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徐老爷似乎并不怎样惊讶,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缓缓吹开浮在表面上那热腾腾的水汽,抿了一小口,方才不紧不慢道,“你为何事借钱,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林初荷看了简阿贵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由自己来说,接着便扁了扁嘴,吸溜着鼻子道:“徐老爷,我哥哥病了,病得很严重,昨晚,我和我爹娘、大姐,连夜将他送来镇上,如今正在绿云巷‘广德医馆’的朱大夫那里医治。朱大夫说,我哥哥的病,得先用人参吊命,光是那株参,就得花一百两,诊金和药钱还得另算。我们……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她泫然欲泣,抽噎道:“徐老爷,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我虽是个不懂事的笨丫头,却也常听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这些乡下人,万万不敢跟您攀关系,只请您帮帮忙,往后,我家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唔,一百两,倒算不得一个大数目。”徐老爷点点头,道,“只是,你哥哥生病,哪怕是病得快要死了,那也是你家的事,我为什么要把这钱借给你,平白无故趟你家的浑水?”
林初荷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很想哭给他看,无奈此时此刻却是挤不出泪,只眨巴了两下眼睛,带着哭腔道:“徐老爷,常言道救急不救穷,若不是事发突然,我家又实在没了法子,我和我爹,也不敢腆着脸跟您开这个口。我家是老实人,从不靠坑蒙拐骗过活,您放心,这笔钱我们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您。此外,我还能额外再许给您一样好处,保管不让您吃亏的。”
徐老爷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哦,好处?原来我徐某还得管你这小小丫头讨要好处哇!那我是不是得预先跟你说声谢谢?”
“徐老爷,我只是个乡下丫头,没见识,也不会说话,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呀!”林初荷仿佛被吓住了,朝后退了退,诚惶诚恐地瞅着他道。
“我不过是跟你说句笑话,就值得你怕成这样?”徐老爷啼笑皆非地摆摆手,“无妨,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好门路要介绍?”
“可吓死我了!”林初荷用手拍了拍心口,仿佛心有余悸,顿了顿方问道,“徐老爷可曾听说过猴儿酒?”
决定了要上徐家借钱之后,昨晚,林初荷便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半宿。
徐老爷是个商人,凡事最讲求的便是利益。一百两银子对他来说虽只是九牛一毛,但借与不借,皆是他的自由。姓徐的和简家非亲非故,就算他不肯出手相帮,在外人眼中,也是无可指摘。他是个嗜酒之人,要想成功借到钱,就得投其所好。
将猴儿酒作为成功借到钱的砝码,这样做自然与她原本的计划相悖,但人命关天,她实在也是顾不上那么多。不管怎么说,那猴儿酒的酿造方法只有她和小六子知道,只要能咬紧牙关守住这个秘密,那么主动权,就依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徐老爷果然一下子来了兴趣,表面上却依旧只是淡淡的:“略有耳闻,如何?”
“一个多月之前,我在山中偶然遇见了一个会酿酒的胖猴子,悄悄地从他那里学到了酿猴儿酒的方法。那酒我曾经尝过,甘爽甜美异常,喝过之后,不但不会头晕耳热,反而浑身清爽舒畅,脑子仿佛也清楚许多,保准徐老爷您尝过一口,就再也撂不开了!”林初荷道。
“那又怎样?”徐老爷勾唇一笑,“难不成你们酒坊也要酿这样的酒?据说猴子酿酒之法极为特别,人即使依葫芦画瓢,也未必就能学得十成相似。再说,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不瞒您说,我已经开始着手试着酿造了,就连那酿酒的果子,都是我自己个儿到那猴子洞里偷回来的!”林初荷扬声道,“徐老爷,如果您愿意借那一百两银子给我,等猴儿酒酿造成功,正式开始公开售卖,我们每月便将所得利润分给您一些,权当作是您救我哥哥一命的谢礼。您想想,不管这酒成不成,横竖您借给我家的钱,最终我们都将连本带利地还给您,您可没有半点损失。我只盼着您能出手相助,帮我家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这样做,从短期来看,也许的确是有些吃亏,但却是不得不行的一步。如果有一天,那猴儿酒真的酿成,只在小叶村售卖自然是不够的,若能得徐老爷从中铺路,便可以借着他的名头,将酒引进到镇上,甚至县里。那猴儿酒与小酒坊里的村醪不可同日而语,一旦有了些许名声,银子便肯定会滚滚而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给徐老爷的这点分利,那是千值万值。
年轻人,目光要放远一点,步子要迈大一点嘛,反正她是个姑娘家,又不怕扯着那个啥!
