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军营中。
“那汉将当真武艺了得,不管力气还是招式,都远甚于我,川军有此人在,我们实难获胜。”宝金干了一碗酒大声道,语气中对黄忠是又敬又恨。
“汉将如此了得,宝金领主都战败了,我们还有谁可出战?”一名蛮人道。
众蛮人都低下头,听着外面川军的鼓噪之声,沉闷不已。
“沙摩柯,你不是我五溪第一勇士吗?你去战那黄忠,定能战过。”一名蛮将提议,顿时所有人都看向沙摩柯,这才发现沙摩柯从出战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以前作战最勇敢,事事争先,这次竟没向汉军挑战。
沙摩柯拿着铁蒺藜,看到众人看他,瑟诺了两下嘴,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没说出来,最后光棍地道:“我战不过,当初我与川军上将张任,老将严颜,已故将军冷苞,一齐战黄忠,再加上大军围困,都没能占得便宜。”
“哼。”一名蛮将轻哼一声:“懦夫,我看不是战不过,是不敢战吧?”
要在平日,谁嘲笑沙摩柯的勇气,谁就是嫌命长,沙摩柯那一双碧眼珠子都会瞪下来,这次却没有什么表情,缓声道:“如果扎卡洞主觉得自己战得过,就去战吧,我这五溪第一勇士奉送给你。”
“你……”扎卡气的说不出话来,嘲笑沙摩柯两句可以,扎卡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说沙摩柯,自己连花孩儿都打不过,何论黄忠。
“如果少领主在就好了,她枪法精湛,一定……”不知是谁冒出一句,立刻引得众人注目,再说不下去。
扎卡刚吃了个亏,正不满,这时听到说萧芙蓉,立刻阴声阳气道:“得了吧,萧芙蓉从小跟着汉人学艺,被赐了汉姓,现在又嫁了汉人,跟那些下山去嫁汉人的贱妇一样,早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没看她跟在刘璋身边吗?我看啦……”
“你说什么?”沙摩柯一下站起来,提起铁蒺藜一步跨到了扎卡面前,如铁塔一般的身躯把扎卡罩了起来。
后面几个酉溪的蛮首也跟着围过来,愤怒地看着扎卡。
扎卡看着杀气逼人的沙摩柯,恐惧地道:“沙,沙摩柯,你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我杀了你个王八蛋。”
沙摩柯铁蒺藜就向扎卡砸过去。
“好了。”冶无铁坐在主位,大吼一声,沙摩柯对冶无铁大声道:“大王,这个狗东西侮辱少领主。”
冶无铁铁青着脸站起来,对沙摩柯道:“芙蓉她的确是跟在了刘璋身边,他说的是事实,我们刚经历挫败,难道就要内乱吗?”
沙摩柯不甘心地转过头,眼光如剑地盯着扎卡,一字一句地道:“羞辱我可以,要敢再说少领主一句,你脑袋就得搬家。”
沙摩柯愤恨而退,其他酉溪头领也威胁地看了扎卡一眼,冷汗冒出扎卡太阳穴,扎卡呼吸沉重,小声“哼”了一声,心跳直到沙摩柯站回原位,才从急速转为平稳。
冶无铁看了扎卡一眼,冷声对扎卡的月溪领主道:“叫你手下以后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别怪我冶无铁翻脸无情。”
月溪领主瞪了不识时务的扎卡一眼,明知道萧芙蓉是冶无铁女儿,还敢口无遮拦,这不找死吗?
冶无铁坐上主位,环视了大小头领一眼,沉声道:“我女儿萧芙蓉,早就嫁给了刘璋,女嫁从夫,这不止在汉地,在我们五溪也是一样的,她现在跟在刘璋身边,别说没对我族人动手,就是真动手了,你们有何话说?
我酉溪勇士沙摩柯,自汉中之战,跟随刘璋转战千里,大小战阵无数,我五溪人都不是冷血铁石,就算没有投效,感情还是有的,不与刘璋作战,这是沙摩柯的义气,我们谁也不能逼着他。
我冶无铁,既是刘璋的岳父,也曾经受过他救命之恩,这些我都不会忘记,但是我更不会忘记自己是五溪之王,刘璋的政令,虽然算不上敌对,但是对我们五溪的削弱显而易见,我冶无铁需要给大家一个说法。
巫溪三千勇士被黄月英羁押,虽是巫溪擅自出兵,但这不止是巫溪之耻,也是我们整个五溪的耻辱,作为五溪之王,我应该铭记耻辱。
现在五溪刚经历夏秋的炎热,又经历严冬的冻雪,没有粮食,作为五溪之王,我应该为我们所有五溪的族人谋一条生路。
但是谁以后要是再敢计较我酉溪与刘璋的关系,拿这些说三道四,口出污秽之言,要么你们就推一个新大王出来,要么,说话的人就和我冶无铁战一场,死生不论。”
冶无铁冷眼看着众人,众人都沉默,宝金率先向冶无铁拜道:“我巫溪擅自出兵,实乃恨意难消,但绝没有对大王不敬的意思,更从来没有怀疑过大王对五溪的义气,我宝金必誓死跟从大王。”
“我等誓死跟从大王。”众蛮人头领一齐参拜。
“好。”冶无铁站起来,大声道:“我五溪人团结齐心,何惧于艰难。”
就在这时,一名蛮兵来报:“报告大王,外面少领主叫阵,让大王与刘璋一叙。”
众头领议论纷纷。
“好了,知道了。”冶无铁挥挥手,对众头领道:“黄忠乃川军第一勇将,悍不可当,川军训练齐整,短时难有突破,我现在就出去见见刘璋,听他有何话说。”
川军擂鼓三阵,蛮军依依呀呀涌出一队人,簇拥着冶无铁来到阵前。
刘璋跨马而出,冶无铁将兵器交给一个蛮兵,与阿布一起走了出来,到了阵中,刘璋和萧芙蓉下马,隔着两丈的距离,刘璋对走来的冶无铁喊道:“大王,为何犯境?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冶无铁道:“那皇叔又为何抓扣我三千勇士,拒不放还?我们兴兵来讨,难道有错吗?”
