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从煜从医院出来连个停顿都没打,直接驱车前往酒店。
助理赵青青正在给他办公室里的花花朵朵浇水,夏从煜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有好几排盆栽,养了很多年。期间也死过不少,但很快又会换上,死什么换什么。
赵青青记得,以前夏涵在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些红红绿绿的花花草草,但每一次都会辣手摧花——揪花揪草,然后吵着要夏总给她拍照,各种各样的姿势都有万年不变的剪刀手出镜。
夏总更是不管夏涵提什么要求,通通照单全收,经常陪她做一些与其高冷形象不符的事情——卖卖萌、唱唱儿歌、捏起嗓子嗲声嗲气的说话、再像个智障一样求饶,只要能逗小夏涵开心,夏从煜什么都可以扮演。可还是把赵青青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在夏从煜办公室里有一个隔间,那个时候小夏涵几乎每天都会黏着夏从煜,而夏从煜也乐在其中,上班吃饭睡觉见客户,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想带在身边让自己疼着。可小孩子不同大人,累了就想睡,夏从煜为图方便直接在办公室打了个隔间,放了一张大床。让玩累了想睡觉的夏涵随时可以睡个好觉。
那个隔间,以前夏总偶尔忙时,赵青青也会进去照顾夏涵,所以她知道隔间里的墙上挂满了夏涵小时候的照片。夏涵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长的犹如夏总的翻版,琉璃般的眼珠,一笑起来见牙不见眼,非常招人喜欢。
只是……后来,那个隔间就变成夏从煜之外谁都没进去过的休息室。
再然后,有了小宝。
有些家长可能再失去一个孩子再迎来一个孩子后会变得更加珍惜与宠溺。但夏从煜不一样,可能是,当初他给了夏涵太多的爱,等到失去后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这件事情,等有了小宝,再次身为父亲的他,却再也不敢给予小宝如夏涵同等的爱。他对小宝很严厉,以至于小宝对这位父亲更多的是敬畏。
“砰……”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粗暴的打开,赵青青吓得手一抖,洒水壶里的水有一半灌进了她的羊皮小靴里。她有些不高兴的抬头想看看是哪个毛毛躁躁的人这么没轻没重,却在看到人之后,吓得差点儿连洒水壶都要抓不住了。
她的夏总,此刻的形象有点……一言难尽。
仿佛昨晚被人洗劫后又蹂躏过一般,不仅惨,脸色还相当难看。
“夏……夏总,你这是……”赵青青咬着舌头想问一下他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的来龙去脉。
可夏从煜好像根本就没空理他,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又急哧火燎的跑了。
赵青青:……
这是有狗在后面撵你吗?
十秒过后,夏从煜的头又从门口探进来:“赵,这两天把我所有的安排都取消。”
赵青青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夏从煜又风一样的消失了。
文件夹里的东西是夏从煜时刻准备好的亲子鉴定材料,虽然这些材料他反反复复复印过很多次,每一次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会送去亲子鉴定机构。
夏涵失踪前几年,只要是希望,哪怕只有百分之0.01,夏从煜都不想放弃。只是有了小宝后,夏从煜到底还是顾虑到陆澜的感受,在她面前终究有所收敛。
亲子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对夏从煜这种有时两年来一次,或一年来三次的行为早已经见怪不怪,接过材料连审查都直接跳过就送到检验室去了。
谁让人家不仅条件特殊,而且财大气粗。
通常,六个小时的等待过程,夏从煜都会坐在这里,对于结果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误。只是,今天对于他来说太累了,他往四人座的等候椅中一坐,没大一会儿,就把长腿一缩,躺了下去。
然后…睡着了。
窄小坚硬的塑料椅毕竟不能让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睡的如何舒服。其实,夏从煜睡了二十几分钟就已经醒了,可他却懒得睁开眼睛,还没醒透的脑袋让他在混混沌沌中不由自由的想到了夏航。
他想到了夏航脚踝上那条深色疤痕,那种犹如模具套上去的圆形疤痕,肯定是曾经有人用脚链长期囚禁过她才会留下的。囚禁她的人大概不能随时看管她而又怕她逃跑才会这样残忍的对待她,可那个人却对那只因为承受不起沉重锁链的脚踝根本不当回事。
那些疤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而夏航身上的伤痕却一天比一天新鲜,密密麻麻的青紫淤痕说明她现在过得也不好。
甚至每天都会受到虐待。
夏从煜又想到了那天中午,夏航因为看一个鸡腿而流露出来的那种渴望又克制眼神。KFC里的快餐鸡腿,对小宝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期待诱惑力,可在夏航眼里,却流露出一直可望不可及的眼神。
夏从煜心狠狠的疼了一下。他想,这些年她一定吃不饱穿不暖。同时,他又开始后悔,恨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对她的怀疑,这种怀疑又让他变得很懊恼。如果,那个时候就把留她在身边,问问她到底是谁,可能夏航现在就不会受这样的罪了。
夏从煜肠子都悔青了,开始痛恨自己那点怀疑。
他想,就算她不是夏涵又怎样?那也是一个被人控制利用的无辜孩子,而现在这个孩子正躺在重症监护室,还有七十二小时的危险期需要挺过去。
她能挺过去吗?
