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夏航小朋友对‘紧张’这两个字真的不是嘴巴说说而已,她用一夜的辗转反侧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紧张,完全把自己站错了位置,心里只有陆医生的爸爸妈妈,一点都有没有意识到这两人的身份也代表着——姥姥姥爷。
天刚蒙蒙亮,夏航就起了。一个人慢慢地把身上的病号服脱掉换成了新衣,好在陆澜这两天给她里里外外买了好几套。这一次,她一点别扭感都没有,慢慢的把自己收拾的立整干净,更是忽视了医生的警告,把一套大波浪卷的假发套到了脑袋上,完了抽出枕头底下的小镜子照照觉得还不够完美,又狠狠心把陆医生第一次给她的唇膏小心翼翼的拿出来的往嘴唇上一遍一遍的涂,滋润的活像是刚刚喝了一斤菜籽油。
然而,等到这些程序都完成时,夏航便正襟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等着传说中的‘姥姥姥爷’来探望。
可是,这位小朋友危坐了还没有十分钟便觉得屁股底下长了钉子,开始左右摇摆起来,摇着摇着又觉得时间确实挺早,医生还没到查房时间,便忍不住想给陆医生发信息。
昨天陆航教了她怎么在微信上发语音和表情。夏航看着陆医生的头像,一时不知道给他发什么好。
陆航的头像很简单,一朵向阳的向日葵,暖色调、图片看起来简单干净,和他的人一样,都给人一种健康温暖的感觉。
夏航想了想,给陆医生发了一个‘愉快’的表情。然后盯着手机等回复,一直等到手机自动锁屏,也没有等到陆医生的回复。
“还没起吗?”夏航按亮屏幕,时间显示为6:20。
确实是有点早了。
于是夏航小朋友只好把手机丢到一边,再次正襟危坐。
8:10
医生查房时间比考勤还准时,而这时,夏航已经下巴磕胸,睡着了。
医生进了病房,只见一个身形俏丽的姑娘坐在椅子上,一头长发扯住了脸,看不清模样。
医生:……
病人呢?
还有,这位坐在椅子上的‘贞子’是哪位?
“咳咳。”医生用力的咳了咳,试图‘打扰’那位坐着也能睡着的‘贞子’女士。岂料‘贞子’女士一抬头,他们不见的病人也找到了。
医生:……
这确实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病人。
被惊醒的夏航完全没意识到医生绿汪汪的脸,第一时间看了手机——有两条微信,陆航回复了调皮的表情,和一段语音。
-早上好,小夏航。
夏航听完语音,依然没搭理查房医生,自顾自开心的回复:
-早上好,陆医生。
医生:……
我的存在感呢?
等到夏航终于把重要的事情完成,她那一头乌丽柔顺的长发早已经到了医生手里,自己则又变回了光秃秃的老斑鸠,同时被医生义正严辞的教训了十分钟,只好灰溜溜的滚回了床上重新躺着了。
夏航此刻心里感叹,同样是医生,怎么这位就一点都不如陆医生讨喜。
夏航躺在病床上在心里默默的和医生进行了一场据理力争,一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表情,等到医生终于闭嘴时,她也觉得这场对弈自己惨败。
因为医生最后一句话是:“你再不好好听医嘱,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陆医生。”
好吧,这医生专挑软肋上。他赢了。
夏航叹了一口气,干脆老老实实的闭眼装睡。等到医生走了也没有睁眼,结果这一装睡,一夜没睡好的困倦立刻蜂拥而至,一不小心就真的睡了过去。
医院门口,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片刻,从车上下来两位老人。
一个在前面快步走,一个在后面用力追。
“张振平,你个……死老头子能不能慢点走。”老夏同志在后面追的直喘:“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要那么急吗?你半个小时都不能等了吗?就不能让我先洗个脸吗?还有,你知道小涵在哪间病房吗?你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看病人合适吗?”
张振平倏的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面絮絮叨叨的老夏一头撞到了他后背上,“哎,你个死老头子,你怎么说停就停?”
