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尚活在世上,文飞自然是喜不自胜。
但是随之得知的一系列事情真相,让文飞有种猝不及防之感。
父亲的阴狠毒辣,以及这种漠视他人性命的冷酷,让他有种茫然的不真实感。
眼前的文峰模样,渐渐模糊起来。
“飞儿,你最后复仇所谋划的计策,为父就很满意。借刀杀人,而且环环相扣,让那柳家几乎没有翻身余地!非常好!”文峰越说越兴奋,“可惜你最后还是差了一筹,你何必与那柳寒声正面对拼?直接按照你原来的想法,杀了那名钦差,然后让柳家背上这个罪名,岂不美哉?”
文飞依然一言不发。
当初他稍微更改了一下原来的计划,把柳纷飞引离柳家之后,文飞没有让柳纷飞杀害钦差,再让刀痴和卓异人出现。而是直接让刀痴二人擒下柳纷飞。
因为文飞到最后还是觉得这个计策牵连甚广,钦差是无辜的,那些灾民也是无辜的。
不过这些想法,他没有对文峰解释。
“现在柳家已亡,你不但学会了玄武刀和惊雷掌,而且还有了五十万两灾银,足以让你重建文家!至于这个人。”
文峰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林啸,漠然道:“多管闲事,死不足惜!你杀了他,然后把罪名安插在柳家身上就可以了。不过是杀了一个柳家女儿,值得那么大惊小孩么?”
文飞悲愤道:“父亲,难道你做一切之前,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自己想要的是无拘无束的自由,因为那时他觉得家里任何事情都无需自己操心,有大哥在,父亲万事无忧,哪里还有自己帮忙的地方?
可是没想到,父亲轻飘飘的一个望子成龙的念头,就打碎了文飞心中所有的梦。
是的,父亲给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的感受?父亲哥哥均死于仇人之手,你复仇有什么不对了?这还需要你仔细思考吗?整天无所事事,难道比得上万人敬仰吗?飞儿,你怎么就不明白为父的一片苦心呢!”
是您不明白我的心。
诚然,文飞自认平日里确实有些不知所谓,但是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一个满手血腥的枭雄!
“你以后切不可有这种心思,我已经为你铺好所有道路了,凭你现在的本事,也足以在苏州创出另一番天地来!不然我即便是走了,也不会原谅你的!”文峰厉声道。
文飞惊道:“走?父亲,你要……”
“难道以你现在的眼力,还看不出来为父早已是病入膏肓了么?”文峰惨笑道。
文飞心神剧震。
“这都是以前积累下来的病痛,哪怕是华佗在世,扁鹊复生,为父也是时日无多了。为父死后,黑衣楼就都是你的势力了,从此明暗两面都有你的势力,而且你还这么年轻,假以时日,这江南之地未尝不是虎踞龙盘!为父可是期待的很呐!”
文飞悚然一惊,难道自己的父亲竟还有欲登临九五之意?
“杀了此人,从此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束缚你了。记住,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你万万不可忘了这句话!”
话音刚落,文峰浑身一震,轰然倒了下去。
“父亲!”文飞嘶声道。
良久的静谧。
大牢里一片森然,林啸躺在地上,文飞默然伫立。
江南烟雨,朦胧迷离。
雨过初晴,金山寺在升腾起的淡淡雾气中忽隐忽现,恍若仙境。
“大师,不是说辰时便会到吗,如今已近巳时,怎的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寺中天井,三个人各自坐着,其中一人身穿破烂衣衫,神态懒散,一条腿踩在椅子上,颇为不耐道。
“数月不见,刀痴兄性子依然是这么直爽啊!”止水大师含笑道。
刀痴哼了一声:“那个苦瓜脸不知道有什么事,居然也不来见见故友,实在可气!”
卓异人道:“龚兄不必着急,苦头陀另有要事,那也无法。昔日和文二少一别,已有多时,如今重逢,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刀痴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止水大师忽然道:“文二少既然已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刀痴和卓异人皆是面露惊讶,齐齐往外张望。
“大师果然感知过人!”文飞的声音传了过来,却是一阵苦笑。
“文飞,来都来了,躲着算什么?难道连老朋友都不想见一见了么?”
