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兄妹情深的戏码着实让慕以梧难受。
他从小就被遗忘在潜邸别院,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姐妹,三个腌臜的嬷嬷就是他从小的玩伴,曦瑶弗尧那般深厚的感情,他小时候没有见过,长大了更不得见。
不受宠的皇子出身,一路奋进到亲王爵位,路上多少人给他使绊子,不论是先太后,还是后宫妃嫔,甚至一些朝中元老。慕以梧这二十四年的人生,虽然很惨但是和曦瑶弗尧两个人相扶相持并不是一个路子,再苦再难,哪怕生死关头,弗尧身后都有曦瑶给他一个拥抱,受伤后都有曦瑶照顾。
可是他呢,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受着,受了伤也只能自己舔舐伤口,就算伤口化脓感染他也不能轻易求医,因为有可能那个大夫就是杀人的刽子手。
没有人教,所以学不会。没有收到过爱,所以不知如何爱别人。
慕以梧心想,生在帝王家,大概爱是最奢侈也是最无用的东西。
云泽居是一方院落,大小在王府中算是中等,但是景致却是一等一的好。院落用青砖落成,上面开有各形的小窗,透过小窗可以看到外面盛放的百花,假山;天井里景色也不差,四周开满了太阳花,正中有一时刻棋盘。
正房是一座二层小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寝室与书斋,寝室与书斋都有朝湖面开的轩窗,坐在窗前,湖面景致一览无余。
此外还有一间厢房,一间小灶,还有一间下人住的杂房。
“我一个人住太大了……”曦瑶环绕了一周,觉得要是自己住在这,晚上得被吓醒好几次。
“会给你配齐太监还有丫鬟的。”慕以梧瞧着她没有半点兴奋的面容,有些不悦,“你在埋怨本王给你安排的地方离兄长太远了?”
“……”曦瑶没有答话,沉默就是默认。
“你很粘着他。”
“从我有记忆开始,兄长就是我的全部。”说起兄长,曦瑶顿时来了精神,“小时候,就算兄长饿得皮包骨也会把吃的留给我,所以他现在才这么瘦削。”
“兄长就是你的全部?”慕以梧重复着曦瑶的话,“可是你现在是本王的人,你的兄长之后也会娶妻生子,会有他的人生。”
“……”曦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在心中想了一会儿:“是啊,嫁人,娶妻,都是人生要经历的,只是我已经不能嫁人了,兄长要娶门好亲事才行。”
“你对不能嫁人有怨念?”慕以梧的注意力全在“不能嫁人”四个字上。
兴许是曦瑶说道了动情处,竟不自觉连心里话都吐露了出来。
“哪个姑娘不想着风风光光嫁人呢?凤冠霞帔,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别说我现在是个小妾,为了活命被王爷收了,就算我是良籍入府,那也没资格凤冠霞帔,更没资格乘八抬大轿,只有一顶小轿,还只能从偏门进府……我呀,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兄长给我攒的十二担嫁妆都是什么了。”
曦瑶眼中闪着渴望的光,瞬间又黯淡下去。
“为了活命被王爷收了?”慕以梧眉毛轻挑,眼神满是嘲弄,“明明是你自己哭的梨花带雨,要主动献身于本王,这句话听着倒像是本王强迫你似的。”
“如果穗穗没有吓死,王爷真的会让她五马分尸吗?如果我不主动献身,王爷会不会让我五马分尸呢?”曦瑶轻言轻语,“我想活下去,因为还没有找到阿爹,还没有见到兄长。”
被前半句话噎住的慕以梧听到后半句之后,反驳她道:“现在呢?阿爹的事情已经了了,兄长你也见到了,若是这时发生穗穗的事,你会不会就一心求死了?”
曦瑶眸子一暗,“不会。或许对王爷来说,俘虏该杀,因为是敌人;娼妓该杀,因为误人事;我也该杀,因为知道您的私密。但是对我们而言,除了身份地位吃穿用度和您不一样之外,我们也是人命,不是草芥。也会求生,不愿求死。”
闻言,慕以梧愣住,片刻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那你又会如何求生?”
“和现在一样啊。”曦瑶笑得浅淡,还带着一丝苦涩,“我若是男儿身,有一身学识,必定向卢先生那样为您鞍前马后。可我偏偏是个女子,不能上战场,也上不了朝堂,只能进后院啦。”
“本王的后院有什么不好?”慕以梧扯了扯嘴角,“华凉城里多少女子想进都进不来。”
“王爷与如夫人不是伉俪情深吗?为什么王爷又要赎穗穗呢?”
刚刚得意的慕以梧瞬间被这句话泼了冷水。他赎穗穗当然是为了试药效,他服药当然是为了自己的隐疾。
“王爷,您下手真的那么重吗?”曦瑶看慕以梧的模样不像生气,便壮着胆子说道,“我不怕挨打,但是您别打死我行不行?”
慕以梧转眸,看着她眼神中的小心谨慎。
“你到底知道本王多少私密事?”
“您……事前爱动鞭子……喜欢……在床上打人……”曦瑶虽然豁出去了,但是语气还是断断续续,不能完整成句。
慕以梧表情有些错愕,不过这些表情转瞬即逝。他在等曦瑶的下半句,等了半天却等来让他意外的话。
“我小时候在清楼长大,听窑姐们说过各种各样的男人,爱动鞭子的人很多,情况根本算不得严重,只是您是武将出身,下手比一般的男人重……”
“算不得严重?”慕以梧有些难以置信,他这种在床上控制不住爱打人的嗜好真的不算严重?
曦瑶点点头:“我依稀记得,她们说过,有的人爱打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满意那个姑娘,或者是他们在别处受了委屈,无处发泄,只好把邪火撒到姑娘们身上。”
“我就知道一个,原来是常来的熟脸,也是爱打人,最后窑姐们都懒得应付他。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后来有的窑姐打听到,那男人娶了妻,整日对他妻子百般讨好,根本不再想着寻花问柳的事,据说他对他妻子从来没有动过手。”
“竟是如此?他妻子可有什么高招制服了他?”慕以梧问道。
“哪有什么高招,不过是那男子深爱他的妻子啊,爱到深处,想的从不是施欲或是虐待,而是从心底里要对爱的人好,既然要对她好,为什么又要打她?”
说到这,曦瑶忽然想起慕以梧不仅仅打过穗穗,还打过如夫人,便觉得自己说的多了,立刻不再说话。
慕以梧若有所思。
“没有接受过爱,又怎会回报爱?”
曦瑶觉得这话听起来很伤感,又转念想起慕以梧六岁之前都在潜邸生活,身上还背着好些不好的传闻,想必是从来没有人打心底爱他。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口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