这时,夏从煜听到有个脚步声从远处走过来,脚步声落在他面前时却止住了。
夏从煜:……
睡觉时被人观赏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他蹙着眉头把眼睛睁开了。
“早上好,夏总,睡的好吗?不过,不管好不好,你要继续不醒,我就会考虑给你拨120了。”
开口说话的是这所机构徐主任,此刻他手里正端着一个纸杯,纸杯口还有氤氲的热气,他把杯子递到了夏从煜面前:“给,别感冒了,我这里不治。”
“谢谢。”夏从煜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从喉咙口沁下,顺着食道一路流进胃里,让他冰冷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我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了。”夏从煜看了一下表,有点不可思议。
“可不是吗?一动不动的在这里躺四个小时,能让人不害怕吗?”徐主任边说边把夹杂腋下的一个文件夹拿下来继续递给他。
夏从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徐主任笑道:“平时都嫌慢,怎么今天是觉得时间飞逝了吗?再怎么说你也算我这里的Vip客户,我们总要给点面子,不过还是可惜了……”
徐主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夏从煜刚刚伸出了的手却因为这句话顿在了半空了。
“也不是吗?”他想。
徐主任看了看夏从煜,终于把后面要说的补齐:“可惜了,以后我们就服务不到你这种财大气粗的VIP客户了。但还是要说一声,恭喜了,不容易。”
有那么一瞬间,夏从煜脑子是空白的,他仿佛听不懂徐主任说的话,就那么把手伸在半空中愣愣的看着他。
徐主任怕对方一会太激动,自己恐怕安慰不了,把文件往他手上一放,赶紧迈着他的八字步走了。
直到徐主任的背影消失在夏从煜的瞳孔里,他才回过神,深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切的把手里的文件打开,直到看到那真真实实的数据,那有力的鉴定结果。
“鉴定结果为父女关系,结果为父女……”夏从煜不断重复的这句话。
突然,夏从煜弯下腰来,双手捂脸,肩膀抽动。
十二年了,这个挺了十二年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没忍住失声痛哭。
那些因为夏航遭遇而让他所产生的心疼,在这一刻都变成了锥心刺骨的疼痛。那个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女儿,如果早点知道,夏从煜又怎能让她受那样的罪。
到底是谁?是谁这么伤害她?
夏从煜把脸从手掌中抬起来,原本就凌厉的眼睛闪过一丝让人后脊骨发凉的杀意。
夏航觉得自己似乎被禁锢在一个无边的黑暗之中,除了浅薄的意识,她全身上下所有能感受到外界的感官似乎都已经挺了尸。
她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也动不了。
夏航惊恐的想: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睁眼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这种诡异的状态让她开始害怕、焦虑和慌乱无措。
她想呐喊,想把胸腔里一点一点积压出来的不安情绪全都从喉咙里喊出去。
可,她努力了很久,还是失败了……
嘴都张不了,喊个锤子。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也触摸不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可以来救救她,把她从这操蛋的状态中救出去。
夏航感到了无助,她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
或许,我已经死了。她想。
时间一秒一秒的撞击在她的意识里。她觉得疲惫极了,渐渐的连那一点微末的意识都消失殆尽。
不知过来多久,或许又是一个生命那么长。
那些意识又慢慢聚拢,
“滴…滴…滴…”
很好,这次可以听见了滴滴声了,夏航聚精会神,可听了半天,除了这场“滴滴”盛宴,她什么也听不到。
“哎……死果然很可怕。”她想。
又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夏航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握住,这种感觉让她很惊喜。可又疑惑,谁会握我的手呢?
接着,夏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话的声音:“夏航,对不起,爸爸求你……求你快醒过来……好吗?夏航,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一直在找你,夏航……”
声音断断续续,带有一点咽哽。
夏航开始奇怪?
到底是谁在说话?谁是爸爸?是谁的爸爸?我爸爸吗?
而且,这个声音好熟悉?
可是……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我爸爸妈妈的样子。
夏航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自称爸爸的人到底是谁。可那该死的眼皮就像滴了一整瓶的502胶水,连眼珠都被粘进去了。
夏航:……
睁个屁。
夏从煜握着夏航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脸上细细摩挲。夏航的手指修长消瘦,但并不柔软细滑,相反这双手的皮肤很干燥粗糙,摸在脸上感觉像是拿自己脸去蹭老树皮一样。
可夏从煜仍舍不得放手。
昏迷第二天了,如果夏航再不醒来,那她将永远这么躺着。
刚刚找回来的孩子,夏从煜失去了她所有的成长过程…他想知道夏航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想听她对着自己喊一声“爸爸”,况且他们的误会还没有解除,他还没有把这些年亏欠的还给她…如今只能这么看她半死不活的躺着。
夏从煜怎会甘心。
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很快结束,夏从煜深情的呼喊并没有让夏航感动的睁开眼睛,他不舍的把夏航的手放回她身侧,一步三回头的走出病房。
……
又是一周之末。
陆航转了转手里的笔,想起今天应该是回家吃饭的。他想,也不知道陆澜今晚回家怎么跟爸妈说他们又多了一个外孙女这个重磅消息,而且还是那种“piu”一下就长很大的外孙女。
不过,话说,自己好像也当舅舅了。
介于自己又一次当了舅舅,陆航决定,下班后先去看看那位新诞生的大外甥女。
夏航觉得有点累,可能是长时间听一个人在自己耳边没完没了的嘚啵,让她的脑袋有点混乱,好不容易等那个人嘚啵完了,内容还没有消化完,又有一个声音传进的她耳朵。
“夏航,别睡了,起床了,快醒醒,天都亮透了。”
夏航:……
我要能醒,还至于这么全身不遂吗?不过,这人的声音很好听。
也很熟悉,是谁呢?
