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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亚历山大城。王宫楼上的大殿,大殿的尽头是走廊,走廊两边有台阶。通过走廊的拱门可以看到地中海在清晨的阳光中发出光辉。宫墙高大干净,上面画着一行侧面的埃及众神,作为平面装饰;由于没有玻璃镜子、假造的景色、繁杂的家具帷帐等,所以看来大方自然,朴素而凉爽,或者照一个有钱的英国商人眼光看来,简陋空洞,可笑而不舒服;因为伦敦托特汉姆大街[12]的文化和这埃及文化比起来,就像琉璃珠和编发文身的文化和托特汉姆大街的文化相比一样。

幼王托勒美·狄奥尼索斯(才十岁)正走到台阶最高的一层,从走廊走进大殿,他的保护人波底奴斯牵着他的手。朝臣都已集合准备见驾;朝臣中有男的,有女的(有些女的也是官员),种族和肤色也各不相同。他们多半是埃及人;有些皮肤较白的是埃及北部人,有些皮肤较黑的是南部来的;还有些希腊人和犹太人。在幼王右边一群朝臣中比较显要的是幼王的师傅塞奥多图斯。在左边朝臣中为首的是幼王的军队统帅阿契拉斯。塞奥多图斯是一个矮小的老头儿,脸上和身上一样皱缩、枯萎,但上额很宽广,比他脸上其他部分加在一起还要大。他带着像鸟似的一种锐利而深沉的表情,听着旁人说话时讥讽而警觉的神气就像哲学家听学生背课那样。阿契拉斯是个三十五岁的壮年人,高大而漂亮,茂盛的黑胡子像哈巴狗似的那样卷着;显然他不是个聪明人,但很庄严而有威仪。波底奴斯是个太监,年约五十,精神饱满,热情而机敏,但是心地和性格都很庸俗,没有耐心,而且不善于控制自己的脾气;他有一头茂盛的褐黄色头发,像兽毛一样。幼王托勒美看来比一般十岁的英国孩子成熟得多,但还带着小孩子的神气,习惯于被人照顾牵引,自己既无可奈何又要发发孩子脾气,外表看来是整天被人过分梳洗穿戴的样子,总而言之,表现了任何时代一个娇生惯养的王子具备的一切特点。

朝臣礼见了幼王。他下了台阶走到在他右边一点的一个宝座前面,这是殿中唯一的座位;他站在那里,不安地等候波底奴斯的提示,后者站在他的左边。

波底奴斯 埃及的大王要发言了。

塞奥多图斯 (尖声地,这种尖声完全是靠了他的顽梗才变得有威严)大家安静,听大王讲话!

托勒美 (音调一直不变,显然是在背课的样子)群臣听着,我是你们的先王“吹笛人”奥莱提斯的长子。我的姐姐贝瑞尼丝把他赶走,占有王位,但——但——(他想不起来)——

波底奴斯 (偷偷提示)——但天神不容忍——

托勒美 对——天神不容忍……不容忍——(他又停下来;然后,失望地)我忘了天神不容忍什么了。

塞奥多图斯 让大王的保护人波底奴斯代大王发言。

波底奴斯 (勉强压制他的急躁情绪)大王要说的是,天神不容忍他姐姐的叛逆行为不受到惩罚。

托勒美 (急促地)对了,下面我记得了。(他继续背诵)因此天神派来一位外国人,马克·安东尼,一个罗马骑兵统领,经过沙漠,重使我父亲为王。我父亲捉住我姐姐贝瑞尼丝,砍了她的头。现在父王已经去世,他的另一女儿,我的姐姐克莉奥佩特拉又要抢去我的国土,代我为王。但天神不容忍——(波底奴斯咳嗽一声警告他)——天神——天神不容忍——

波底奴斯 (提示他)——不支持——

托勒美 对了……不支持这种罪恶行为,他们将叫她死于刀斧之下,正如她姐姐一样。但由于女巫符塔塔提塔的帮助,她用魔术迷住了罗马的凯撒,使他支持她篡夺埃及王位。你们要知道我将不容忍——不容忍——(焦急地向波底奴斯问道)我到底不容忍什么?

波底奴斯 (他的政治热情的全部力量突然爆发)大王将不容忍外国人从他手里夺去我们埃及的王位。(群臣欢呼)阿契拉斯,你向国王报告,罗马的凯撒带来了多少步兵和骑兵?

塞奥多图斯 让大王的军队统帅发言!

阿契拉斯 只有两师人,大王。三千步兵和不到一千骑兵。

群臣突然轻蔑地嬉笑起来,纷纷相语,这时鲁飞奥,一个罗马将官,在走廊出现。他是个中年人,很健壮,有黑胡子,脾气直率粗鲁,眼睛小而明亮,鼻脸较胖,也像他整个身体一样,很结实。

鲁飞奥 (在台阶上)喂,安静!(笑声和谈话声突然停止)凯撒到了。

塞奥多图斯 (急中生智,保持镇静)大王准许罗马统帅上殿!凯撒服装朴素,只戴一个栎树叶圈来掩盖他的秃顶,从走廊进入殿内。跟从他的是他的秘书不列颠努斯,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不列颠岛人,个子很高,面容严肃,已经开始有点秃顶,上唇两撇厚厚的下垂的栗色胡子,胡子的两端由于长捻卷成了尖。他的服装是蓝色的,很整齐,腰带上带着芦苇笔、装墨水的牛角和本子。他的严肃态度,感觉任务重大的认真神气和凯撒的样子恰恰相反,后者带着善意的兴趣环顾这一切在他看来很新鲜的事物,像小孩子那样天真好奇,然后转向王座:不列颠努斯和鲁飞奥站在另外一边靠近台阶。

凯撒 (看着波底奴斯和托勒美)哪位是国王?大人还是小孩?

波底奴斯 我是波底奴斯,我王的保护人。

凯撒 (慈爱地拍拍托勒美的肩膀)哦,原来你就是国王。对你这样年纪这工作很没什么意思,是不是?(对波底奴斯)你好,波底奴斯。(他满不在乎地转过身来,慢慢走到大殿当中,看着两边朝臣,一直走到阿契拉斯那里)这位是谁?

