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荷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子,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她说什么来着?那谭继荣天生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哇!谭氏和钱里正夫妇在这边说得热火朝天,半天也没个定论,只怕他早就憋不住想跳出来秀存在感了,真是个搀和帝啊!
谭氏怔了怔,转过头去对她爹道:“您歇会儿吧,这事儿是咋回事您都不知道呢。”
“那我还能有啥不知道的?不就是你们张罗着给如意说亲,让她再嫁,那丫头没看上人家吗?兴旺都跟我说了!”谭继荣得意洋洋的一拧脖子,“要我说啊,这事儿根本用不着商量,我瞧得出来,你和阿贵都对那个啥季先生很满意,既如此,就该趁早定下来。这婚姻大事嚒,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还非得让如意答应了才行?她懂个屁啊,我看你们脑子里长泡了吧?”
在这个年代,由父母来决定子女的终身大事,的确是一种常态,谭继荣说得没错。不过,各家也有各家的交流相处模式,不能一概而论。说起来,简如意和他可是隔了一辈儿的,自有父母替自己做主,哪里又轮得到他来管?
简如意的脸色倏然变得很不好看,张了张嘴,又强自忍下了,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不过,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林初荷却瞧见,她已经紧紧攥起了拳头。
林初荷突然产生了想去搬个小凳子,再拿一包瓜子的冲动。嚯呀,一出好戏即将上演,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呀!
对于她的所思所想,谭继荣自然是一无所知,见谭氏、简阿贵和简如意在听了他的话之后都不发一言,他就双掌一个对拍,呼呼喝喝地道:“哎呀,你们性子咋恁样不爽利,真真儿急死个人!这还有啥想头,那季先生可是个秀才,你们当爹娘的拍板答应了,这事儿不就成了吗?还折腾啥?”
简阿贵轻易可不敢再招惹这个老丈人,如今便为谭氏马首是瞻,谭氏不说话,他当然不会开腔。简如意正在酝酿情绪,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因此,满屋子人都不约而同地齐刷刷看向了谭氏。
“爹,您就少说两句吧。”谭氏嘴里啧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耐地道,“我知道您性子急,啥事都得立马定下了,您心里才踏实,但是……”
“但是啥,你甭跟我但是!”谭继荣一拍桌子,气呼呼地道,“咋说你也是如意她娘,你为了她好,给她定下这门亲事,说出去谁也不能挑你的理儿,就是你闺女,往后也只有感谢你的份儿!我当年……”
他拉开架势,源源不绝地唠叨起来,噼里啪啦说个不休,唾沫星子直往外喷。明明这一屋子人都是在讨论简如意的亲事,他却翻来覆去将自己从前那些个威风史拿出来炫耀。千言万语,用一句话总结,那便是:操控子女,我是行家,绝不给他们任何为自己做主的机会……
除了他自己,满屋子人都听得很不耐烦,然而,因为他年长,又是简阿贵的老丈人,连同钱里正在内,都不好意思出言打断,只能生生受着。
林初荷一直牢牢注意简如意的动向,此刻见她呼吸急促牙齿紧咬,拳头已经捏得咯咯响,心中顿时一阵雀跃。
来了来了,简如意的怒气槽已经蓄满,战事一触即发!
她恨不得找个铁锅盖敲一下,以示大戏开锣。无奈手边没有现成的道具,她又不肯错过这么精彩的场面,只能在心里默默“咣”了一声。
下一刻,简如意果然跳了起来。
“你还有完没完,谁有耐性听你在那儿絮叨?”肥兔子上身的简如意一个箭步蹦到谭继荣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喝道,“我嫁不嫁人关你屁事啊?啥你都要管,啥你都要搀和,你是不是闲的劲儿没处使啊?你那么无聊,上外头跑两圈呗,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张罗!”
屋子里一片寂静,谭氏和简阿贵都傻了,竟然不知道出言阻止。
自打父母过世之后,谭继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指着鼻子的骂,一时之间,好像压根儿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瞪大了眼睛看着简如意,眼神居然有些惊恐。过了半晌,他终于醒过梦儿来,一拍桌子站起身,声音轰隆隆犹如雷鸣:“你说啥,反了你了?”
