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太阳落得早,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天渐渐暗下去。整个世界像一块巨大的果冻,凝住。但只有这个房间不属于那块果冻,暖黄色的灯,混着淡淡医用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各种颜色的糖果,藏在袖子里微红的手指,一切,都令人心安。
高暄胸闷的感觉有缓解,但还是难受,睡也睡不着,拿着李昭阳新给她整理的考前笔记转移注意力。李昭阳往她身后多垫了两个枕头,让她舒服些,自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玩数独。
“我走了,他们主持是怎么安排的?”看了会儿题,虽然身上难受,但高暄的大脑终于开始运作,想起问晚会的事。
“我不知道,谢耳应该有安排。”李昭阳不抬头,自己刚才是不是说去问谢耳晚会情况来着。
“你刚才不是······”“我忘了。”李昭阳倏地起身,“医生,该拔针了!”
不说算了,学生会那帮人那么鬼机灵,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回去再问哥哥好了。想到这儿,高暄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要给高兴发微信,晚会差不多该结束了,不知道哥哥回去没。李昭阳拦住她,说:“我刚才和他说过了,现在差不多要到了。”高暄放下手机,正好医生来拔针。
“好了,按住。”医生拔出针头,嘱咐高暄:“按时吃药饭也得好好吃,你这身体太弱了。”高暄乖巧点头:“谢谢医生,今天麻烦您了。”可不麻烦吗?不光打针救人,还得给换衣服。
“对了,”高暄偷偷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玩手机的男生,压低声音:“医生,我来的时候穿的那件裙子呢?”
“哦,哎呀,对不起啊小姑娘,”医生早就接到了李昭阳的“指令”,故意学着她压低声音:“裙子脏了,我想帮你洗洗来着,谁想到洗衣机一绞裙子就碎成布条了。”
“您,您用洗衣机···洗那件裙子?”高暄觉得自己胸口更闷了,怎么办怎么办······
“对不起啊姑娘,阿姨好心办坏事儿了,这样吧!以后你看病,阿姨都不要钱了好不好?”医生笑的一脸歉疚,真跟那么回事儿似的,退进了另一间病房。高暄欲哭无泪。
“宝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高兴冲进医务室,慌得一批,抓住高暄的胳膊上下左右一顿瞧。“宝妹,你怎么突然犯哮喘了?大冬天的谁给你碰的花粉?啊?是不是有人给你送花了?你告诉我,是谁?你看我不撅折他的!”高兴被大海撂在办公室打扫卫生,接到李昭阳的消息一着急还被拖把绊了一跤。
“哥,哥,我没事儿,打几针就好了,你先冷静,冷静。”
“是谢耳,而且也不是送给高暄,他是要送给校长,高暄是被误伤了。”李昭阳终于不再摆弄手机,举报了学生会主席,顺便给高暄补了个刀。
说曹操曹操到,谢耳打电话来负荆请罪了,至于为什么不亲自来,当然是怕挨打。“学姐,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花粉过敏啊,真的!我错了!”
“我没怪你啊,你别这样了,专门打电话来就是和我哭的啊?”高暄头大,明明生病的是她,怎么一个两个还要她安慰。
谢耳当然不是专门来哭的,昭阳学长给了指示,他得执行。“学姐,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今天你穿的那条裙子,我要送给你做道歉礼物,弥补我对你的愧疚,你一定要收下!”
“啊?那不是你们租的衣服吗?你给我了回头怎么和人家店里交代啊?”
“没没事,本来就挑便宜的租的,买下来也没多少钱。”谢耳心想,姐啊,别问了,收下!快收下!
“那你多少钱租的?我还是付钱给你吧,它已经被我弄坏了。”高暄脑子里浮现出一堆烂布条儿。
“不不不,我说了要送给你的!不管好坏,它已经是你的了!你拿它抹桌子我都没意见,但是!学姐,你如果付钱给我,那就是不接收我的道歉,我,我难受啊~”狼嚎再次出世,说实话,这一天下来,谢耳真的需要一些金嗓子。
“好好好,你,你别哭,我知道了,我收下了,收下了。”高暄还病着,一着急说话太多又喘的难受,李昭阳见状直接夺了她的手机,对那头说:“废话太多了。”然后直接挂断。哭的入戏的谢耳一激灵,完了,学长不满意!
“你干嘛?我还没问他晚会怎么样了。”高暄重新拿回手机,皱着眉蛮不开心的样子。
“晚会要是出问题他就得去冲校长乱叫唤了,有时间和你道歉就说明没问题。”李昭阳现在对高暄经常漏出一种无奈的表情,自己喜欢的人,再傻也得认真解释。
“对啊,我有点缺氧,脑子不转了。”虽然身上不舒服,但高暄现在心情还好,还能开的出玩笑。
“哎呀,宝妹,缺氧就省点力气别说话了,想要什么就递个眼神,哥给你办。天都黑了,咱回家吧。”高兴边说边给高暄戴上帽子,又把自己的围巾戴在她身上,高暄被捂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天已经彻底黑了,高兴背着高暄,一路踩着北风回了家。
李昭阳在两兄妹走后才离开,那件裙子,最终因为心疼钱他还是没舍得扔。医生把衣服装在塑料袋里,露出老阿姨猥琐的笑容,说:“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对吧?”