塞奥多图斯 这位是阿契拉斯,国王的军队统帅。

凯撒 (很亲密地对阿契拉斯)哦,是位将军?我自己也是个将军。可是我开始干这一行的时候年纪太大了,太大了。祝你身体健康和许多胜利,阿契拉斯。

阿契拉斯 那要看天神的旨意,凯撒。

凯撒 (转向塞奥多图斯)还有你是——?

塞奥多图斯 塞奥多图斯,大王的师傅。

凯撒 哦,你教人怎样做国王,塞奥多图斯。你真能干。(转过身去走向波底奴斯时,看见墙上的神像)这是什么地方?

波底奴斯 这是财政大臣的会议厅,凯撒。

凯撒 啊!我想起来了。我要些钱。

波底奴斯 大王的国库很空虚,凯撒。

凯撒 不错,我看到了,这儿只有一把椅子。

鲁飞奥 (粗鲁地喊叫着)喂,你们这些人,拿把椅子来,给凯撒坐。

托勒美 (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让座)凯撒——

凯撒 (和蔼地)不,不,孩子,这是你的王位。你坐下。

他让托勒美再坐下。这时鲁飞奥向四面观看,看见附近角落里有一尊瑞亚神像,有鹰的头和坐着的人身。神像前面有一个铜鼎,像一般的三脚凳那么大,上面烧着一炷香。鲁飞奥以罗马人善于变通的才智和对外国迷信的轻视态度立刻抓起了铜鼎,丢掉了香,吹去香灰;把鼎放在凯撒后面,差不多在大殿中心。

鲁飞奥 坐下吧,凯撒。

一阵慌乱传遍了大殿,接着是沙沙低语声:亵渎圣物!

凯撒 (坐下来)现在,波底奴斯,谈正事吧。我非常需要钱。

不列颠努斯 (不赞成这种随随便便的口气)我们主帅的意思是:埃及国欠罗马一笔合法的债务,这是你们国王死去的父亲和我们的三位执政官签订的;凯撒代表我们国家有责任要求立刻还清这笔债务。

凯撒 (满不在乎地)啊,我忘记了,没有介绍我的伙伴们。波底奴斯,这位是我的秘书不列颠努斯。他是从极西面的一个海岛来的,那里离高卢有一天的路程。(不列颠努斯冷冷地一鞠躬)这位是鲁飞奥,我的战友。(鲁飞奥点头)波底奴斯,我需要一千六百镒[13]黄金。

朝臣们震惊,纷纷相语,塞奥多图斯和阿契拉斯都认为这要求过高,两人用眼光表示心意。

波底奴斯 (震惊)四千万铜币!这可不行。整个王库里也没有那么多钱。

凯撒 (鼓励着他)只要一千六百镒,波底奴斯。干吗要用铜币算呢?一个铜币只能买一块面包。

波底奴斯 而一镒黄金可以买一匹骏马。我说这不可能。我们这儿因为国王的姐姐克莉奥佩特拉想篡位正起着内讧,一年没有收税了。

凯撒 税早收了,波底奴斯,我的将官们收税收了一上午了。

(朝臣又纷纷惊讶相语,有些在偷笑。)

鲁飞奥 (直率地)你一定要付款,波底奴斯。不要多费话了;你这样已经很便宜了。

波底奴斯 (愤愤地)难道说全世界的征服者凯撒还有工夫管我们税收这种小事么?

凯撒 朋友,税收是全世界征服者的主要事业。

波底奴斯 那我要警告你,凯撒。今天我们将要在人民面前把神庙的宝器和王库的黄金都拿去造币还债。人民将要看见我们坐在光秃秃的墙壁下,用木杯喝酒。凯撒,你要是强迫我们犯这种亵渎神明的罪,你就会引起人民的愤怒。

凯撒 不用害怕,波底奴斯;老百姓知道拿木杯喝酒味道并不坏。为了报答你们的慷慨,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可以帮忙解决你们的王位纠纷问题。你看怎么样?

波底奴斯 即使我不同意,能管得住你吗?

鲁飞奥 (傲慢地)不能。

凯撒 你说那纠纷闹了一年了,波底奴斯。让我管十分钟好不好?

波底奴斯 反正你也要随你的意思干的。

凯撒 好!让我们先请克莉奥佩特拉到这儿来。

塞奥多图斯 她不在亚历山大城,她逃到叙利亚去了。

凯撒 我想不对。(对鲁飞奥)叫符塔塔提塔来。

鲁飞奥 (叫)喂,这儿来,提塔头塔。

符塔塔提塔从走廊上,傲慢地站在台阶上。

符塔塔提塔 谁在叫女王的保姆符塔塔提塔的名字?

凯撒 你的名字谁也叫不对,头塔,除了你自己。你的女主人在哪里?

克莉奥佩特拉这时正躲在符塔塔提塔背后,伸出头对他们笑起来。凯撒站起来。

凯撒 女王陛下肯来这里一下么?

克莉奥佩特拉 (把符塔塔提塔推开,傲慢地站在台阶边)要我做出女王的样子么?

凯撒 对。

克莉奥佩特拉立刻走到王座前,抓住托勒美,把他拉下来,自己坐上王座。符塔塔提塔坐在台阶上,带着女巫似的眈眈表情,看着这一切。

托勒美 (受了侮辱,忍着眼泪)凯撒,她一向就是这样欺侮我,我既是国王,她凭什么把我的东西都拿走?

克莉奥佩特拉 不要你做国王了,你这个爱哭的娃娃。你要给罗马人吃掉。

凯撒 (可怜托勒美)到这儿来吧,孩子,站在我旁边。

托勒美走到凯撒身边,凯撒还是坐在铜鼎上,抓着幼王的手来安慰他。克莉奥佩特拉妒忌得要发狂,站起来用眼瞪着他们。

克莉奥佩特拉 (脸气得通红)坐你的王位去吧,我不要了。

(她急忙离开王座,走到托勒美面前,后者畏缩后退)马上去,坐在你的座位上去。

凯撒 去吧,托勒美。有人给你王位坐的时候,绝对不能错过机会。

鲁飞奥 凯撒,我希望我们回到罗马的时候,你也放聪明些,照你自己的话去办。

托勒美远远躲着克莉奥佩特拉,显然是怕她的手,慢慢走到王座那里。克莉奥佩特拉走到凯撒身边。

凯撒 波底奴斯——

克莉奥佩特拉 (打断他的话)你不跟我讲话了么?