“是啊,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什么,买点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小涵现在喜欢什么?”张振平原地踌躇片刻,又转身往超市的地方去了,完全不搭理跟着他的老夏。
“哎……你又去哪?”老夏刚想再次跟上去继续嘚啵,眼光一瞥,正好瞥到了刚走进医院大厅的陆父陆母。于是,下一秒一脸苦大仇深的老夏同志立刻春风满面,声音也变得热情脆亮起来:“亲家母,亲家公,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张振平听到这声喊,再一次停下了脚步,扭头用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老夏。
同样是亲家,他什么时候对我这样过?
半个小时后,四位亲家公亲家母坐在了病房里,对着一个睡着的夏航面面相觑。
夏从煜领着早餐赶来时,就看见这一副不尴不尬的场景。
夏从煜:……
一时之间,他该先喊哪个‘爸’?
张振平先开口询问:“孩子是不是精神气还没有恢复好,怎么睡的这么沉?”
夏从煜看了夏航一眼:“平时已经醒了。”
“那今天怎么还没醒。”张振平不满道:“你就这样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医院,万一有个突发状况呢,要不是老夏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告诉我。”
说完他朝陆父陆母那边看了一眼,显然是不满意夏从煜的做法——亲外公不知道外孙女已经找回来还住着院,假的倒正正经经的像回事来探病了。
夏从煜立即否认:“不是,我怕你担心。”
“就是,孩子也是怕你担心。”老夏职业护崽:“就你那脾气,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着急。”
平时老夏这么护着,张振平百分百会不留情面的撅回去,不过今天,他想了想刚才同样作为亲家公的陆父拎着果篮表现出来的得体客气,终是忍了忍,把一肚子的不爽都忍了回去,打算知书达理一回,勉强挂上了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我也是担心孩子。小夏,别往心里去。”
老夏:……
小夏:……
小小的一间病房里突然多了五个人,只要不是死人,都会有感觉的,夏航就是在这一片无声胜有声的状态中睁开了眼睛。
这时,病房里的五双眼睛连同张振平的眼镜一起望向了她。
夏航:……
她瞬间清醒了,但……现在装没醒合适吗?
“你看,这不醒了。”老夏拱了拱张振平,上前一步,看着夏航小声的问:“小涵,还记得我吗?我是爷爷。”
夏航:……
不记得。
张振平同样不甘示弱,一步上前,一脸激动:“小涵,还有我,外公啊,记得吗?”
夏航:……
也不记得。
陆母朝夏航微微一点头:“夏航,你好,我是陆澜的妈妈,这是陆澜爸爸。”
夏航:……
真好,这一下人物关系梳理清楚了。
这种时候,夏航完全把她不懂变通的人情世故充分的展现了出来,她有点局促的看着面前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回应。此刻,她就像是被父母第一次牵出去的学龄儿童,面对着一堆陌生却伸手给她糖的人,不知道该接不该接,于是她只好把求助和不安的目光放到夏从煜身上,像是找到依靠般,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段日子,夏从煜第一次从夏航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有一种自己是被需要的感觉,不由得让他心生感慨,很想把她当做五六岁的样子,继续放在心尖上疼。
不过,知女莫如父,夏从煜知道让夏航老老实实喊人应该是不太可能了,大概也担心这位祖宗一个不耐烦,张口就能呛倒一片。于是,赶忙抱歉的冲面前的一堆爹妈说:“孩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有点怕生。估计还是需要时间适应的。”
“没事。”陆母理解的点点头,朝夏航摆了摆手:“夏航,我和你姥爷一会还要上班,需要先走了,出院后可以跟爸爸去我家吃饭,好吗?”
