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潜入之事在方府内引起了很大的动荡，就在君羡将最后的两位潜入者制服后，不久，方正就已经在方远等人的保护下，神情急切地来到了方云玉的院子里。父女相见，彼此确认了一番对方安然无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君羡随手将两个被打晕的潜入者交给了方远，便就离开了，今晚的情况虽然有些复杂，但在大体上他已经想明白了——这群所谓的黑山响马，应该就是在两月之前第二拨来向方云玉提亲的人，结果自然是遭到了方正的拒绝，于是他们也许是怀恨在心，所以今夜伺机前来报复，但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从他们交谈时透露的信息来看，黑山应该还没对方云玉，或者说对方府的财富死心，所以才会派人偷偷潜入方府制造混乱，施加压力。
按照方远所说，方家运送货物的某条必经之道就在黑山附近，想来这就是最近方家父女头疼的根源，而郡守府不知道从哪里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是与黑山在无形中形成了联手之势，在其他方面给方家施压。
两者虽然是对手，但是在方家彻底崩溃之前，就是盟友。
可以想象，两端受力的方家最近一定过得非常地不顺利，只不过因为君羡只是闲人一个，所以才没有感受到这些压力……不过这些始终都只是他作的推测而已，具体情况到底如何，还要问过方云玉才能确定。
如果她愿意透露的话。
至于其他的意外收获，什么关中的贵人，运往黄河以南的粮食、财物和武器等等，倒是让君羡更加地确定，大夏确实如前世的大隋一般，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期——国力空前强盛，其下却暗流汹涌——天子磨刀霍霍，剑指辽东；身居高位的贵胄、地方的豪强和绿林相互勾结，准备后路；最底下的百姓依旧如刍狗般艰难地求生……
不过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就算没有，离天塌还有个两三年的缓冲期，所以这些事情与君羡没有太大的关系，起码现在没有关系。
比起庙堂、贵胄和绿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现在更加在意刚刚睡下的少女，到底有没有受到这场动乱的惊扰。
这么想着，他走进了方云柔的院子里，刚刚被他指派来的几个护院还不知道潜入者已经被一网打尽，正脸色严肃地在房间外守候着，见到君羡了，连忙上来行礼。
君羡对这些事情不太在意，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一旁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也就是最初被他打晕的那个，说道：“潜进府里的外人应该已经全都被擒住了，你们把他带到大小姐那，老爷正在那边处理着，至于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他是方云柔的未婚夫，提出要亲自保护、照顾少女当然合情合理，而且刚刚指挥众人时，又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气势，几个护院立即就依言带着那个倒霉的潜入者走了。
这时房里的两个丫鬟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过了一会，房门就吱地从里被推开，水儿悄悄地从门后伸出了小脑袋，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了几下，才发现正站在门前插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君羡，不由“呀”地惊呼了一声，随即便惊喜地道：“姑、姑爷，你终于来了……呜……”，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呜咽起来。
知道小丫鬟这一阵子大概是受到了惊吓，他忍不住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心疼，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露在门外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不要怕，现在已经没……嗯？”，他侧过身子躲开了从房里飞出来一只秀气的枕头，看着一脸戒备的云儿，没好气地道：“看清楚再扔，是我。”
“呀！是姑爷！”云儿像水儿一样惊呼了一声，随后便连忙跑回了房间里，“小姐，姑爷来了……”
君羡无奈地摇了摇头，赶紧走了进去，再不进去，恐怕连方云柔都要抱着枕头跑出来了……这时，房间里的少女听到云儿的大呼小叫后，果然有些急切地低着头往外门口走去，下一刻，就刚好与他撞了个满怀。
这才一小会不见，就主动送了门来了……
这么想着，君羡不着痕迹地稍微紧了紧手臂，见少女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以为她也受到了惊吓，不由得伸手捋了捋她有些散乱的长发，轻声问道：“没事吧？”
少女咬着嘴唇看了他良久，才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夫、夫君你呢？”
君羡这才意识到，她不安的情绪里，有一大半都是在为自己而担忧，忍不住笑了笑，温柔地说道：“几个想要小蟊贼而已，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
——事情其实并不简单，但是为了避免少女为方正、方云玉还有自己担忧，他不打算将真相告诉她。