凯撒 别讲话。你要是再不等我同意就开口,我就把你吃掉。

克莉奥佩特拉 我不怕。一位女王不该害怕。你要想吃,吃我丈夫好了:他害怕。

凯撒 (吃了一惊)你的丈夫?你是什么意思?

克莉奥佩特拉 (指着托勒美)就是这个小东西。

两个罗马人和一个不列颠人彼此相顾,非常惊讶。

塞奥多图斯 凯撒,你初来这里,不懂我们的法规。我们埃及的男女王只能跟自己家里人结婚。托勒美和克莉奥佩特拉生来是姐弟又是夫妻。

不列颠努斯 (震惊)凯撒,这不像话。

塞奥多图斯 (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怎么?

凯撒 (恢复镇静)请原谅他,塞奥多图斯;他是个野蛮人,他认为他们那个海岛跟他们那个部落的风俗习惯是自然法则。

不列颠努斯 完全相反,凯撒,这些埃及人才是野蛮人呢;你鼓励他们也是错误。我说这简直是伤风败俗的事情。

凯撒 不管它是不是伤风败俗,朋友,它打开了和平的大门。

(认真地对波底奴斯说)波底奴斯,听听我的建议。

鲁飞奥 大家听凯撒讲话。

凯撒 托勒美和克莉奥佩特拉将要共同统治埃及。

阿契拉斯 国王的弟弟和克莉奥佩特拉的妹妹怎么办?

鲁飞奥 (解释)据他们说,凯撒,另外还有一个小托勒美。

凯撒 那么,小托勒美可以跟那个妹妹结婚;我们可以把塞浦路斯岛送给他们。

波底奴斯 (不耐烦)塞浦路斯岛有什么用?

凯撒 没关系;为了和平可以把那个岛给你们。

不列颠努斯 (无意中说出日后某一政治家的话)这是光荣的和平[14],波底奴斯。

波底奴斯 (带着叛变的情绪)凯撒,你应该老实,你要的钱是我们自由的代价;你把钱拿去,让我们处理我们自己的事好了。

较胆大的一些朝臣 (看到波底奴斯的态度和凯撒的沉默,变得胆大一些)对,对。埃及是埃及人的!

会议这时变成了争辩,埃及人越来越激烈。凯撒还是保持镇静;鲁飞奥的态度则更凶更强硬;不列颠努斯则傲慢含怒。

鲁飞奥 (带轻视的口吻)埃及是埃及人的!你们忘了这儿有奥鲁斯·加宾纽将军留下的罗马占领军吗?这是他替你们把娃娃国王放上王位的时候留下来的。

阿契拉斯 (忽然出来表示自己的地位)这支军队现在是在我的指挥之下。凯撒,我是这里的罗马军的统帅。

凯撒 (感觉到处境的滑稽)哦,同时也是埃及军的统帅,是不是?

波底奴斯 (胜利地)正是这样,凯撒。

凯撒 (对阿契拉斯)那你就可以用罗马的名义去打埃及人,也可以用埃及的名义打罗马人——或者打我,如果需要的话——是这样吗?

阿契拉斯 正是这样,凯撒。

凯撒 那我要冒昧地问一句,将军,您现在站在哪一边呢?

阿契拉斯 在正义和天神的这一边。

凯撒 哦!你有多少人?

阿契拉斯 到战场上你就知道了。

鲁飞奥 (倔强地)你的兵是罗马人吗?要不是的话,只要不超过五十倍,多少也没关系。

波底奴斯 鲁飞奥,恐吓我们没有用。凯撒过去打过败仗,将来也还可能打败仗。几个星期以前凯撒在庞培前面逃命;再过几个月,他也许又要在伽图和非洲王努弥狄的犹巴[15]前面逃走呢。

阿契拉斯 (继续波底奴斯的话,带威胁口吻)你只有四千人能干什么?

塞奥多图斯 (继续阿契拉斯的话,刺耳地尖叫着)再说你也没有钱,去你的吧!

众朝臣 (凶猛地叫着,拥近凯撒身边)去你的吧。埃及是埃及人的!滚吧。

鲁飞奥气得说不出话,咬着胡子。凯撒还是舒舒服服地坐着,好像在吃早饭,而猫在叫着要一块熏鱼吃那样。

克莉奥佩特拉 凯撒,你为什么允许他们这样对你说话?你害怕了吗?

凯撒 亲爱的,他们说的并不错呀。

克莉奥佩特拉 可是你要是离开,我就做不成女王了。

凯撒 我一定要等你做了女王才离开。

波底奴斯 阿契拉斯,这个女孩子现在在你手心里,你要不是傻子就应该把她抓起来。

鲁飞奥 (挑衅地)把凯撒也抓起来呢,阿契拉斯?

波底奴斯 (加倍奉还)说得对,鲁飞奥。为什么不呢?

鲁飞奥 那你就试试看,阿契拉斯。(高叫)喂,警卫。

长廊上立刻拥满了凯撒的部队,他们拿着剑站在台阶上,等候手持棍子的百夫长发出命令前进。埃及人最初骄傲地对峙着,但终于垂头丧气地回到原地。

不列颠努斯 你们全部都是凯撒的俘虏了。

凯撒 (客客气气地)啊,不,不,不。完全不是。你们是凯撒的客人,先生们。

克莉奥佩特拉 你难道不预备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吗?

凯撒 什么!把你自己兄弟的头也砍下来?

克莉奥佩特拉 干吗不呢?他要是有机会也会砍我的头的。对不对,托勒美?

