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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我没死,不过现在看来,我那个主母似乎也不希望我太好过。”
“他们……他们怎么敢?!”秦小楼的拳头好几次攥紧:“你是忠明侯府的二小姐,便是沥阳秦氏又如何?!不过是个没落的空壳子罢了!”
说起来,秦小楼还是秦夫人带来的家生子呢,柳枝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数落,有些忍不住轻轻笑开。
“你不是秦家人?”耿直农青耿直发问。
“我……家奴罢了,我爷爷便在秦家做工,秦家上一任老家主的庶子得了天花,我爷爷舍命照顾了下来,老人家死前,得了一个秦姓,十两银子,一口薄木棺材。”秦小楼苦笑:“一条命,换来子子孙孙冠姓为奴而已,连一张身契都舍不得放……”
“欺人太甚!还不如做个乞丐呢!”农青简直不齿。
“哪个乞丐有你这样的运气,能遇见二小姐?”秦小楼小心的看了柳枝一眼,有些艳羡道:“有瓦遮身,有食果腹,对这世上的好多人来说,便是最好的生活了。也许人遇不平事,才会心不甘,才想要摆脱宿命——”
“秦氏拿玉锦掐着我的脖子呢,有什么不敢的?”柳枝打断两个热血少年,听着农青都心有戚戚的叫上小楼哥了,觉得今晚得把正事给办了,不然热血上头,自己还把控不住局面。“玉锦……他好不好?!”
“梅姨娘死后,青杏失踪,秘不发丧,府上不是没有非议的,玉锦少爷现在是秦氏的门面,倒是锦衣玉食的养着,白白胖胖,老爷……也很疼惜他……”小楼有些难受:侯爷曾经那么宠爱梅姨娘,对活泼的二小姐也很疼惜,可是秦氏说梅姨娘是被遗弃的姘头报复,才落得个连累亲女婢女都身葬火海的悲剧,这话侯爷竟也信了?!
“若是侯爷对我有一点点怜惜,对秦氏有一点点的怀疑,他就会发现,那便是烧成了焦炭,也不该是我的尸身……”柳枝不指望自己现在出现在她那个爹面前会收获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轻信了梅氏的不忠,便是自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也只希望自己这个女儿是死了的。秦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氏丰厚的嫁妆,是她的傲骨,也是柳希济的倚仗。作为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都讲究的标准纨绔,候府的那点门面,全靠秦氏支撑。
“二小姐,你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精彩亮相啊!”柳枝摸了摸下巴尖儿,一双笑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狡黠:“还有,你别叫我二小姐了,玉枝早死在候府的那一顿鞭子下了,以后,你叫我柳枝,或者待我东山再起,叫我柳老板!”
农青听着自家师父深陷泥潭还不忘志得意满,干笑了两声。
“你不要冒险,他们手段频出,你还在明处,谁知道有什么样的阴损手段等着你?”秦小楼议事的时候条理清楚吐字清晰,一迎上柳枝乐呵呵的目光又开始支支吾吾:“柳……柳……”最后还是自暴自弃道:“小姐……”
柳枝成大事不拘小节,也不管壳子里的柳直听着这个称呼有多别扭,利索道:“小姐就小姐吧,也不要担心我,诈尸亮相,可是会诈出许多小鬼来,亮相了以后,我还有大事相托呢!”
三人又简单商议了一下,牙桥别过,天色黑了个透。柳枝和农青趁着夜市还没落锁,匆匆往既安居赶。
一进院,便被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一双秋水盈盈的泪眸,一个白衣飘飘的白毛鬼给吓了一跳。
师徒俩还没惊魂落地,圆一和蜜蜜便开始了一出像排练了好久的相声表演,不过没有捧逗,全是连珠带炮的轰炸,白毛鬼在身后安安静静的杵着,似乎等着罪名落实就把师徒两个捆上链子拖进阎王殿。
柳枝和农青一言一语,一五一十,来龙去脉细细交代,还没松口气,一直沉默的白毛鬼李徽嗤笑一声:“所以,忙得狗吃屎,一片叶子也没拿回来?!”