徐老爷嗜酒如命,虽听说过猴儿酒,却始终不得一见,更别提喝上一口了。此刻被林初荷的一番话说得心动,抬了抬眼皮道:“可是,我却觉得没什么保障呀!到时候你们那酒酿成了,却反口不认,不肯分利给我,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初荷嘿嘿笑道:“徐老爷,我知道您这是在给我下套呢。您是咱河源镇鼎鼎大名的米商、富户,见识多,人面广,要对付我们这群乡下人,还不是易如反掌?话既然说出了口,我家自然是要和您立个字据的,到时若我们反悔,您只管拿着那字据,把我家人扭去见官便是,这又怎可能难得住您?”
徐老爷也笑了,指着她道:“你这丫头,真真儿是个人精,我竟被你说得哑口无言了!”
这便是要答应的意思了?林初荷喜上眉梢,忙道:“徐老爷,您是不是愿意借钱给我们了?”
“莫急,还有个事,咱得说清楚。”徐老爷此刻再不似先前那般神色轻松,而是蹙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顺着茶碗边儿绕圈,显然是真个上了心。沉吟片刻,他便道,“若你们这猴儿酒十年、二十年都酿不好,我岂不是空等?我可不知道自己能活多大岁数啊!咱得定下个期限才是。”
林初荷暗自思忖一阵,便仰脸冲他笑道:“这个好说,徐老爷,咱们就以半年为限,等我将那猴儿酒酿好,自会送来给您第一个品尝。至于这还钱的期限嘛……”
这事儿她可不愿瞎许诺,回头就看了看简阿贵。
简阿贵一直听天书似的站在一边,简直满脑子浆糊,此时见林初荷看他,这才如梦方醒地道:“那……那一百两银子,我们也能半年还出来,徐老爷,咱立个字据,把这两个事儿都写写清楚吧!”
徐老爷摆摆手:“不急,有些细节我还得想想,再说,咱也得请两个见证人才是。反正你们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我也不怕你们跑了,那一百两你们先拿去应急。广德医馆我知道在何处,和那朱大夫也有些交情,明儿个自会将一应东西准备妥当,亲自到那里与你们将字据立下。”
说着,便命马管家回屋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又格外拿了一吊钱,对二人道:“一百两银子太重,你们不好拿,就用这银票来付诊金,只怕还便当些。小丫头年纪不大,脑子活络又能干,着实惹人喜爱,这一吊钱,你拿去买点零嘴儿吃,是徐伯伯给你的,不用你还。”
他忽然对林初荷自称“徐伯伯”,便是有亲近之意,可见对她十分满意,林初荷心里乐开了花,虚推了推,也就收了。话说,这有钱人家可真是大方啊,打发她这么一个小丫头,都能给一吊钱这么多?这钱够她攒上好几个月啦!
简阿贵揣好银票,拉着林初荷又道了谢,便和她一起,从徐家大宅退了出来。
“爹,这太多钱了,我不敢要,还是你拿着吧。”林初荷就把那一吊钱掏出来往简阿贵跟前递,手却攥得死死的,十分不愿松开。
简阿贵朝她脸上看了一眼,呼出一口长气笑着道:“人徐老爷给你的,你交给我干啥?爹不要你的钱,你好好收着,自个儿买东西吧。你这孩子真是又懂事又中用,要不是你,今儿这钱能不能借到,还得另说哪!不过荷丫头,那猴儿酒,是咋回事?”
林初荷自知今日当着他的面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就再没有瞒着的道理,况且,这酿酒一事,她也需要简家人的帮忙。只是,她一定得让简家人知道,他们欠了她的人情。
她当下也不愿意多说,只抬头对简阿贵笑道:“爹,这不是个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你别着急,等哥哥的病有了起色,咱和他一起回了小叶村,到那时,我再慢慢告诉你和娘。也不知娘今天回村去借钱究竟是咋样,咱们现在,还是先去瞅瞅我哥,好不?”
“那也成。”简阿贵就点点头,和她一起去了绿云巷。
刚走进广德医馆的大门,那简如意立时像阵风似的扑了出来,嘴里一叠声地嚷嚷道:“你们干啥去了?大半天也不见个人影!我昨晚就没吃饭,身上又没钱,一直饿到现在,前心都贴后背了!吉祥是亲生的,我就是捡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