刘璋轻声一笑:“那大王难道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五溪三千勇士吗?”
冶无铁一时哑口无言。
刘璋道:“敌军犯境,不抓了难道放了不成?我汉室有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三千人本侯没直接杀掉,已经够客气的了。”
“刘璋,我们来不是与你做口舌之利的。”阿布大声喊道。
刘璋笑了一下,对冶无铁平和地道:“大王,本侯向来不和敌人废话,但是你是例外,一来你是蓉儿的父亲,也是本侯的岳父,二来,本侯觉得川军与五溪之间,没有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必要。
打开天窗说亮话,五溪这次下山,无非就是因为遭了灾,没有粮食,我们大可以好好谈谈,商量出个解决办法,但是如果像大王身边这位勇士一般,不愿与本侯逞口舌之利,那本侯的十万大军,就奉陪了,大王仔细思量。”
刘璋说着就要上马,萧芙蓉向冶无铁焦急地喊道:“阿爹,谈谈吧,夫君他没有恶意的,你们不要打起来,女儿求你了。“
萧芙蓉恳求地望着冶无铁,秀气的额头紧皱着,紧紧抱着的白玉剑显示了萧芙蓉心中的焦急。
冶无铁看向阿布,阿布犹豫一下,的确,现在粮食才是头等大事,五溪现在可以和川军斗狠,但是数万川军不是纸糊的,是那么好打败吗?五溪现在打仗,没人打猎,粮食更加紧张,一个月后怎么办?就算打赢了,五溪的人也活不下去。
阿布低下头,冶无铁向刘璋喊道:“皇叔留步,冶无铁愿与皇叔开诚相谈。”其实冶无铁心中也一直不想和川军打仗,只是下面大小头领的压力和粮食的压力,他作为大王不得不为。
刘璋和冶无铁盘膝坐在草地上,萧芙蓉和阿布隔着一丈距离侍立侧后。
“皇叔,多谢你照顾小女,这次回来,我看她性子收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野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都没先提起兵事,刘璋没想到冶无铁先说了萧芙蓉,笑笑道:“大王客气了,我倒要向大王表示歉意,蓉儿跟了我以后受了很多苦,恐怕他都没有跟你提及。”
冶无铁摆摆手,“听到皇叔这样说,说明皇叔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那我也就放心了,这一战不管谁胜谁负,我都希望皇叔不要对小女生出芥蒂,她是真心向着皇叔。”
刘璋笑了一下,过了一会,抬起头对冶无铁道:“大王,我们真的要打吗?没有回旋余地吗?”
“如果皇叔不还回那三千……”冶无铁说着顿住,看着刘璋淡淡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在说废话,叹了口气道:“正如皇叔所说,我们五溪连逢灾难,人无口粮,再加上大小头领早对族人流失不满,口粮问题不解决,这一战就算我不想打,也阻止不了。”
“明白,无可厚非。”刘璋道:“可是,如果我能解决蛮人的口粮问题呢?”