陆航坐在一侧,看不到这丫头亮如星辰的眼睛颇有些遗憾,他想了想,在夏航的脑门上轻轻的一弹,轻声细语道:
“夏航,现在你有亲人了,所以别在害怕了,以后我们都可以保护你了,这样,你还不打算醒过来吗?醒过来你就可以看你你英俊潇洒的舅舅了。”
亲人?我有亲人吗?我的亲人是谁?夏航感到深深的苦恼,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陆航想到哪说到哪儿:“夏航,前天我可炖了排骨汤带给你的,可是你连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了,我和……你爸爸找了你很久,,,你说你,下次在这样一声不响的跑掉,我可就不做好吃的给你吃了,而且还会生气的不想理你。不过……你要是能醒过来的话,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夏航:……还生气不理我?
不知为何,陆航那句‘不理你’一说出来,夏航那碎裂的脑袋瓜突然就灵光一闪,想起了陆航那张俊美的脸。
是陆医生。
她焦急的想,陆医生说他生气了,要不理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醒过来?”陆航依然看着夏航苍白的脸不紧不慢的哄着。
“醒,一定要醒。”夏航心急如焚的同时不知从身体哪里爆发出来的一股奇特力量,这股力量让她冲破禁制,连个缓冲都有,‘刷’一下就把眼睛睁开了。
“你看今天太阳也不错,到现在还没有……夏航……”
陆航一直盯着夏航的脸,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突然睁开眼睛,嘴里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又惊喜万分,以至于最后生生把名字喊破了音。
夏航那两颗无神的眼珠子用异常缓慢的运作落到了陆航脸上,接着像是终于完成使命一样,刷的一下又闭上了。
陆航:……
夏从煜的车刚刚从医院的停车场使出去,手机里就来了一条语音微信。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点开语音:
“夏航刚刚睁眼了,不过又昏睡过去了。我问了医生,他说问题不大,就是累了睡着了,正常情况下明天应该会睡醒了。”
线条优美大气的SUV在医院的停车场出口来了一个极速刹车,险些让后面的车热情吻住。
后面车主同样热情似火,摇下车窗一大推关于老妈的问候语张口就来。
夏从煜听而不闻,吊在嗓子口的那颗心脏终于在这一刻归了位。
于此同时,他手机里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张照片——一个带着无框眼镜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斯文,却仍然掩盖不住那双眼睛透出来的阴鸷。
陆澜左手小宝,右手十六,一手一个提溜着回了娘家。她和夏从煜结婚七年,这是第一次,俩人没有在周末同步回娘家。
陆母看到十六时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后大概以为是小宝同学,和蔼可亲的给请进了屋。
陆澜站在门口,抱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态度,喊了一声百转千回的:妈。
喊完才发现,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于是她又从善如流的闭了嘴,像是没喊过一样,若无其事的进了屋和对方打了招呼。
陆父正在厨房里大展身手,听到小宝的声音夹着一块红烧肉就出来了,放眼一看,还有一个小朋友,又把肉夹回了厨房,拿出了一个小碗,重新夹了几块端了出来,
“小宝,快来尝尝外公做的红烧肉,这是你同学吧,来一起尝尝。”
“是兄弟。”小宝大声回答:“妈妈说,十六以后是要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我们现在是兄弟,不是同学……十六,快来尝尝我外公做的红烧肉,很好吃的。”
小宝端过红烧肉,没有像平时那般迫不及待,而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把肉夹起来煞有其事的吹了吹,然后送到了十六嘴边:“十六,快,凉了就不好吃了。”
俨然像个照顾弟弟的小哥哥。
陆父乐呵呵的,没有把小朋友的话放在心里,又回到厨房施展厨艺去了。
陆母仿佛也没有空管小宝,忙着和客人聊天。
陆澜吐了一口气,算了,呆会等老夏陆航回来再说吧。
不过,令她欣慰的是,小宝对十六并不排斥,当陆澜跟他说,十六没有爸爸妈妈,以后要跟我们一起生活,而你的玩具和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要拿出来跟对方分享时,小宝竟然欣然答应。
还非常有使命感的提议会好好照顾对方。
就是这小东西,根本不相信十六比他大,非要争着当什么哥哥。
怕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了。
不过再怎么说,陆澜也算搞定了一个。
还有另一个,陆澜愁苦的想,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好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