托勒美 (面色发白,态度固执)当然。而且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做到的。

克莉奥佩特拉思想上斗争着,又想保持她新得到的女王的庄严,又非常想向他伸舌头表示轻视。她并不参加下面这一场中发生的事情,只是惊奇地看着,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动来动去,很不安静,凯撒站起来之后,她就坐在他的铜鼎上。

波底奴斯 凯撒,你要是想拘留我们——

鲁飞奥 他就可以拘留你们,埃及人,牢牢地记住这一点吧。我们掌握着这王宫、海岸和东边港口。通向罗马的大路是畅行无阻的;而且只要凯撒愿意,你们就得顺着这条路走。

凯撒 (客客气气地)波底奴斯,我总得保住我的部队的后路。我得对他们每一个人的安全负责。可是你可以自由离开这里。这里的和在王宫里的也都可以走。

鲁飞奥 (对凯撒的宽宏大量大为震惊)怎么?连这些叛徒?

凯撒 (把话说客气一些)这些罗马占领军,鲁飞奥。

波底奴斯 (不明白)可是,可是——

凯撒 怎么了,我的朋友?

波底奴斯 你要把我们从我们自己的王宫里赶到大街上去;而且还神气十足地说我们可以自由离开!应该离开这儿的是你们。

凯撒 你的朋友们都在大街上,波底奴斯。在那儿你们要安全些。

波底奴斯 这是一种诡计。我是国王的保护人,我拒绝离开。我有留在这儿的权利。你有什么权利?

凯撒 我的权利就在鲁飞奥的剑鞘里,波底奴斯。你要是总不走,我也许就管不住它了。

朝臣震惊。

波底奴斯 (愤愤地)难道这就是罗马的正义吗?

塞奥多图斯 我希望这不是罗马式的报恩。

凯撒 报恩!先生们,难道我还欠你们什么恩情吗?

塞奥多图斯 难道说凯撒那么不重视自己的性命,把我们救了他的命的事都忘了么?

凯撒 我的性命?还有什么?

塞奥多图斯 你的性命,你的光荣,你的前途。

波底奴斯 这是真的。我可以叫一个证人来证明,要不是我们,罗马占领军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将军统率之下早就把凯撒捉住了。(向走廊叫喊)喂,来呀,卢西乌斯·塞普提米乌斯!(凯撒一惊,非常激动)你要听得见我的声音,就来这儿在凯撒面前作证吧。

凯撒 (畏缩)不,不。

塞奥多图斯 对。让那位将军作见证吧。

卢西乌斯·塞普提米乌斯,年约四十岁,面容修洁,身体像运动员那样矫健,五官齐整,有着坚毅的嘴唇和直而秀美的罗马鼻子,穿着罗马军官服装,从走廊走上,面对凯撒;后者当时用袍掩着脸,但不久恢复常态,放下袍子,镇静地对着这个军官。

波底奴斯 作见证吧,卢西乌斯·塞普提米乌斯。凯撒追赶他的仇敌来到此地的时候,我们包庇了他的仇敌没有?

卢西乌斯 庞培的脚才踏上埃及的海岸,他的头颅就在我的刀下落了地。

塞奥多图斯 (带着恶毒的快意)而且在他的妻子和孩子眼前!记住这个,凯撒!他们从他刚刚离开的船上亲眼看见的。我们是完完全全,痛痛快快地给你报了仇了。

凯撒 (厌恶地)报仇!

波底奴斯 当你的楼船来到港口的时候,我们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就是同你争夺天下的敌手的头颅。作见证吧,卢西乌斯·塞普提米乌斯;是不是这样?

卢西乌斯 是这样。我用这杀了庞培的手把他的头颅放在凯撒脚前。

凯撒 刽子手!要是庞培在法沙利亚一仗打胜了,你也会同样杀掉凯撒。

卢西乌斯 凯撒,这是“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呀!当我在庞培手下作战的时候,我也杀过像他一样好的人,理由不过是因为庞培把他们战胜了,最后终于轮到他了。

塞奥多图斯 (谄媚地)这件事不是你干的,凯撒,这事是我们——不,是我做的;因为是我出的主意。由于我们帮忙,你既保持了宽宏大量的名声,又报了仇。

凯撒 报仇!报仇!啊,我要是肯屈身做这种事,我就要向你们加倍索还这笔血债!(他们畏缩后退,又害怕,又莫名其妙)庞培是我的女婿,我的老朋友,二十年来伟大罗马的主宰,三十年来百战百胜的将军!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作为一个罗马人,也分享过他的光荣。命运叫我们争夺天下,这难道是我们自己愿意的吗?你们让这个毫无心肝的坏蛋用阴谋诡计将他杀掉,这老战士,光荣的常胜将军,伟大的罗马公民,而且把他白发的头颅丢在我面前,居然还要求我感激你们!我是凯撒还是一只豺狼?(对卢西乌斯)去你的吧,我对你厌恶极了。

卢西乌斯 (冷静而不害怕)算了吧!凯撒,你杀掉过很多的人头,而且恐怕还砍掉过人的右手,在高卢地方,你战胜了魏金格托利[16]之后,砍掉过好几千人的右手。你那么宽宏大量,可是你并没有饶了魏金格托利,是不是?那不是报仇么?

凯撒 不,天呀,我但愿那是报仇!报仇至少是人的常情。不,砍掉人的右手和可耻地把那勇士魏金格托利在罗马宗庙下面的石室里勒死的事,是一件(厌恶而讽刺的态度)明智的果断行为,保障共和国安全的必要措施,政治家的责任——这种愚蠢和谎话比单纯的报仇要残忍十倍!当时我是多么愚蠢!多少人的生命居然掌握在这样愚蠢的人的手里,真是可怕!(虚心地)卢西乌斯·塞普提米乌斯,原谅我吧!魏金格托利的刽子手有什么理由来责备庞培的刽子手呢?你可以自由地同他们一块走。你要是愿意留下来也可以,我可以在我部队里给你一个位置。

卢西乌斯 凯撒,形势对你不利。我还是走吧。(他转身从走廊走下。)

鲁飞奥 (看见已经落在手中的猎物又走掉,非常生气)这说明他是共和派。

卢西乌斯 (走到台阶上,挑衅地回过头来)你又是什么派?