止水大师亦道:“是啊,文二少托人给老衲带信,说是有事相求,老衲自作主张,把这两位朋友也请了过来,莫非文二少有见怪之意?”
文飞苦笑道:“大师言重了,在下本来是没脸来的,但是有些事不得不面对,也只好厚颜而来。”
文飞走进天井。
“你是淋着雨过来的?”刀痴惊道。
文飞浑身湿漉漉的,浑似落汤鸡,狼狈之极,全无当初他们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潇洒风范。
“来来来,文二少且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止水大师端起一杯江南烟雨,递了过去。
文飞摇头道:“大师,我不配喝这杯清香的茶。”
止水大师愕然道:“此言何意?”
文飞神情萧索,道:“大师,在下此次前来,是要请大师做些法事的。”
止水大师爽朗一笑:“怎的连文二少也开始犯起混来了?这所谓的法师斋醮不过是生者为求心安之举罢了。死者已逝,鬼神之说实属虚妄,再行劳民伤财之举,岂不可笑?老实说,老衲确实也主持过不少法事,但是却看得无比真切,真正要超度的人,不是死者,而是那些举办法事的人。”
“逝者已脱尘世枷锁,另得大自在,何必超度?只需心中挂念,不要将其遗忘即可。”
刀痴哈哈笑道:“大师,文二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在这儿讲什么大道理呢!”
止水大师呵呵一笑,再度奉上香茗:“文二少,难道你还要拒绝吗?”
文飞只得接下,香茶入喉,本是清香淡雅,他却觉得满嘴苦涩,神情尴尬。
“来来来,快坐下。”止水大师热情道。
文飞叹道:“我还是就站在这里吧,身上脏乱,万一玷污了大师的宝境,岂不是罪过?”
“佳曲但求知音,好诗只向同道。文二少,你要是再这么说,老衲可要生气了!”止水大师佯怒道。
“就是,现在谁不知道你文二少的大名?”刀痴大声道。
“莫说老衲这里只是一方小小天井,就算是那大雄宝殿,文二少也足以去得!”止水大师笑道。
文飞道:“当初的文飞文二少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魔君罢了,哪还有什么资格与大师坐而论道?”
他心里满是悲伤绝望,因此说话也是凄凉意味浓厚,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止水大师愕然道:“文二少这话可说的有些过了。老衲虽孤陋寡闻,却也住在苏州,知道那些事情。文二少卧薪尝胆,潜心筹划,终于报仇雪恨。有些杀戮自然是无法避免的,莫非文二少还没看透吗?而且更难得的是,文二少对于文柳两家的倾城之富毫不吝啬,全部捐给官府赈济灾民,还追回了失窃的五十万两灾银,立下大功。可你不仅不要嘉奖,还推掉了朝廷首辅对你的提拔。文二少可谓是真正参透了名利关,功成身退……”
文飞摇头苦笑:“大师不用再说了。”
但是止水大师却像是没有听到,继续道:“如今提起你的名头,哪个不是竖起了大拇指?你年少有为,却急流勇退,很多人都猜测你是不是在某个地方修了个安乐窝,平静享福,甚至有人说你已经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从此不问世事。哈哈哈,这些人也当真无聊,这种平淡至极的生活,哪是文二少的作风?”
刀痴笑道:“依我看,在某个江南花魁的会客之所,准能找到咱们的文二少,对吧?”
卓异人亦含笑点头。
文飞却喟然一声长叹:“龚兄,卓兄,大师,今日是在下叨扰了,后会有期。”
他说走就走,霎时没了踪迹。
三人愕然,挽留的话尚未出口,对方就已经看不见了。
刀痴怒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人知道文飞去了哪里。
作为江南第一神捕,林啸发誓一定要找到文飞问个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被人袭击之后,居然在大牢里醒了过来。
但是他赖以成名的追踪手段却毫无施展余地,文飞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还有最后一个人。
一个女人。
赵真单人独骑,走遍了大江南北。
从苏州到蜀中唐门,再到晋中徐门,再到五毒门,泰山……踏遍了历历关山。
毒娘子赵真,自诩用毒高明,可是这一次,她自己却被人下了一种终生无药可解的相思毒。
她锲而不舍地寻找那个下毒的人。
世人传言的世外的桃源也好,江南花魁的青楼也罢,她相信终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