夏航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这位是陆医生的妈妈,立刻把自己的背挺成一个笔直的电线杆,异常拘谨的点点头:“……好。”
陆母:“那,再见。”
夏航:“……再见……阿姨……再见,叔叔。”
陆母似乎没想到夏航会这么喊,愣了愣后压低声音跟夏从煜说:“有时间应该跟孩子介绍介绍家人,不然辈份全乱了。”
夏从煜嘴里老实应着,心里腹诽,还不是怪你那儿子太魅力四射。
陆父陆母走了,夏航如释重负般的舒了一口气,评估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样子——简直可以用一个‘傻’字形容。
而张振平也不需要再装模作样的披着‘和气生财’这张皮,人一走立马原形毕露,先是对着老夏一顿怼:“你怎么不去送送你那亲家母呢?反正小涵记不得你,你那宝贝孙子记得。”
夏从煜:……
又来了。
老夏看了夏航一眼,提醒道:“孩子在呢,注意点,别瞎说。”
张振平积了十二年的怨气,跟这对父子不会好好说话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一时半会很难注意点。
如今,外孙女找到了,他更想把立场分的鲜明点,以便之后能把这仅剩下的血脉带走,好好养着。
当然,只要陆医生的父母不在,夏航就不知道什么叫‘怕生’,人也变正常了,小脑瓜子也灵敏了,就凭刚才几人的自我介绍和张振平的语气,她心里差不多有了大概。当下,一点也没有任何不适应,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爷爷好,外公好。”
一双桃花眼看着他们,要多纯真有多纯真。
夏从煜:……
这孩子到底像谁?
不知道像谁的孩子用下巴点了点夏从煜手里的早餐,意识他该给本公主用膳了,颐指气使的又恢复到了初见她时的那种招打德行。
不过,此刻的夏从煜已经沦落到心甘情愿的伺候这位祖宗。而夏航,脸皮大概是天生的铜皮铁骨,被伺候的心安理得。仿佛昨天那偶尔一次的真情流露都是夏从煜的错觉。
早餐还是瘦肉粥加鸡蛋,虽然夏航现在很需要补,尤其是脑子,但手术恢复期间,医生还是嘱咐已清淡高蛋白为主,忌口的东西有很多。其实吃什么,对于夏航来说都是无所谓,管饱就行。可张振平看到夏航瘦骨伶仃的小细胳膊却难掩心疼,于是,在夏航喝粥期间,旁敲侧击的指引:
“小涵,外公在市里有一套房,一直空着,要是出院以后,你觉得不习惯,可以先考虑住在我那里,而且那里邻近商场,交通方便,想去哪玩都是很方便的,你觉得好吗?”
夏航喝粥的动作一顿,经张振平一提醒,她确实没想过出院以后自己会住在哪里、和谁一起生活这样的事情。
出院以后干什么呢?还有十六,夏航也必须要带着。
可如果夏从煜要我和他们一家生活,会同意收留十六吗?还有他的妻子会愿意吗?
想到这里,夏航下意识的看了夏从煜一眼。
虽说夏从煜是她父亲,跟他住一起理所应当,可是夏航还是觉得这样有点麻烦人,带着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天一个月或许没问题,可要是一年很多年呢?就算大家暂时接受,那也是在为了夏航的前提下,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在某一天发生某种心理变化,然后各自不顺眼,相互不开心呢。
如果不住在一起,和十六单独过,其实也算个不错的主意。
夏航点点头,正想张嘴说:“行,我想想。”
一旁的老夏同时也开始出谋划策了:“什么怎么样,孩子当然还是和从煜一起住合适,况且小涵出院后身体还需要恢复,你让他一个人住你那里,请问,谁来照顾?你吗?你一个老头子自己做个饭都能把厨房烧了,谁能放心?”
“放什么屁你。”张振平立刻反击:“怎么你家肉烧糊了就算厨房烧着了吗?再说,我照顾怎么了,我一个月退休金够请一个保姆了,只要小涵愿意,我明天就不住敬老院,回家住。”
老夏哼了一声:“你现在回家住也没人拉你,让我孙女跟你一个老头子住算什么。”
夏航:……
吵的好精彩。
夏航捧着粥碗,表情非常淡定,听他俩吵一句,低头喝一口粥,甚至因为听到新奇的事情嘴角还勾出一些不甚明显的笑意,等她终于把碗里的粥喝完,抬头时正好迎上夏从煜无语的目光。
“……”夏航接收到夏从煜的目光,一秒变无辜脸,眼泪立刻挂在眼眶中要落不落,刚好摆出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然后拉了拉张振平的衣角:“爷爷外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是不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才会这样吵得?我……对不起……我是不是个麻烦?”