鲁飞奥 凯撒派;像凯撒所有的部下一样。

凯撒 (客气地)卢西乌斯,说实话,凯撒自己并不是凯撒派。只要罗马是真正的共和国,凯撒就会是头一个共和派。可是你已经做了选择。那就再见吧。

卢西乌斯 再见。来吧,阿契拉斯,乘机会走吧。

凯撒看到鲁飞奥快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就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把他带到大厅里,免得让他闯祸;不列颠努斯跟着他们,在凯撒右边停下;结果三人成为一组走到原来阿契拉斯的地位上,后者傲慢地走开,到塞奥多图斯那边去。卢西乌斯从走廊的军士中走出;波底奴斯、塞奥多图斯、阿契拉斯及朝臣们也随他走出;他们很畏怕那些军士,后者毫不客气地在他们身后紧逼着他们走,当他们下去之后,军士们也走下。幼王一人留在王座上,又可怜又固执的样子,神情紧张,手足无措。在这期间鲁飞奥一直精力饱满地发着牢骚,如下面这样:

鲁飞奥 (看见卢西乌斯离开)你想,他要是抓住我们的头会放掉我们么?

凯撒 我没有权利认为他的做法会比我更卑鄙。

鲁飞奥 啐!

凯撒 鲁飞奥,我要是效法卢西乌斯,变得和他一模一样,不再是凯撒,你还愿意听我指挥么?

不列颠努斯 凯撒,这种说法没有道理。你对罗马的责任要求你制止罗马的敌人再做坏事。(凯撒永远喜欢他的不列颠岛秘书的认真、死板的神气;他对不列颠努斯宽纵地微笑着。)

鲁飞奥 不列颠努斯,劝他没有用;你不如留着那几口气吹稀饭去。可是凯撒,记住这个;宽宏大量对你说当然很好,可是对你的部队呢?他们明天就得同你昨天放掉的人打仗。你愿意发什么命令就发什么命令,可是我要告诉你,由于你的宽宏大量,下次再打胜仗的时候,将有一场大屠杀。就拿我自己来说,我决不活捉俘虏了。我要在战场上把敌人都杀掉;到那时候你愿意怎么宣扬宽宏大量都可以,我反正不会第二次同这些敌人打仗了。现在,请你允许我把这些先生们送走。(他转身要走。)

凯撒 (也转身看见了托勒美)怎么!他们把这孩子一个人丢下了!真糟糕!

鲁飞奥 (抓住托勒美的手,叫他起来)来吧,我王陛下!

托勒美 (向着凯撒,把手拉回来)他要把我从我的王宫里赶走吗?

鲁飞奥 (冷酷地)你愿意留下来也可以。

凯撒 (很和善地)去吧,孩子。我不会伤害你,可是你离开这儿,到你的朋友那里去,要安全些。你这是在狮子嘴里。

托勒美 (转身要走)狮子我并不怕,但(看着鲁飞奥)我怕的是豺狼。(他从走廊走下。)

凯撒 (赞许地大笑)勇敢的孩子!

克莉奥佩特拉 (妒忌凯撒的夸奖,向托勒美叫着)小混蛋。你觉得自己好聪明呀!

凯撒 不列颠努斯,你照顾国王,负责把他送到波底奴斯那里去。(不列颠努斯随托勒美下。)

鲁飞奥 (指着克莉奥佩特拉)这块货怎么办?怎么处理她?不过,我看还是由你自己办吧。(他从走廊走下。)

克莉奥佩特拉 (脸突然红起来,转向凯撒)你刚才是要我同他们一起走吗?

凯撒 (想着别的事,叹口气走到托勒美的王座前坐下,这时她还红着脸,抓紧双手,等他的回答)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克莉奥佩特拉。

克莉奥佩特拉 你的意思是我留下不留下对你都无所谓,是不是?

凯撒 (笑着)当然我愿意你留下。

克莉奥佩特拉 很,很愿意吗?

凯撒 (点点头)很,很愿意。

克莉奥佩特拉 那我就同意留下来,因为是你请我留下来的。可是你要明白,我并不想留下来。

凯撒 那当然,(叫)头塔提塔。

符塔塔提塔还是坐着,转过眼睛,阴险地看着他,但是不动。

克莉奥佩特拉 (忍不住笑起来)她的名字不是头塔提塔,是符塔塔提塔。(叫)符塔塔提塔。(符塔塔提塔立刻站起来,走到克莉奥佩特拉旁边。)

凯撒 (笨拙地学着这个名字)头法塔符塔,请原谅一个罗马人的口音不对吧。头塔,女王陛下将在亚历山大城这里登基就位。找宫女来侍候她,把一切该做的事准备好。

符塔塔提塔 这么说,女王宫里的人还是都服从我了?

克莉奥佩特拉 (严厉地)不,宫里的人都要服从我。去吧,照我的吩咐办事,不然我今天下午就叫人把你扔到尼罗河里去,毒死那些可怜的鳄鱼。

凯撒 (吃惊)啊,那不行,那不行。

克莉奥佩特拉 行,行。凯撒,你的心太软了,可是你很能干;你要是照我的话做,不久你就可以学会管理国家了。

凯撒对她这种无礼的态度感到出乎意外,从王座上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她。符塔塔提塔冷笑着,露出一嘴很齐整的牙齿,离开他们下场,台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凯撒 克莉奥佩特拉,我真觉得我还是得吃掉你。

克莉奥佩特拉 (跪在他身边,以一种半真半假的、非常热切的兴趣注视着他,借以表示自己的聪明)你现在不应该再拿我当小孩子看了。

凯撒 自从那天夜里狮女介绍我们见面以后,你就开始长大起来;现在呢,你认为你已经比我知道的多了。

克莉奥佩特拉 (碰了钉子,急于为自己辩护)不,要是那样我就未免太糊涂了:这我当然明白。可是——(突然)你跟我生气了吗?

凯撒 没有。

克莉奥佩特拉 (不大相信)那你为什么那样沉默?

凯撒 (站起来)我有工作要做,克莉奥佩特拉。

克莉奥佩特拉 (后退)工作!(不高兴)你跟我讲话讲烦了;你是找借口要离开我。

凯撒 (又坐下来安慰她)好吧,好吧,再待一会儿。可是然后就要工作!