闻言，她“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声若蚊蚋地道：“那……夫君是不是该放开我了……”大概是怕君羡会有所不满，想了想，又红着小脸补充道：“云儿和水儿都在看着我们呢……”
君羡怔了怔，不着痕迹地回了回头，水儿正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脸，微弱地喃喃着“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乌溜溜的眼睛却通过指间的缝隙紧紧地盯着两人，至于云儿则气呼呼地背过了身子，大概这就是眼不见为净吧。
君羡只好依言松开了他的魔爪，心里却还在琢磨，按照少女话里的意思，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就可以是吗……
他正想着，少女小脸上带些羞意地走到桌边坐下，水儿却已经放下捂着脸的手掌跑了过来，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问道：“姑爷，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水儿刚刚看到他们从姑爷的小院门口拖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坏人，好可怕……”
一旁，还在刻意无视他的傲娇云儿也是不自主地伸了伸耳朵，显然对今夜发生的事情在害怕之余，也有些好奇。
君羡想了想，在心里梳理了一遍，确保不会被几个小朋友听出破绽，才慢慢地解释道：“有五个小贼翻墙爬进了府里，想要偷些值钱的东西，拿去卖掉换钱。可是方府太大了，他们一时间找不到库房，只好分头行动。其中一个不知怎么地就摸到了附近，被我打晕了在门口，另外的几个人被护院发现，在打斗的时候又不小心将柴房给点着了……唔，反正最后所有人都被抓住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呀！原来是这样，他们好蠢哦……嘻嘻……”神经粗大的小丫鬟忍不住捂着小嘴笑了起来，方云柔和云儿则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大抵是完全相信了君羡“他们不过是几个误打误撞的笨贼”的说法。
君羡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环视了一眼，忽然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问道：“水儿……你刚刚抱着小狸猫呢？”
小狸猫？
对啊，小狸猫呢？
水儿和云儿茫然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便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顷刻间，两座小院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
……
小狸猫最终还是被找了回来，两个小丫鬟找到它时，它正威风凛凛地站在墙头上，嗷嗷乱叫，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爬上去的，总之，两人最后在墙边好说歹说地哄了半天，才把它给骗了下来。
折腾了大半夜，最终两个小丫鬟心满意足地抱着小狸猫回房休息去了，两座小院也就此平静了下来，而方正和方云玉那边大抵还在忙着审问几个黑山的山贼，灯火通明。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审的，对方根本就没想过要掩饰身份，这次前来方府分明就是示威的性质居多，然而方家一条主要的商道就在黑山的把持之下，所以怎么处理他们才是眼下最大的问题。
——放肯定是不能放的，方家身为襄城的顶级商户，做的又是治病救人的生意，如果轻易就对一群伤天害理的山贼的妥协，一旦外传，积攒数十年的名声又要毁于一旦了；只是送官严惩似乎也行不通，毕竟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万一惹恼了他们，以后方家在城外的生意就很难做了。
这大概就是黑山敢肆无忌惮地派人来骚扰的原因，有把柄在手，大商户、家族行事总要瞻前顾后，想着这里的产业考虑那里的生意，在面对不择手段的绿林强人时，天然上就处于弱势的地位。
归根结底，这就等于摆在方正面前的选择题：是选择尽全力保护自家的女儿，还是最大程度地保存方家的生意？
这个问题，在第二天的清晨就有了答案。
在经过一晚的象征性审问和慎重考虑后，方家最终还是派人到郡治龙岗县的县衙报了官，但在内容上却有所保留，只说几人是半夜翻进来盗窃财物的小蟊贼，隐瞒了他们黑山山贼的身份，这个说法倒是和君羡的不谋而合。
方家是襄城本地的大户，因此县衙方面非常重视，由县丞亲自出面，一大早就带着二十多个捕快和皂吏上门将人带了回去，还向方正老爷承诺，必定严惩不贷，方正自然是点头称谢。
至此，事情似乎是告一段落了。
对于方家的大事化小的做法，虽然有些感同身受的憋屈，但是君羡也并没有去找方正或者方云玉提出什么异议，毕竟他现在在名义上是方家家人，然而在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为了帮助少女熬过未来冬天而形成的默契而已。
“真是的，如果以我前世的暴脾气，恐怕早就出手铲平那个什么黑山白山了……”他忍不住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事后他向方远打听过，黑山上大概有百来个山贼，是近半年才兴起的，不过因为地处襄城和武安的模糊交界，两郡郡守都觉得它不在本郡的管辖范围内，再加上黑山的山贼平时行事又比较有分寸，大多时候都只抢钱财，没有捅过什么大篓子，所以才能存在至今。
区区一百个山贼……唔，虽然从身手上看，很可能是那些贵人培养的备用军队，但以他前世武道宗师的实力，还真有能力将他们连根拔起。
