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盏临将我带到一处院子,唤作“念希”。
念希······是我梦中的那个名字,这里,似曾相识。
我分明是第一次到这里,为什么这方院子的景致,与我梦中所见一般无二。竹制的屋子,外头是一片花地,说来奇怪,魔界百花凋谢,这里的荼蘼却开得旺盛,所见之景,一片白色。
推开院门,屋子里的装饰依旧很简单,素白色的帷幔下有一张竹制床,屋子里摆放了一张茶桌,一张琴,一方卧榻,一张书桌,还有一张梳妆台。虽然装饰极简,可屋子很大,一尘不染。墙壁上挂了一幅字,写道:“归来看取明镜前。”好俊的字,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我心中奇怪,这院子,应当不是下人居住的,他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从今天起,这里,是你的。”洛盏临的声音如早春的风一般,动人温暖。
“可公子,这里,并不像是下人住的屋子。”我怯怯回道。
他并未言语,只站着,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他答道:“我带你回来,并非做下人。而是······”
他忽然不说话了,脸上浅浅笑。
“而是什么?”我试探着问。
“罢了,你住下便好了,日后你自会知晓。今日晚些时候,我带你去一趟市集。”说完,他转身离开。
“还有,从今以后,不必称我公子,冉冉盏中茶,潺潺临人家,叫我阿临便好。”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过来,在阳光中对我浅笑,温暖由情入心。
阿临。
直到今天,我依旧记得彼时他与我说这句话的样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我当时未曾意识到,他话语中绵绵的情愫。后来的以后,我方知道,他所说而是之后,是一句情长“做妻子”。我后悔当时胆怯未能追问到底,若我大胆一些,或许我与他,便不会经历那许多坎坷。只可惜,没有如果。
怪只怪当时年少,蹉跎了数不清的岁月。
今日城里有市集,十分热闹。
我与阿临一道,去往凡界。阿临依旧是一身白衣,而我,一袭青衣,跟在他身后。
街上人很多,灯火通明。阿临带我进了一家茶楼。这座茶楼地方很偏,前头是一条弯弯的河,河里映着灯光,很是好看,虽不在闹市,来的人却不少,放眼看去,都是些衣冠楚楚之人。
阿临牵起我的手,带我进了一间茶室。
茶室里,还坐了一人。见阿临来了,起身走到他跟前:“你这人,怎么这么久才到,我都等了好久了,快坐。”说完了话,他这才望见一边的我,“这位姑娘是······”他神色忽然间有些不对,好像认识我很久的样子。
转头望向阿临,欲言又止。
阿临点点头,轻声:“嗯。”
那人顷刻间便换了种语调,还是方才那般玩世不恭:“哦,我说盏临今日为何迟到,原来是佳人在怀,难舍难分啊!”
他的话本漫不经心,却叫我一下红了脸。
他忽然看见阿临握着我的手,又笑道:“平日看你一副榆木脑袋,怎么今日开窍了?”
我这才意识到阿临牵着我的手,赶忙松开,对那人作了个揖:“这位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阿临捡来的婢女而已。”
阿临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向我介绍:“思弦,这位是容许。”容许,我听过此人名讳,也是个厉害人物,一千岁时,便修炼成上神,据说这洛盏临和容许年少时便相识,关系匪浅。
我尊敬道:“一直听说容许仙尊名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不敢当。”他朝我作了个揖,“还不知,姑娘贵姓?”
“免贵姓白。”
我与阿临坐在一处,容许问:“白丫头,会煮茶么?”
我摇摇头。其实我是会的,但我在万月楼学的那些雕虫小技,只能骗骗那些没有头脑的世家公子,相比阿临和容许,根本是相形见绌。
“没关系,跟着盏临,还怕学不会吗?”容许玩笑道。
阿临在一旁看着我浅笑,却不说话,这时我只觉得岁月静好。
多年以后,当我回首往事时,才发现,此刻的时光,对我而言,弥足珍贵。若是我早料到后来我与阿临,与容许,会走到解无可解的地步,我宁愿从未认识他们,这样,我们三个便可以年年岁岁安好如虞,即使未曾相逢。
可那时的我从未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可笑的错误,只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棋局之中的人,又如何能看透自身处境。
也许失去了眼前一切美好,剩下的伤痛才是刻骨铭心。若给我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我只希望,我们三个能长长久久在一处,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佛说:“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盏临,你可知,最近的魔界可不大太平。”容许开口。
此事我在万月楼时便已知晓一二,说是魔界之主历了个劫,却因年岁过大,撑不住这劫数,患了重病,不久于人世。魔界各大世家早已蠢蠢欲动,要夺这魔尊位置。碍于老魔尊还未仙逝,迟迟不敢动手,而这老魔尊有一女,名静绾,流落人世,至今下落不明,老魔尊在魔界下道命令,若找回此女,便为新任魔尊,掌管魔界事务。老魔尊许是心中有愧于静绾,一直拖着一口气,等着静绾回去好见她最后一面。
“嗯,知道。”阿临浅抿一口茶。
“我早已不问世事多年,一心只想待在我那倥偬山,下下棋,喝喝茶,魔界之事,与我并无多大干系。”阿临放下茶杯,浅浅道。
“盏临,两千年了,你忘不了吗?更何况,如今的她,不是完完整整······”容许欲往下说,阿临便打断了他的话。
“白丫头,你先出去,我与盏临有些话要说。”容许依旧是温和的语调,与我刚见他时并无二般。
我心中暗自琢磨他二人会谈些什么,乖乖地朝他们行了个礼,走出屋子,顺便,把门关上了。
今夜月光很淡,但街头到街尾的灯光却很亮,平白叫人看不见星星。
我看着前方河水中载着的船,上头坐了个极美的姑娘,如水一般,弹着琵琶,唱着清婉的小调,是极好听的。
夜晚总有些露水,悄悄落在旁边的树叶上,世界安静,却不死寂。我回眸望向屋内,两人对面而坐,灯光将他们的影子剪在窗纸上。这时候,只是觉得好,却又说不上好在哪里,可能我心中渴望安静,渴望平凡,希望能一直和自己在意的人在一处。
有时候,越渴望,就越是守不住,越向往,就越是走不向前。
我并不知晓他们在说什么,心中却不愿去揣测,毕竟,在这样的时光里,我只要看着他,便是幸福。
多年后,有一人问我:“你可知,当时我们的对话是什么?”
我却笑了:“难得糊涂,难为清醒。”是了,糊涂的人也许揣着明白,清醒的人未必真的明了一切。
我忽然想起在万月楼的日子,黑灰的背景,蒙着面匆匆走过的人,名万月楼,却看不见月光,我一个人缩在冰冰冷冷的屋子角落,看着周遭无休止的黑暗,夜,不眠。在那里,没有光亮,只有黑暗,更没有一人,轻轻将我揽入怀里,将初晨的阳光带进我的心里,告诉我,这里是我的家。
很久以后,我倚在房间外的长椅上,睡去。
梦中,恍然听一人喃喃:“念希,我所念,所希望的,如今终于回到我身边,此生,我绝不再放开。”
我并未在意。
可,世间多少的真心话,最后,被逼成了玩笑话。
念希啊,到底是谁?念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