克莉奥佩特拉 工作!真是胡闹!要记住你现在是国王了;是我封的。国王从来不工作。

凯撒 哦?这是谁告诉你的,小猫?

克莉奥佩特拉 我父亲从前是埃及国王,他就从来不工作。可是他是个伟大的国王,他把我姐姐的头砍掉,因为她造反篡了位。

凯撒 好吧。可是他是怎么样恢复王位的呢?

克莉奥佩特拉 (兴奋,眼睛发光)让我告诉你。有一个漂亮的年轻人,胳膊又圆又壮,带着许多骑兵经过沙漠到了我们这儿,他杀了我姐姐的丈夫,把王位又还给我父亲。(回想着)我那时候只有十二岁。啊,我现在已经是女王了,我真希望那个人能回来。我要让他做我的丈夫。

凯撒 这也许可以办到,因为派那漂亮的年轻人来帮你父亲的忙的就是我。

克莉奥佩特拉 (惊喜)那,你认识他?

凯撒 (点头)我认识他。

克莉奥佩特拉 他同你一起来了么?(凯撒摇摇头,她非常失望)啊,我真希望他也来了,真希望他也来了。我要是年纪大一点多好,那他就不会像你那样认为我不过是个小猫了。可是也许这是因为你老了。他比你小很多很多岁,不是吗?

凯撒 (好像吃了一丸苦药)他稍微年轻一点。

克莉奥佩特拉 你想,要是我请求他,他肯做我的丈夫吗?

凯撒 很可能。

克莉奥佩特拉 可是我不高兴请求他。你能不能劝他来请求我——同时不让他知道我愿意他那样做?

凯撒 (怜悯她不明白那漂亮年轻人的真正性格)可怜的孩子!

克莉奥佩特拉 为什么这样说,好像你可怜我似的?他爱别人吗?

凯撒 恐怕是的。

克莉奥佩特拉 (要哭)那我就不能做他的第一个爱人了。

凯撒 很难说是第一个了。女人们很喜欢他。

克莉奥佩特拉 我真希望我是第一个。可是只要他爱我,我叫他把所有别的女人都杀掉就是了。告诉我,他还那么漂亮么?他的又圆又壮的胳膊在阳光里还像玉石那样的莹洁么?

凯撒 他保养得很好,虽然他那样大吃大喝的。

克莉奥佩特拉 啊,你不要用这种庸俗的话来形容他;因为我爱他。他是一位天神。

凯撒 他是个伟大的骑兵将官,而且他跑起来比哪一个罗马人都快。

克莉奥佩特拉 他的真名字是什么?

凯撒 (不懂她的意思)他的真名字?

克莉奥佩特拉 是的。我总管他叫贺卢斯[17],因为贺卢斯是我们神中最美的一个。可是我要知道他的真名字。

凯撒 他的名字是马克·安东尼。

克莉奥佩特拉 (像念诗那样)马克·安东尼,马克·安东尼,马克·安东尼!多么美的名字!(她突然抱住凯撒的脖子)啊,我多么爱你呀,是你派他来帮我父亲的!你很爱我父亲吗?

凯撒 不,孩子;可是你父亲正如你所说的,从来不工作。我老是工作。所以他丢了王位的时候,就得答应给我一万六千镒金子,帮他把王位拿回来。

克莉奥佩特拉 他还了这笔钱么?

凯撒 没有还清。

克莉奥佩特拉 他做得对;你要的钱太多了。整个世界也不值那么多钱。

凯撒 也许是这样,克莉奥佩特拉。他从那些工作的埃及人身上尽量挤出一些钱。其余的钱还欠着。可是既然我大概收不清这笔钱了,我就必须工作。所以你现在一定要跑开一会儿,叫我的秘书到我这儿来。

克莉奥佩特拉 (撒娇)不,我要留下听你讲马克·安东尼的事情。

凯撒 可是我要不去工作,波底奴斯和他们那一伙就要把我们从海港截断,那样到罗马的路就要不通了。

克莉奥佩特拉 那不要紧,我本来不愿意你回罗马。

凯撒 可是你愿意马克·安东尼能从罗马来。

克莉奥佩特拉 (跳起来)对了,对了;我忘了。快去工作吧,凯撒,为我的马克·安东尼,你一定要保持海路通行无阻。

(她从走廊跑出去,朝大海那边向安东尼飞着吻。)

凯撒 (很快地从大殿中心走到走廊台阶)喂,不列颠努斯。

(一个受伤的罗马兵士突然跑进来,把他吓了一跳;那兵士站在台阶上和他面对面)怎么了?

兵士 (指着他包扎起来的头)这个,凯撒;还有我的两个伙伴都在市上被杀掉了。

凯撒 (镇静但是密切地注意着)是的,为什么?

兵士 有一支部队开到亚历山大城来了,他们自称为罗马军。

凯撒 罗马占领军,是吗?

兵士 作统帅的叫做阿契拉斯。

凯撒 怎么样?

兵士 这支部队一进城,城里人就反抗起我们来了。这消息传到的时候,我同两个伙伴正在市上。他们把我们围上了,我杀了出来,就到了这里。

凯撒 好。我很高兴你活着。(鲁飞奥很快地从走廊进来,经过那兵士后面,从拱门看下面的码头)鲁飞奥,我们被围了。

鲁飞奥 什么!这么快?

凯撒 不是现在就是将来,有什么差别?我们反正是要被围的。

不列颠努斯跑进来。

不列颠努斯 凯撒——

凯撒 (止住他)行了;我知道了。(鲁飞奥和不列颠努斯从走廊两边走入大殿,走过凯撒,后者在台阶旁停了一下同兵士讲话)伙伴,传令叫部队开到海岸在船边等着。叫人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去吧。(兵士急忙走出。凯撒走到殿内,站在鲁飞奥和不列颠努斯两人之间)鲁飞奥,我们在西边港口有些船只,把它们都烧掉。

鲁飞奥 (睁大眼睛)都烧掉!

凯撒 把我们在东边港口所有的船只都集中起来,拿下法罗斯岛——就是那个有灯塔的岛。把我们的人留下一半来守住海岸和王宫外面的码头,这是我们回家的路呀。

鲁飞奥 (很不赞成)我们就这样放弃这个城吗?