“你趁早闭嘴吧你!整天嘚啵嘚啵的,自打你来了,我家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我爹脾气好,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啥都不跟你计较,你还真当你自己是玉皇大帝,说的话是圣旨?我呸!我简如意要是让你做了我的主,我立马撞死在院墙上!”简如意丝毫也不怵,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标准姿势,双手叉腰飞快地翻着嘴皮道。
“如意,你发疯了是不是?不许跟你姥爷这么说话啊!”简阿贵轻咳一声,色厉内荏地道。语气虽然十分严厉,但话却并不重,显然他也实在是烦了谭继荣了。
“爹!”简如意跺了跺脚,“你啥都听他的,他也没给你一个好脸儿啊,咱凭啥被他骑在头上拉屎?”
谭继荣被她抢白了两句,落了下风,心中着实不忿,脸红脖子粗地嘲讽道:“你爹听我的,那是他懂事,上道。至于你,就是茅坑里那玩意儿,又臭又硬!你也不去照照镜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人家可是秀才,看上你,那是你有福,你还在这儿拿乔作势的,你也配?”
“他那么好,你自己嫁给他去呗!”简如意一翻白眼,冷冷地道。
林初荷憋笑憋得肚子疼,忙拉过简元宝将他搂在怀里。旁人看起来,还以为她是担心简元宝害怕,特意护着他,却不知她将脑袋摁在简元宝肩膀上,趁机笑了个够本。
“好哇,这就是你们生出来的好闺女,我的好外孙女啊!”谭继荣气得声音都发抖了,哆哆嗦嗦指着简如意对谭氏道,“你还不给我大耳刮子扇她,她说的这叫人话?”
“哎呀爹!”在钱里正面前,谭氏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尽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不行吗,还能不能消停点儿?”
“我可是为了她好,你让我消停?”谭继荣眉毛都竖了起来,“这些年我给你们做主,一个个儿地婚事都是我给张罗的,我可从没听见一句埋怨的话。这还是我孙子辈儿的哪,就敢跟我这么说话了!”
“姥爷,您就别在那儿逞强夸口了,我都替您臊得慌。”简如意一个字一个字刀子似的往外蹦,“咱不说别的,就说我娘这门亲事,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何至于到了今天,还需要你拿钱周济?你骂我爹的时候可没留情面,怎么这会子,他又变成你的功绩了?”
“如意!”简阿贵躺着中枪,脸上实在挂不住,暴喝一声站起来,“你给我滚出去,甭让我看见你!”
简如意一咬嘴唇,双手在背后张开,呈起飞状泪奔而去。谭继荣也坐不住,被郑氏和谭志丰两口子劝着,气鼓鼓地回了东厢房。
谭氏脸上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看向钱里正和米氏道:“对不住啊两位,让你们看笑话了。我爹脾性大,如意她……如意她也是头倔牛,这俩人凑在一处,就跟针尖对麦芒似的,整天都是这样,过一会子又好了,我真真儿是没办法。”
钱里正方才几次三番想走,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此时听谭氏这么说,便打着哈哈道:“咳,这有啥,弟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谁家都是一样的,就是我家,你们平日里瞅着算是和美了吧?那照样是三天两头闹得鸡飞狗跳!季先生那事,既然如意不愿意,我们也不能逼她,要不……”
林初荷转了转眼珠,怯怯地对谭氏道:“娘,其实,我姐的心思,我大概知道。她心里藏着可多事了,虽然不喜欢我,但我俩毕竟住在一个屋里,有时候她闷得不行了,也会跟我透露一点儿。”
谭氏讶然:“哦?你姐跟你说什么?”
“我姐说……她咋说都是嫁过一回的人,又嫁的不好,落到这个下场,心里难受得很。现在,只要一有人跟她提‘成亲’俩字,她就直发慌。那季先生,她压根儿就不认识,如果就这么嫁给了他,万一以后再出啥纰漏,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咋活了!”
“这是真话?”谭氏愈加吃惊。
“可不咋的?”林初荷认真地道,“娘,我有个想法,也不知道想得对不对,要是说错了,你们可别笑话我。我觉得吧,要不,咱想法让我大姐和季先生见上一面,我姐那么聪明,只要说两句话,肯定就能对季先生的人品有了解,到那时,她也不至于再担心呀!”
这些话,当然全都是她自己编的,简如意怎可能跟她说这个?只不过,这件事最终得有个定论,老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让简如意和季先生见一面,保不齐他俩还真就互相看对了眼,成功被送作堆;退一万步讲,如果就连见了面,他俩也还是成不了,那么,至少能让这件事彻底结束,不会再闹得家宅不宁。
不管那季先生究竟为了什么对简如意如此上心,既然他打定了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就索性给他这个机会,或是得偿所愿,或是彻底死心,一气儿定下来,再用不着纠结。
“这……有点不合规矩吧?”谭氏有点迟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