“皇叔能解决?”冶无铁一惊,旋即又苦笑一下:“我知道皇叔的解决办法,就是将他们收入汉土,第一,收蛮人入汉土,大小头领不会答应,二来,也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离开五溪,要为生存离开五溪的,只占五溪的很少一部分人,皇叔的办法,不可行啊。”
刘璋望了一眼对面的蛮军大阵,对冶无铁道:“大王说得不错,我的办法就是把他们迁入汉土,其实我觉得,五溪的族人,不同意迁移,就是三个原因。
第一故土难离,谁愿意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第二故人难离,五溪人结群而居惯了,谁会想突然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第三,头领们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勇士,勇士的数量,是一个部族的力量象征。”
刘璋缓了一口气道:“本侯觉得可以为大王解决第二和第三点,以前我益州一直与荆州不和,常在两州交界发生争端,所以这一带人口稀少,但是这并不表示这一带缺少肥沃的土地。
从涪陵到临江,有乌江长江两条大江,支流密布,沿岸都可开垦良田,但是却没有太多汉人。
我的意思是,五溪人如果难离故人,可以一个寨一个寨的迁移,一个洞一个洞的迁移,都迁居到同一个地方。
如果洞主寨主怕失去权力,本侯给你们绝对自治的权力,所有原寨的人可聚集到一起,成为自治亭,自治乡,甚至自治旗,由原来的寨主洞主统辖,寨主洞主也由你们自己任命,本侯绝不干涉。
所有亭乡可听调不听宣,三到五年免税,只约法三章,第一,所有自治乡自治亭,皆属大汉,第二,自治乡自治亭不得滋扰汉民,我会和你们商议出一个自治的律法,在尊重你们习惯的基础上,维持蜀东的秩序,当然,汉人滋扰你们,本侯亦必严惩不贷。
第三,自治乡自治亭,有出兵和纳税的义务,至于细节,我们可以再商议,但是这也是表示你们归属大汉的实质象征。”
刘璋淡淡说完,冶无铁看着刘璋笑了一下:“皇叔还真是好算盘,当初一个一个招不够,现在要一个寨一个寨的招了,虽然迁过去的族人,周围都是故人,可是故土难离的还是大多数,他们会更愿意一起生活在故乡。
至于头领们,别说要他们出兵和纳税,就算不出兵纳税,他们也更愿意在山里做头领,那什么自治亭自治乡,说起来自治,最后还不是受汉军监督约束,他们是不会愿意的。”
“难道这些头领在五溪,就没有纳税和随征的义务?恐怕也会向大王你缴纳一些物品吧,如果大王要动兵,他们能随意抗命吗?”
冶无铁一愣,刘璋释然笑道:“只要是群体,都会存在纳税和征兵的,只不过形式数量不一样罢了,自治乡自治亭,都是汉土,而且生活在我益州境内,也被川军保护,纳税和随征都没什么奇怪的,而且我保证,农田的产出,一定比你们打猎要高。”
刘璋缓了一口气,又道:大人知道曾经盛极一时的匈奴吧,现在匈奴迁居汉土,也基本就是以我提出的这种方式存在的,整个匈奴受护匈奴中郎将管辖,自治权利很大。
而他们的生活环境,已经比几百年前,他们最强大的时候,还要稳定,唯一的就是,匈奴人似乎很受压迫,受汉人歧视,本侯可以将汉蛮平等写入律法,并严格执行,让汉人就算心里歧视你们,表面也不敢歧视,如何?”
“皇叔想得还真周到。”冶无铁平时从来不考虑这些,对刘璋的提议不置可否。
刘璋继续道:“刚才我说了蛮人不愿迁移的三点因素,最重要的还是第一点,故土难离,是绝大多数五溪人的想法,那本侯也可以让他们不出来,本侯可以派人指导你们农耕嘛,五溪五溪,既然都是靠着溪水的,那还能找不到灌溉的地方吗?
同样的,如果要接受粮食资助的,也必须答应约法三章。”
“这个提议听起来倒不错。”
冶无铁完全不擅长这些,只能由着刘璋说,而五溪确实如刘璋所说,五溪境内也是河流遍布,大概位于今天的四川东南,重庆南部,湖南以东,贵州以北,土地虽不算肥沃,却也不贫瘠。
“大王,本侯不知道你听进去没有,但是我希望大王仔细考虑一下,我刘璋很少和敌人这么多废话,因为到现在,我也没把大王当成敌人,大王得为五溪的族人想一想。
本侯知道现在五溪的处境,打,你们不一定打得过我,就算打得过,也打不败,我退守涪陵,你们只能抢山野,这里人口稀少,就算抢到,又能抢多少?能挨道猎季吗?而要是战败了,你们就到绝境了。
听我的话,建立自治亭自治乡,明年的粮食没有问题,今年的粮食,本侯也会尽量补给,现在许多出来开垦田地的年轻人,我会适当多发一些口粮,让他们可以分一些给山上的亲人,缓解你们的压力。
但是大王如果不答应本侯的请求,那就没办法了。”
刘璋回头看了一眼,叹口气说道:“我身后这数万大军,必然是蛮军抢劫的最大障碍,蛮人接连灾害,又不敢下山抢劫,必然内乱,大王准备好了吗?
或许大王觉得,内乱一下,吞并一下,也能延续五溪,毕竟每次灾害都是这样过来的,本侯无法深入群山,不能奈你们何,但是大王别忘了,五溪还有一个邻居。
南中蛮人与本侯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刘璋看着冶无铁,冶无铁心突了一下,南中蛮人一直与五溪蛮人摩擦不断,谁被削弱,另一方就会火上浇油,刘璋这样说,就是要扶持南中蛮人对付五溪了。
五溪绝粮,必然内乱,冻饿加上战乱,每逢这样的灾劫,人口都会减少一半以上,这也是蛮人一直人口稀少的原因,受了这样的重创,如果南中蛮人在刘璋的扶持下趁火打劫,那五溪的领地恐怕会被吞并大半,这是冶无铁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