适时当头一棒,把师徒俩的膝盖差点砸弯,两人都想跪下声泪俱下了。
“反正那些花也被辛夷馆作践不值钱了,不争馒头争口气——”农青一向惟柳枝马首是瞻,师父说的话恨不得找小本子记下来,可是此时的柳枝只想捂住他的嘴。
那不过是她嘴硬说的大话而已,玉翼这样的名品,便是玉烟胡同所有的勾栏院都用它点缀,只要不是饥荒年,也不可能贱成萝卜白菜的。何况现在新帝建元帝继位,广纳贤才,推行新政,革除弊制,永昌一年便是一片海晏河清歌舞升平的模样。太平盛世,修文偃武,人人都想追点风雅事,沾点风雅气。辛夷馆里面的女子什么不强,诗书画意是强手,便是一个暴发户进去,也得念着两句诗词出来,只要辛夷馆主有意推,柳枝那些玉翼的身价,只会水涨船高。
农青大概是太激动,口水喷了柳枝一手,柳枝硬着头皮松开,讪笑得摆摆手,为了否认那蠢话,再顺便甩一甩唾沫星子。
“你就糊弄糊弄这傻小子!”李徽除了讥讽倒也没有什么不快,点了农青去补落下的功课,施施然走了。
柳枝还觉得今天师娘不要太温柔,便听得蜜蜜如春风化冰的天籁响起:“师祖母说,我们花圃里的玉翼,皆是他的香炉取灰才有那么好的长势和品相,离了这些香炉灰,玉翼后面的花能不能开还是两说……”
柳枝瞪着一双兔儿眼:难怪今天进了辛夷馆就觉得那花香忒俗!香炉灰没补上,渐渐地无香的玉翼便会沾染上脂粉气!现在的玉翼才开始打苞,零星几朵开全了的……
想着那些‘文人雅士’对着可怜兮兮的几朵花摇头晃脑,那情形怎么想怎么滑稽!
“别高兴得太早,侯府你打算怎么做?!柳希济虽然不济,却是你爹!”圆一最近啰嗦功夫渐长,柳枝又愈发的忙,逮住现行的时候少之又少,现在几乎是一说一瞪眼。
“明天去看他表现呀,他认我这个女儿,我便认他这个爹,他不认,那我有什么办法?!我都自立门户了,不需要一个爹来给我摆谱!”有您这么一尊佛守着,还要什么爹来立规矩,嫌日子太舒心?!
“嫌为师以长者身份摆谱拿乔了?!”这下是吹胡子瞪眼了。
“师父闻弦音而知雅意!太懂我了!”柳枝顺了顺圆一炸起来的胡须,在他耳边嘟囔:“明日师父随我去西市一趟,我需要您这么默契的搭档!”
……
次日睡到日升三竿,柳枝才慢吞吞的起床,用红绳扎了一个利索的马尾,穿着一件圆领油绿小袖白簇花锦袍,里衣长裤白玉腰带皆是红头绳一样的颜色,黑靴拢着裤腿,又将那把沾过血腥的匕首绑在了靴筒边,袍角一放,好一个飒飒的女儿郎!
一个胖和尚,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在西市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慢条斯理的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柳枝盘算着和秦小楼约定的时间,乐颠颠的扒拉着摊位上的小玩意儿,圆一便驻足等她,两师徒偶尔闲话两句,行人都恨不得竖起耳朵来。
“师父,你在减肥,可不能吃那些炸糕点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想吃东西了?!”
“我瞧的时候,你可比我还专注!”
直到那声熟悉的、惊异的、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二……二小姐?!”
——秦小楼,还有忠明侯府的管家胜春,秦小楼帮着胜春采买,每天几乎就是这个时辰,昨夜商量好的。
胜春是侯府的老人,像柳枝这样的辈分得叫他一声胜伯,年逾五十七,是老侯爷在时便信任的忠仆。
柳枝‘一脸茫然’,她现在是在那场大火里侥幸逃脱并且刚好‘失忆’的柳二小姐。
胜春比秦小楼还有激动,几乎一个趔趄:“二小姐?!你没死?!”
“师父,他们是谁啊?!”柳枝觉得秦小楼的演技是真好,失而复得的惊喜非常真实感人,结巴的恰到好处,她不能输!
柳枝眨巴眨巴眼睛,却看到了圆一的头皮都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激动的差点厥过去的胜春好骗啊,他先前激动的一脸笑褶子被柳枝的天外一问给烫平,还有些烫嘴道:“二……二小姐不记得胜伯了?!”
好在配角们都相当给力,圆一作揖道:“老人家认识我这半路捡来的徒弟?!”
“半路捡的?!”
“哦,是这,我几个月途径城郊的神武庙,她已经人事不省了,像是炭火里裹了一圈儿,浑身都是伤。待她醒了,便只记得自己姓柳,好像叫什么枝。”圆一面不改色的回忆里面掺杂了一抹浓浓的不忍:“圆一出家人,相遇便是缘,又希望她如柳条儿一般坚韧,便做主给她取名柳枝。其他便什么都不记得,我将她带进阳安城,去刑狱司查证这柳姓人家可有丢失女儿的,却也没有,这丫头虽然失了记性,却是个聪明的生意经,我便带着她在阳安暂居,希望能一边生活一边寻找她的家人——”
“是……是我们忠明侯府的玉枝小姐,只是……我们都以为……都以为……嗨!大师小姐随我一起回府,我要将这个好消息秉给老爷!”胜伯提起袍角便跑,想了想又止了步:“小楼,你腿脚快,你先回去报信,我带着大师小姐随后——”
柳枝看着胜春风风火火发自内心的欢喜,有些叹息:若是祖父还在,大概也是这种欢喜的模样,可疼她的人死的死,老的老,亲爹主母还在商议如何避免认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