凯撒 我们本来也没有拿下这个城,鲁飞奥。我们拿到了这个王宫;还有——隔壁的房子是什么?

鲁飞奥 是戏院。

凯撒 这我们也要留住,它控制着海岸。至于其余地方,让埃及的领土归埃及人吧。

鲁飞奥 好吧,你总应该知道得最清楚。还有什么吩咐?

凯撒 没有了。那些船烧了没有?

鲁飞奥 别急,我不再耽误时间了。(跑下。)

不列颠努斯 凯撒,波底奴斯要求和你讲话。我认为需要教训他一下。他的态度十分傲慢。

凯撒 他在哪里?

不列颠努斯 在外面等着呢。

凯撒 喂,来人哪,叫波底奴斯进来。

波底奴斯在走廊出现,很傲慢地走下殿,来到凯撒左边。

凯撒 波底奴斯,怎么样?

波底奴斯 凯撒,我给你带来了我们的最后通牒。

凯撒 最后通牒!我们的门本来是开着的,你在没有宣战之前应该先跑出去。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了。(他走到王座那里解开宽大的袍子。)

波底奴斯 (轻蔑地)我是你的俘虏!你要知道你是在亚历山大城里,托勒美王占有这个城市,他的部队比你的小队伍大一百倍。

凯撒 (不在意地脱去袍子,丢在王座上)好吧,朋友,你要跑得掉就跑吧。告诉你的伙伴们不要再在市上杀罗马人。不然的话,我的部下可不像我那样有名的宽宏大量,他们大概会杀掉你的。不列颠努斯,传令给警卫部队;把我的盔甲也拿来(不列颠努斯跑下。鲁飞奥又进来)怎么样?

鲁飞奥 (从走廊指着飘在港口上空的烟)看那里!(波底奴斯急切地跑上台阶去眺望。)

凯撒 怎么,已经烧起来了!不可能那么快!

鲁飞奥 对了,五只好船,每只都钩住一只装满了油的拖船。可是这不是我干的,埃及人给我省了事。他们已经占领了西港。

凯撒 (急切地)东港怎么样?还有灯塔呢,鲁飞奥?

鲁飞奥 (觉得受了侮辱,忽然发起脾气来,走向凯撒,责备着)我能五分钟就把一师人弄上船吗?先头的一营人已经到了海岸上。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你要是还嫌不够快,你自己来干吧。

凯撒 (安慰他)很好,很好。耐心些,鲁飞奥,耐心些。

鲁飞奥 耐心!是谁不耐心,是你还是我?要不是因为从那个平台上可以监督他们,我会到这儿来吗?

凯撒 对不起,鲁飞奥;可是(着急地)还是要他们尽量快——这时一个老头子在极端不幸的情况下发出的哭喊声,把他的话打断了。声音越来越近;塞奥多图斯跑进来,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声发出最悲惨的喊叫。鲁飞奥退后一步,给他的疯狂样子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他。波底奴斯也回过头来细听。

塞奥多图斯 (在台阶上,双手高举)啊,说不出的灾祸啊!哎呀,哎呀,救命呀!

鲁飞奥 又怎么了?

凯撒 (皱着眉)谁被杀了?

塞奥多图斯 被杀!哎呀,比死了一万人还糟呀!人类无可补偿的损失呀!

鲁飞奥 你这家伙,到底出了什么事?

塞奥多图斯 (跑下殿来到他们中间)你们船上的火蔓延起来了。世界上七大奇迹的头一个被毁掉了!亚历山大城的图书馆着火了。

鲁飞奥 这算什么!(放了心,走到走廊去看海岸上部队的准备工作。)

凯撒 就是这点事?

塞奥多图斯 (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点事?凯撒,你难道要让后世认为你是一个不晓得书籍的价值的野蛮军人吗?

凯撒 塞奥多图斯,我自己也是个作家;不过我告诉你,埃及人要能认真生活,总比钻到古书堆里去做大梦好得多。

塞奥多图斯 (跪下来,带着真正对学问的感情,老学究的狂热)凯撒,在十代人里才能出现一部不朽的作品呀。

凯撒 (态度不变)要是那部书对人类不加奉承的话,一个普通的刽子手早就把它烧了。

塞奥多图斯 要是没有历史,你死后将与最低贱的兵士同朽。

凯撒 死了反正是那样,我并不希望要更好的坟墓。

塞奥多图斯 那里烧着的是人类的记忆。

凯撒 可耻的记忆。让它烧吧。

塞奥多图斯 (急得发狂)难道你要把过去都毁掉吗?

凯撒 对了,而且要在它的废墟上再建起将来。(塞奥多图斯绝望中用两手打自己的太阳穴)可是你听我说,塞奥多图斯,国王的老师;你这个人一点不重视庞培的头颅,就像一个放羊的不重视一头洋葱一样;而你现在却跪在我面前,老眼含泪,为一些错误百出的羊皮手卷哀求。这时候我没有一个多余的人或一桶水可以给你,但是我可以允许你自由走开。好了,快到阿契拉斯那里去吧,借他的部队帮你救火吧。(他催促他到台阶那里。)

波底奴斯 (话中有意)你要明白,塞奥多图斯,我在这儿还是俘虏。

塞奥多图斯 怎么?俘虏!

凯撒 人类的记忆在燃烧,你难道还能留在这儿讲话吗?(向走廊那边叫)喂,让塞奥多图斯出去。(向着塞奥多图斯)去你的吧。

塞奥多图斯 (对波底奴斯)我得救图书馆去。(他匆忙走出。)

凯撒 跟他到门口,波底奴斯。告诉他劝劝你们的人不要再杀我的部队;这是为你好。

波底奴斯 你要是杀了我,你就要付出很大代价,凯撒。(他随塞奥多图斯下。)

鲁飞奥全神贯注地看着部队上船的情况,没有注意这两个埃及人走开。

鲁飞奥 (从走廊向海岸高叫)都准备好了吗?