“阿姨,你好变态。”李昭阳扔下这句话提着衣服扭头就走,急着隐藏自己发红的耳根。
回家前,他去了趟干洗店。
“小昭,你回来了。哈~”一个长长的哈欠,齐雨晴昨晚灵感迸发,写到早上七点才睡,李为已经叫好了外卖,把她给喊起来了。李昭阳被突然出现在客厅的母亲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了。
“老公,你学做饭好不好?我本来日夜颠倒就很伤身体了,还要吃这些没营养的外卖。”齐雨晴披头散发,女鬼式撒娇。
“对不起啊老婆,我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啊。”李为满心愧疚,拿筷子放到老婆手里。
“好吧好吧,唉,我就没那个女主命啊!”齐雨晴叹气。李昭阳夹菜的手一顿,不懂就问:“妈,你的女主都遇到了会做饭的男朋友吗?”
“儿子,小说就是你妈我做梦的地方,现实中遇不到,当然要在虚拟世界里弥补自己了。”齐雨晴边说边斜了一眼认真扒米饭的李为,摇了摇头。
“所以男生会不会做饭对女生来说很重要。”李昭阳得出了这个结论。
“当然!”齐雨晴眼珠一转,拍案而起。“你问什么突然关心这些?哈!果然!”
“今天的地沟油特新鲜,您多吃点,我回房间了。”再待下去,他怕是也吃不了东西。
“哎,你刚吃几口啊?你那屋里有什么啊这么着急?”齐雨晴叉腰,李为在一旁劝:“别管他了,吃饭吧,菜都凉了。来来来,坐下。”
李昭阳自动屏蔽老母亲的八卦,房门一关,打开某宝开始搜索“入门级菜谱”,“做饭新手必会菜谱”,挑了几个,下单。当手指轻轻落在“付款”上的一瞬间,他脑海里突然冒出好多“以后”来,以后,他们会在一起,会结婚,会相拥取暖,会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做同一个梦。想到这儿,李昭阳心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叮咚——”手机响起,定好的夜跑时间到了。换一身运动装,李昭阳拿着手机开始了今天最后的锻炼减脂。汗液与冰冷的空气相遇,刺得他浑身一颤。天真的又要冷了。
暂时停下脚步,李昭阳给高兴发微信,不接。
此刻高家正在吃饭,高兴的手机放在自己房间。
“小暄,现在还憋的厉害吗?”高母望着神色恹恹的女儿,一脸心疼。
“没事儿,妈,我都习惯了。”高暄给母亲夹了口鸡蛋,笑着安慰。高兴看妹妹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都要碎了,永远都是这样,不管自己开不开心,永远都是笑着回答。
“宝妹,一会儿吃药的时候捎带着喝个感冒灵,别感冒了。”
“是啊,小暄,马上就期末了,千万注意身体,可别上战场的时候趴下了。”高父也说道。
不管说什么,高暄都笑着应下,胸口闷得要死,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李昭阳跑完剩下的两圈,高兴还没回微信,他直接打电话,接了。
“喂,昭阳。”
“恩,高兴。我刚才查了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气温都很低,还有一天就期末考了,你注意着点高暄,让她穿厚点儿,她这次好像铆足了劲儿要拿第一,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第一,但如果因为身体原因发挥失常她肯定会很难受。今天回家她还穿的那双高跟鞋,脚估计有点受凉,今晚给她冲个感冒灵,哮喘就够难受的了,别再发烧什么的。”
高兴呼吸渐渐急促,对李昭阳说:“昭阳,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什么?”
“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够做到像我一样关心高暄的人。”
李昭阳闻言一愣,随后又忍不住弯唇:“谢谢,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挂掉电话,高兴立刻到妹妹房间监督吃药,先是感冒灵,然后就是一堆看不懂名字的药瓶。看着她拧开一个又一个药瓶,倒出药,就着水咽下,又一个一个把药瓶拧好,高兴就恨不得替她受这些罪。
“暄暄,要是哥哥能替你生病就好了。”高兴轻抚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尽管这并不能真正起到什么作用。
“哼,你还说,肯定是你在咱妈肚子里的时候把我营养都抢走了!所以我身体才这么差。”高暄假装生气。
“是是是,我的错,所以我这不是早你几分钟出来做哥哥,照顾你一辈子来弥补嘛!”高兴起身,帮她把药放进书包里,说:“明天还要降温,多穿点儿,换上白色的那件毛衣,围巾也戴着,还有口罩,现在空气不好。”
“哥,你好啰嗦啊!”高暄佯装不耐烦,鼓着腮帮子吐槽,高兴抬手就要赏她爆栗,赶紧补救:“不过我喜欢。”高兴哭笑不得,还未落下的手摸摸她的头,说:“一会儿洗漱完早点睡,身上不舒服就别看书了。”
提起看书,高暄压力又来了,马上就考试了,自己这个状态实在不太行,想拿第一名的奖学金估计没戏了。肩膀在一瞬间垮下去。“哥,我真的特别想拿第一。”高暄就着高兴的手倚在他身上,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第一名发的钱多。”“噗嗤——”高暄认真的语气成功逗笑了高兴,“你要是想要钱,我把我的那一份给你好不好?”