张振平和老夏同时住了嘴,扭头一看,好哇,吵习惯了,没顾忌到孙女的感受,看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当下以为这孩子拥有一颗敏感脆弱的玻璃心,立马都不敢乱出声了,目光瞟向夏从煜,请他安慰。
“咳咳。”夏从煜装模作样的咳两声,上前安慰道:“夏航,别乱想,你永远不是麻烦,爷爷外公只是好多年没见到,不知道怎么心疼你而已。”
夏航闷着头不说话,夏从煜拍了拍她的背,对另外两位祖宗说:“爸,你们还是先回去,这里有我就行了。孩子之前受了不少苦,变得有点敏感,还需要适应。”
张振平倒是很想再留一会儿,可是一看到夏航害怕躲闪的目光,觉得自己确实心急了一点,只好暂且先放下,等着之后慢慢来。
两位祖宗不情不愿的走了,夏航那颗吃过很多苦的玻璃心也顺着两人渐行渐远的步伐不治而愈了。此刻,正感觉颇好的挑起一边眉看着夏从煜。
那得瑟样,让夏从煜头疼的捏了捏鼻梁,感觉这孩子……还是熊。而且出院后,必须要请个老师,给她好好的上上课,尤其是思想品德。
中午的时候,夏从煜问了医生,夏航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有点担心,在这么住下去,夏航能把自己的病房搬到陆航的门诊室去,一个上午的时间,她以‘无聊,出去走走’为理由直接让夏从煜把她推到了陆航门诊外,而且那屁股就像已经钉死在了凳子上,一点都不挪动,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一开一合的门。
为此,夏从煜还是很焦虑的。尤其是,他还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观点,大概是怕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逆反心理。况且,夏航确实不是一个你反对,她就听话的祖宗。
好在医生表示,夏航的恢复能力很惊人,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主要还是需要静养,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了,那她愿意和陆澜一起住吗?还是真的想出去住?
这也是一个问题。
为此,夏航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也没有确定一个答案出来。
夏从煜当然希望孩子能回家住,各自都能培养感情,可有些关系不能心急,不能勉强,也不能太刻意,秉承着顺其自然的想法与态度,夏从煜尝试着问:“要是真的觉得不习惯,可以先住爸爸的酒店,也方便爸爸照顾你,行吗?”
夏航依然沉默。
夏从煜继续尝试:“还有,我和陆澜商量过了,觉得十六很听话,而且小宝似乎也很喜欢他,所以我们想收养他,等到手续办下来,他就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和小宝一起去上学。你觉得怎么样?”
“十六他……”沉默长久的夏航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其实有父母的,后来出了意外,那时街上人的都说是他爸爸当着他的面亲手掐死了他妈妈,而且那一段时间里他也没人管,还要承受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说他是杀人犯和狐狸精的儿子,延龄镇那个地方本来就没什么好人,十六那么小,根本不敢反抗。后来被英叔领了回去,那个时候他无助害怕的样子很像被锁在大山里的我,而且郭三他们还整天骂他打他,我就是觉得,如果我不管他,他可能连那个冬天都活不了了。他那么小,他也没什么错,难道就因为选择了那样的父母就必须要承受这个世界所有的恶意吗?”
“不,你做的对。我答应你,不会放弃十六的。”夏从煜很感概,自己的孩子虽然熊,但至少她一直记得善良,在淤泥中没有失去自我,比一般人都坚定自己的初心。这个性格,很像自己。
“谢谢你。”夏航感激的看了夏从煜一眼。
夏从煜:“夏航,我们之间不需要一直说谢谢,你有什么想法和想要去做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好吗?”
“……好”夏航抬头对着夏从煜:“陆医生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夏从煜:……
陆医生有毒吧。
有毒的陆医生几乎每天午休时间都会来夏航这里转一圈。夏从煜估计陆航每次来身上都会藏有一种叫‘花痴粉’的毒物,毒的夏航两只眼睛黏在他身上恨不得每一秒都在对外放出一连串的心形。
反正,出院那天,夏从煜也不知道陆航跟夏航说了些什么,竟然让她愿意回家住。
总之,这件事情,别人怎么想他不知道,反正夏从煜这个做父亲的,还是很不好受的——也提前体验到了,什么叫女大不中留。
那种感觉不太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