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空旷的街道上,男子依旧不停地走着。
离着来时的路越远,他就觉得他的脑中越清明。
关于这座城的记忆在脑中慢慢地打开,就像是一本厚厚的书翻开了扉页,城里的一切都开始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座城,一座黑石铸就的冰冷的城。
自这座城诞生,这座城就被三大公族的人把持着。他们住在城的内围,住着高大宽敞的宅院。
每隔两年,这座城便会举行一场权力的盛宴,是三大公族对于统治的角逐。
三大公族会选出他们中最强壮,武力最高的人,通过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来争夺权力的王座。
自这座城建成以来,从来都是三大公族支配着这座城。他们,高高在上。
直到有一天,一位来自外城的人踏上了角逐的舞台。
他强壮,且武力超群,他的拳头击碎了多年以来渐渐腐朽的三大公族,就像是一头狼撕碎了鬣狗,他成为了这座城的新的统治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甘的失败者一次又一次地向着他发出疯狂,近乎自杀的进攻。
而每一次都被那人用坚硬的拳头轰的粉碎。最终,三大公族的人只能在黑夜中舔舐伤口,而他们的双眼依然饱含凶光,他们腐朽,衰败,同样也疯狂,狡黠。
他们在疯狂背后学会了隐忍,他们收起了尾巴,在寂静的深夜中呦咽。
他们在等,等狼衰老无力之时,他们会露出潜藏已久的獠牙,并撕碎他,鲜血会让他们发红的眼睛变得更红,更艳。
然,衰败,腐朽的东西终归是会被淘汰的,就如眼前的宅院,如今已空无一人。
府门大开,清晰可见庭院衰败的景象,房梁间挂满了蛛网,落下厚厚的灰尘;院中的花草干枯凋零,器具家什随意倒在地上,房门上的铁制物件也已经快要锈落,留下红棕色的印记。
逝去的终归是逝去的,他们已经沦为历史的尘埃。
男子微微摇头,没有走进庭院,依旧沿着街道,沿着内心所指的方向,走向城的最深处。
而在男子经过的庭院处,一双眼睛从一处隐蔽的门缝中探出,又很快的消失不见。
——
三公族所处之地极大,虽然只有三公族,可也占这座城的半壁。
等到男子走出这片衰败的三公族的旧地,天色已经不早了,阳光已经退到了西边的天空了。
男子抬头,看到太阳变得橙红暗淡,散发着仅剩的微弱的光,一点儿也不刺眼,在离他不远的天空中,一轮淡月已经挂在了天空。
而在残阳下,可见城中的最深处的小山上有一间残庙孤存。
咚,咚,咚……
在男子愣神之际,从残庙中响起了鼓声。
放眼望去,只见昏黄的夕阳下,隐约可以看见小丘之上有一人手拿鼓槌,一次又一次地敲击比人还高的大鼓,鼓声浑厚响亮,传到男子耳中,还能够听到鼓面颤动的声音。
男子迈开脚步,在一声声暮鼓声中,走向了残庙。
最终,当男子走到残庙时,暗淡无光的太阳消失在了天空中,敲鼓之人也缓缓的停止了敲鼓,收起了有他半个手臂粗的鼓槌。
借着残留的日光,男子看到那人身穿一件破旧的黑色麻衣。
男子没有说话,怕惊扰到了此地的平静。
只见那人收好鼓槌,才慢腾腾地转过身来,没有管站在一旁的男子,自顾自地往着残破而陈旧的孤庙走去。
在那人快要走到门口之际,男子忍不住开口了,“前辈……”
“哟,没想到我这里还来人了。”那人循声转过身来,男子看到了他惨白的双眼,不见黑色的眼珠。
他,是瞎子。
“可惜了,老朽是个瞎子,怕是看不清尊者咯。”那人显然对此地极熟,循着声音就走到了男子面前,鼻子微皱,小声呢喃,“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男子微怔,仔细打量老者。
黑色麻衣,头发长而蓬松且乱,一双惨白的双眼很是夺人眼球,然细看时,又觉有不同。
男子还想细看,却被老者打断了思绪。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老者的声音没有沧桑感,带着一丝爽朗跳脱。
“我……就这样走上来的……啊。”男子有些不明白。
老者双眼惨白无神,此时却像是能看见一般,微躬身转着圈打量男子。
“不对,你到底怎么来的!”老者站定,语气很是笃定。
“我……就是走着走着,听着鼓声就来了……”男子有些疑惑,但依然如实所说。
“走着……走着……”老者一边独自呓语,一边摸着胡须像是在思考,“走着,走着……”
男子没有打扰,不知所云地看着老者一人在哪儿原地踱步。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忽然抬起头,指着男子道。
“我?”男子用手指着自己,有些不确定。
“对,就你。”老者手放了下来,语气很笃定。
“我……我是余……余建安。”
“不对,这不是你的真名!”
