痛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怎么去照顾好他们母子,这也是现在他要去考虑的一个事情,他不能辜负朋友最后的嘱托。
“嫂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身体要紧,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一定会尽力照顾帮助你们的。”
徐佳瑶依然哭的不成样子,根本没有听到黎清说了什么。当伤心到了极致,是可以不顾任何东西的。
“嫂子,你照顾好自己,我先回局里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说着黎清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他觉得在这里待着也帮不了什么,痛苦不可能分担的,它只会传染。
“老黎,你先坐一会,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看到黎清要走,徐佳瑶才反应过来。
“没有了,只是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你这样伤心,老张走着也不安心的。”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看看静波醒了没有。”徐佳瑶把黎清拉了坐回沙发上,然后就径直的向房间走去。
大约过了十分钟,还不见徐佳瑶出来,黎清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就冲进了徐佳瑶的房间,果然,她看到徐佳瑶趴在床边,地上全是血——她割腕自杀了!她是医生,对于她来说,割腕不是件难事,黎清冲了过去,抓起徐佳瑶的手,谢天谢地,她还有微弱的脉搏,他撕开床单,简单地给徐佳瑶包扎止血,然后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每一秒徐佳瑶都有生命危险,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是徐佳瑶留下的,上面留下了几行字:“老黎,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我不敢想象没有老张的日子该怎么过,请原谅我的懦弱,我决定去见老张了,从殡仪馆出来我就有了这种想法,老张一个人在下面太孤单了,我只是放心不下静波,我知道你是老张最好的朋友,所以你一定会照顾好静波的,他现在还小,过两年他就把我们忘了。再次谢谢你,老黎,我和老张在天堂会保佑你的,好人一生平安。”
急救车终于到了,医生听了听徐佳瑶的心跳,对黎清摇了摇头。
“医生,你救救她!”黎清扯了扯那医生的衣服恳求道。
“她已经不行了,我们也无能为力,你节哀。”
看着死去的徐佳瑶,再看看在床上熟睡的张静波,他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然在呼呼大睡,黎清心里如针扎般的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眼泪的存在或许就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吧,再坚强的人,也会有流泪的时候,一个美好的家庭就这样破灭了,这是冥冥中的安排,还是命运故意捣乱的玩笑。
徐佳瑶这样的选择黎清并没有意外,他一早就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只是他来不及阻止会发生的一切,要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很容易,可是要阻止一个求死的人是极为困难的事。对于死亡,我们总是无能为力,我们基本处于被动的位置,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主动权,就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