一个将官 (在下面)都准备好了。我们在等凯撒。

凯撒 告诉他们凯撒就来——这些家伙们!(叫)不列颠将军[18]。

(这是凯撒开玩笑给他秘书起的一个漂亮的称号。但在日后这个称号却真成了“不列颠的征服者”的名字了。)

鲁飞奥 (向下面叫着)你们离开岸吧,就把大船留下。凯撒的警卫部队,准备好开船。(他离开走廊,走下大殿)那两个埃及人到哪里去了?又是你宽宏大量么?你放他们走了?

凯撒 (笑着)我让塞奥多图斯去抢救图书馆了。我们要尊重文学遗产,鲁飞奥。

鲁飞奥 (发脾气)越来越糊涂!我相信你要是能让在西班牙、高卢和塞沙利战死的人都活过来,你也要那么做;为了给我们添麻烦,再跟他们打仗。

凯撒 要是天神只希望将来平安无事,他们一定会让世界毁灭的,(鲁飞奥忍不住了,生着气转过头去。凯撒突然抓住他的袖子,狡猾地对着他的耳朵说)而且,我的朋友,我们每关起一个埃及人就得用两个罗马人看守他,不是吗?

鲁飞奥 啐!我早就应该明白你的冠冕堂皇的话后面藏着诡计。(他不大高兴地耸耸肩,离开凯撒,走到走廊再看看准备的情况;然后走出。)

凯撒 不列颠努斯睡着了么?我一点钟以前就派他去拿盔甲去了。(高叫)不列颠将军,不列颠的蛮子,不列颠将军!

克莉奥佩特拉从走廊跑进来,拿着从不列颠努斯抢来的凯撒的头盔和剑,不列颠努斯在她后面,拿着护心镜和胫甲。他们跑到凯撒那里,她在左边,不列颠努斯在右边。

克莉奥佩特拉 我要给你打扮一下,凯撒。坐下。(他照办)这种罗马头盔真漂亮!(她拿下他头上的栎树叶圈)啊!(她对着他忽然大笑起来。)

凯撒 你笑什么?

克莉奥佩特拉 你头秃了。(着重“秃”字,说完又笑。)

凯撒 (带点不高兴)克莉奥佩特拉!(他站起来,好让不列颠努斯给他戴上护心镜。)

克莉奥佩特拉 所以你要戴那叶圈——好掩盖你的秃头。

不列颠努斯 安静些,埃及人,这是征服者的桂冠。(他给凯撒扣上护心镜。)

克莉奥佩特拉 你安静些,你这蛮子!(对凯撒)凯撒,你应该用浓甜酒擦头。那就会长出头发了。

凯撒 (咧咧嘴)克莉奥佩特拉,你喜欢人老是说你年轻吗?

克莉奥佩特拉 (噘着嘴)不。

凯撒 (又坐下来,伸出一只腿,让跪下的不列颠努斯给他上胫甲)我也不喜欢人总说我——过了中年了。让我把我多余的年岁让给你十岁吧。那样你就二十六岁了,我就剩下——不管它,同意不同意?

克莉奥佩特拉 同意。记住,我是二十六岁了。(给他戴上头盔)啊,多漂亮呀!你这样看起来不过五十岁左右!

不列颠努斯 (严厉地看着克莉奥佩特拉)你不能同凯撒这样讲话。

克莉奥佩特拉 听说凯撒在你们那个岛上捉住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涂成蓝色的,是真的么?

不列颠努斯 所有的上等不列颠人都穿蓝颜色。在打仗的时候我们把身体涂蓝,这样即使敌人把我们的衣冠和生命都拿走,他们也拿不走我们的尊严。(他站起来。)

克莉奥佩特拉 (拿着凯撒的剑)让我给你戴上剑。现在你真漂亮。他们在罗马给你造过石像么?

凯撒 嗯,造过很多。

克莉奥佩特拉 你得要一个来送给我。

鲁飞奥 (回到走廊,加倍不耐烦)凯撒,你还没有聊完天吗?只要你一上船,谁也拦不住我们的队伍,大家就要争先恐后地攻打灯塔去了。

凯撒 (拔出剑来,试试锋口)今天剑磨快了吗,不列颠努斯?在法沙利亚那一战它简直像一条桶箍那么钝。

不列颠努斯 今天它会把一根埃及人的头发劈成两片的,凯撒,是我自己磨的。

克莉奥佩特拉 (突然恐惧地用手臂抱住凯撒)啊,你可不要真去打仗,被人杀掉。

凯撒 不,克莉奥佩特拉。没有人去打仗是准备被杀掉的。

克莉奥佩特拉 但是还是有人被杀掉。我的姐夫就是打仗给杀掉的。你不要去。让他去吧。(指着鲁飞奥。他们都笑她)啊,请你不要去吧。你要是一去不回来,那我可怎么办呢?

凯撒 (庄重地)你害怕了么?

克莉奥佩特拉 (退缩)不。

凯撒 (镇静而威严)你到走廊去,你就可以看见我们拿下灯塔。你一定得学着观战。去吧。(她垂头丧气地走到走廊,向外看)这就对了。现在,鲁飞奥,开步走吧。

克莉奥佩特拉 (突然拍着手)啊,现在你走不成了!

凯撒 为什么?怎么了?

克莉奥佩特拉 他们正用桶子把港水淘干——这么多的兵——在那边(指左边海上)——他们都在淘水呢。

鲁飞奥 (急忙去看)真的。这是埃及军队!西港边上都爬满了,像蝗虫一样。(突然发脾气,大步走到凯撒前面)这就是你的倒霉的宽宏大量,凯撒。塞奥多图斯把他们带来的。

凯撒 (为他的巧计成功而高兴)鲁飞奥,是我要他这样做的。他们是救火来了。图书馆够他们忙一阵的,乘这时候我们好把灯塔拿下来,不是吗?(他高高兴兴地从走廊跑下,不列颠努斯跟着他。)

鲁飞奥 (无可奈何地)又是耍花招!啐!(他也跑下。下面兵士欢呼,迎接凯撒来到。)

一个将官 (在下面)大家上船。让开一点。(又是欢呼声。)

克莉奥佩特拉 (在走廊拱门摇着她的头巾)再见,再见,亲爱的凯撒。平安地回来吧,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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