只是要想恢复到那种程度，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君羡一如既往地靠在院墙下，这样眯起眼睛胡思乱想着，某一刻，小丫鬟忽然气喘吁吁地从院外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姑爷，大小姐请你去一趟小湖边，她有事找你。”
“找我？”君羡闻言不由得怔了怔，难道是因为昨晚的几个山贼？可是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嗯！”小丫鬟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吃力地拉着他的手，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大概是想以此来表达大小姐真的找他找得很急。
君羡只好无奈地站了起来，任由她将自己拉走。
……
小湖畔，方云玉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小丫鬟将他牵过来以后，就识趣地退下了。
两人的关系其实有些奇妙，在名义上是半个亲人，方云玉甚至已经将自己妹妹的性命都托付在他身上了，但是相互间其实并不熟悉，而昨晚又出了那样的事情，方云玉也没心情像以往一样用些话术来拉近关系，或是客套一番，所以当下场面便有些奇怪地沉默着。
好一会儿，君羡想了想，问道：“有事？”
方云玉见他开口询问，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道：“昨晚来府里闹事的几个人，不是普通的窃贼，而是附近黑山上的山贼。”
君羡闻言不由得诧异了起来——当然不是在为几个山贼的身份诧异，而是为方云玉的态度——既然方府决定大事化小，而且已经将他们移交官府，知道他们真正身份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为什么还要特意将他找来，告诉他？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他表面上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方云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他们把持了附近的一条商道，想要借此来要挟方家，让我嫁给他们的少寨主……我们方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以后父亲会将一切都交给我，黑山的山贼也知道，所以他们打的是整个方家的主意。”
不愧是商界女强人，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说到这些事情竟然还能保持平静，一点害羞或者恼怒的情绪都没有出现……君羡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声，褒扬的意味要多些，然后再次平静地点了点头。
见到他始终平淡的反应，方云玉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
“昨晚从几个人身上听到了一些，所以猜到了一些。”君羡老老实实地承认，然后才不解地问道：“既然你和方老爷在官府面前隐瞒了他们的身份，应该是想着大事化小，将事情就此揭过吧？为什么又要将这些事告诉我？”
“揭过……你既然能猜到他们的身份，应该也能猜到，襄城郡守府跟黑山打的是同一个主意，方家现在腹背受敌，情况很不好，我们别无他法……”
向着君羡解释了一番后，她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地说道：“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保护好小柔……方家是我父亲辛苦了大半辈子才创下的基业，我是绝不可能对黑山和郡守府妥协的……我和父亲商量过了，无论你能不能治好小柔，只要你愿意，我们想让你们二人尽早完婚，然后派人送你们回武安。方家在武安郡中也有不少的产业，你又是李氏的族人，应该足够你和小柔平平安安地度过以后的很多年了……”
她看着君羡，诚恳地说道：“小柔和我说过，她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听你讲故事……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总之，希望你能好好地对她。”
听完方云玉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君羡怔在当场，心中自重生以来的几乎所有疑惑都在一刻被解开了——方云玉在将他救回府上时，就已经发现他李氏族人的身份了，想要通过他来借助李氏的力量来对抗黑山和郡守府，后来发现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旁系子弟，又退而求其次，将他当成保护方云柔的后路，至于冲喜这种无稽之谈，只是顺手为之，而他也许能治好少女的病的事，则完全是出乎方府预料之外的惊喜。
换句话说，方正和方云玉早就下定决心要和黑山、郡守府对抗到底了。
这么想着，君羡沉默了一阵，才回道：“小柔……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但是方府上下都对我有过恩惠，你为什么不问我能不能帮上忙？”
还不等方云玉回答，他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其实我很能打的……一个打一百个那种，真的。”
起码以前能……看着脸色愕然的方云玉，他在心里这样补充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