“你的?哪一份?”高暄疑惑。
“你忘了,除了前三名有奖学金,进步名次最多的前三名也是有奖学金的,虽然没那么多。”
“噢,我忘了,你找徐赟补课后确实进步神速。但不行,那是你的钱。”高暄想要钱是有原因的,而且绝对不能用高兴的钱。
“你花我钱花的还少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高暄表示:“这次不行!”然后,高兴就稀里糊涂被赶出了房间。
高暄躺在床上惆怅,微信提示响了。李昭阳的消息。
“红糖还在我这儿,明天一早给你。”
“好。”高暄不矫情,害羞劲儿早过了,拒绝不了的就好好接受。
“我自己出了一张试卷,题型应该能和期末重合一部分,想不想做?”
“有电子版吗?”
“有,但不能发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该睡觉了。”“不要想期末考试的事。”“明天把试卷给你看。”“晚安。”
高暄看着一条条消息蹦进来,笑得傻呵呵,即使很不舒服,但她今晚也可以做个好梦。
高暄真的做梦了。她梦见自己去了沙漠,太阳烤的她汗流浃背,热得受不了了,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穿着羽绒服,拿着保温杯,于是她开始脱衣服,羽绒外套,围巾,毛衣,靴子。
啊,终于凉快了。
第二天一早,高暄努力爬起身,却发现自己额头发烫,从床头柜里拿出体温计量了,三十九度。高暄似乎已经习惯了各种病找上门来,尽管现在她头疼欲裂,胸闷难受,她还是淡定地找出退烧药先吃了,然后吃早饭,和哥哥一起上学。
到了学校高兴才察觉,高暄似乎比昨天还虚弱,懒懒的,话也不说。一问才知道果真还是没逃过发烧。
李昭阳看同桌一直没来就开始担心,去问了徐赟才知道高暄病的更厉害了,正在医务室输液,高兴陪着。也不管什么晨读不晨读,李昭阳直奔医务室。
高暄已经退烧了,但哮喘被发烧勾的更严重,不停地咳。看李昭阳进来,高家兄妹皆是一愣,高暄没力气,高兴先开口:“来了。”高暄暗道,这语气怎么像哥哥知道他会来一样。
“晨读还没结束。”高暄的眼睛有点疼,目光移到李昭阳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就没力气再动了。
“我什么时候按课表安排来过?”
“……”
李昭阳搬了把椅子和高兴并排坐着,两个人不多说话,但配合的十分默契,给高暄倒水,喂药,打饭,掖被角。
虚度了一天光阴,还拉着哥哥和李昭阳,高暄有点愧疚,尤其是李昭阳。“对不起啊,明天就考试了,我还耽误你复习。”
“不用,我没什么好复习的。”十分“李昭阳式”的回答,但高暄心里瞬间好受多了。
明天要考试,考场要提前拉好,桌洞都要清空,徐赟已经帮他们三个把这些事做完了,抱着四个书包来医务室找人。他看到李昭阳就火大,书包直接砸过去,被李昭阳眼疾手快接住。
“果然大海好忽悠,你逃一天的课他都不管,我一张嘴就被张断峰臭骂了一顿!不就比我高那么几十分吗?切!”徐赟这种自毁式的吐槽真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医生都被他逗笑了。
李昭阳十分肯定徐赟的学习能力,几乎是打了七折的高兴,但除了成绩,徐赟真的···蠢,让人十分想欺负。“你说得对,我确实比你高几十分,并且我也认为这没了不起。”
“你!你讽刺我!”
“恩,你说得对。”
徐赟气得跳脚,李昭阳云淡风轻。高家兄妹默默摇头,向徐赟表示同情。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几人欢喜几人愁。成绩单公布的第一天,华兴中学的官网坚持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崩掉了,大家口是心非地说着不在意,但其实都紧张得不得了,毕竟华兴尖子生扎堆,优秀的人掉进优秀堆里立刻变得普通了。而且,大多数人会通过口是心非来减缓自己的责任,考好了会被人夸天才,不努力也能考好,考砸了也能以此为托词借口,我本来就无所谓啊。像高暄这种把“我就是很想考好”写在脸上的,属实不多见。
但,高暄考砸了。
级部滑到第七名,市里排名八十三。考试那两天,她的哮喘愈发严重起来,并且得了重感冒,再加上生理期,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足以形容。
高暄当时觉得自己简直要死了,头疼的要炸开,胸口被石头堵住,小腹和后腰持续不断传来酸痛感。
徐赟劝她别考了,去住院,但高暄不同意。高兴一下考场就去看高暄的情况,怕她硬撑。李昭阳就坐在她前面,但很反常的,他这次什么也没说。
即使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排名和分数的那一刻,高暄还是很想哭。明明自己这么努力了,如果不生病的话,好歹可以保住第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