砰——
若平地一声惊雷,男子的脑海中瞬间翻起了滔天巨浪。
“我……是谁?”男子只觉得天旋地转,“我……是徐魔?”
四周的景物开始飞快地旋转,越来越快,只能看到模糊的残影,后来男子的双眼已经眼花缭乱,他难以克制地闭上了眼。
待到平静时,男子睁开了眼,只看到了脚下有一轮明月,飘着雪白的云。抬头望去,看到了一座倒立的山,及一道黑色的人影,正待看不远处的巨大的黑影时,他就不由自主的极速地往下落去。
等回过神来时,眼前是一双没有黑色的眼睛。
“咋的啦,问个名字还不乐意咋的?”老者用手轻拍了拍自称余建安的男子的肩,笑着说道,“不想说就不说,老朽也没非要你说。”
“这名字啊,就是个代号,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好你自己。”
“做好自己……”叫余建安的男子细细呢喃,脑中如一道清泉流过。
“坐下来一起聊聊吧,老夫看你小子好像容易犯迷糊。”老者坐在一旁的石墩上,而在一旁竟也凭空出现了一个。
男子没注意到,坐到了石墩上。
“前辈能看到?我还以为前辈的双眼……”男子面对着老者坐了下来,一脸赧然。
“哈哈哈,老头子的双眼是真的瞎了。”老者不以为意,爽然一笑,“不过我有心,我的心能看见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那你看到……”男子刚准备说,话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你呀,不用遮着掩着,老头子我,一目了然咯。”
老者不看男子,在一旁悠哉悠哉。
男子在一旁,忐忑不安。
“你是不是在寻找答案?”老者依旧淡然,似是随口一问。
“对的,我在找失去的东西。”男子没有回避,他知道,既然冥冥中指引他来到这个地方,就一定有其道理。
“你觉得这个东西重要吗?你觉得现在过得不好吗?”
“现在……过得很好,虽然有些事情不清楚,但是我觉得很好。”男子想着近来的种种,“可总感觉少了点东西,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那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弄明白有些事情,你如今的生活一去不返怎么办?”
“我只是想活的明白点。”男子神情坚定。
“就算你身边之人离你而去?”
“身边之人?”
“比如你的云叔,春华,根子等等,你也不在乎吗?”
男子陷入了沉默。
“假如这就是你身边的人想要的呢?”老者转过身,面对男子,“你难道想再变回徐魔吗?”
轰,啪嚓……
男子的脑中如惊起一声炸雷,他整个人都楞在那里。
“徐魔?徐魔?”男子嘴唇瞬时没了颜色,变得煞白,“魔?杀人不眨眼的魔?无恶不作的魔?”
“不不不,我不……”男子不停地摇着头。
“我不要变成徐魔,我只是想找回我的记忆,我……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男子双手捂脸,哽咽抽搐。
“其实,一切都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可能最后的结果早就安排好了,你也只是做无用的挣扎罢了。”
老者声音萧索且低沉,男子没有听到老者的自言自语。
良久。
男子抬头,眼角夹着泪,他用手摸了摸,嘴里带笑,“没事,只要身边的人过得好,我不找回丢失的东西也没关系。”
他其实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要是身边的人过得不好,他变成徐魔又有什么关系?”
老者转头望着他,仰面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流出了眼泪。
男子不解地看着他,老者却是不管,一边用手插着眼泪,一边依然不停的笑,笑的癫狂。
“你……是不是太……孤独了……”男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老者独自一人住在此地,晨钟暮鼓,不知多少年,难道是内心太孤独,一下子受了刺激疯掉了?
男子心里暗暗想着,双眼看着老者的疯态,暗自点点头。
“不知前辈住在此地多久了?要不前辈移步寒舍,也不显的寂寞。”
“我……”老者终究是停了下来,“我已经来到这里很久很久了,久的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你不该来这里,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这里……”老者叹了口气,“以后你会明白的。”
“刚开始我也很绝望,很孤独,但时间久了,你就会享受这孤独。”
男子看着老者自言自语,没有接话。
“你有听过一个传说吗?”老者转头看着男子道。
“传说?什么传说?”
“在遥远的地方,据说有一座圣山,他能找回世界上所有丢过的东西。”
“圣山?怎么去?”
“喏!”老者不知是从何处拿出了一份地图扔给男子。
“收起来,在你需要的时候再打开他。”
男子收了起来。他看见老者走到边缘,风吹起了他的黑色麻衣,露出了一块双鱼圆形的玉佩,赃乱的长发随着风飘摇。
“你来看看,这山下是什么?”
男子迎着风,走到山的边缘,天色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老者挥了挥手,空中似乎一下子干净了许多。
男子看见脚下的城市里一盏盏灯火慢慢的亮了起来,最后整个城变得灯火通明。
男子看着脚下的一片片闪耀的灯光,神色激动,迎着晚风,笑着道:
“我看到了……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