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的了?”林初荷瞅他一眼。
这牛大栓干活儿踏实,也没啥心眼儿,是挺好相处的一人儿,只是有一点不好——他实在是太能咋呼了。平日在小山居里,无论遇上什么,他都能一惊一乍嚷嚷的满场子人人皆知。寻常小事也倒罢了,眼下连曹广森也是神态凝重,他还这样如临大敌一般吆喝——很吓人的好不好!
“都是石头那个蠢货,他把……”牛大栓急吼吼地就要开口,被曹广森一把拉住了。
“我来说。”他从胸臆中呼出一口长气,抓了抓后脑勺,仿佛很无奈似的笑了一下,“这可真是……麻烦喽!姓石那小子,把他自己个儿照管的一缸花果酒,倒进我那正在开耙的桃源酒里了。”
“啊?!”林初荷闻言大吃一惊,“你开玩笑吧!”
“咳,你几时见我拿酿酒的事开过玩笑?”曹广森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山居人手不算多,工钱不低,但每个伙计手头需要负责的活计也就相对重了些。牛大栓、石头他们几个,原本是管酿造花果酒的,开始造武陵桃源酒之后,石头每日里除了负责自己那几缸花果酒,还要负责将糯米饭和神曲汁充分搅拌混合。这个工作并不复杂,更万万称不上难,他应当是完全有余力妥善完成的,正是因为如此,曹广森才将这个相对简单的活儿交给了他,怎么……
“……石小子中午回家吃饭,睡了一觉,醒过来迷迷瞪瞪地到酒坊上工。原该将搅拌好的米饭倒进大缸里,也不知他是咋的了,竟然把正在发酵那一缸花果酒倒了进来。”曹广森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根本不合理!酿造花果酒用的是稍小一些的石头缸,而搅拌糯米饭和曲汁,用的却是大木桶,两个器皿无论外形、材质、大小都根本不相同,这眼睛得歪成啥样,才能看错?
“他是不是中午回家吃饭喝酒了?”林初荷沉声问道。
“他那人……的确是好吃两口酒,多半、多半是喝了的。”牛大栓吭吭哧哧地道。
林初荷冷笑一声。哼,酒这东西,古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写诗撰文称颂,也是她林初荷的心爱之物,重生一回,更是以酿酒这一行为生。但再美好的事物,往往也有两面性,从古至今,喝酒坏事的例子,那可也不在少数!
不过两天之前,她才跟石头耳提面命,让他做事认真经心一点,这才过了多久,居然就闯出这样的大祸!
“损失大么?”她勉强抑住心神,问曹广森道。
“那花果酒倒还好说,虽然损失了一缸子,但咱平常原本就专门多酿了一些,应是不会影响几间酒楼的订单,但坏了那一缸桃源酒,却是大麻烦。”曹广森欲言又止。
“一气儿说完,别大喘气!”林初荷瞪他一眼。
“前儿咱刚把第一第二批酒送入窖中发酵,这是第三批。那用来开耙的大石头缸已经装了一大半的酒,拢共用了三四百来斤粮食,他把那花果酒往里一倒,得,一整缸的酒可都没法儿要了,只能从头再来。”
“糟蹋粮食还是小事,我心疼的是我那百草曲。那可是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做出来的啊!现下我手头也不剩下多少了,拿来重新酿这第三批,多半是不够。我对这桃源酒原是充满信心,打算酿上一千斤,这下子……唉,他娘的,老子真想弄死他!”曹广森一开始还能保持平静,后来也憋不住火,一拳头砸在了门框上。
林初荷想了一想,转头就对牛大栓道:“栓子哥,明天你下山到处问问,看谁家卖神曲的,买一些回来。”
“可是……”牛大栓有点迟疑,“我听曹师傅说,这神曲一般酒坊用不起,普通店家也不大准备这个,咱这寒鸣山附近穷人多,恐怕不好买……”
“山下没有就去镇上,镇上没有就去县里,若是县里没有,就去泽川府!”林初荷皱眉大声道。
牛大栓吓了一跳:“啊……好好,我明天就去打听,保证给你买回来,荷妹子你消消火,别动气。”
林初荷呼了一口气,又问道:“石头他人呢?”
“他……他闯了这么大的祸,还能在咱酒坊老实呆着?趁乱就跑了!我和郑威上他家找了三两回,他娘和他媳妇都说他没在家,那我们总不能进屋搜吧?”牛大栓战战兢兢地道。
“走,上他家去。”林初荷说着扭头抬脚就要走。
李氏在旁看得心惊胆战的,也不敢拦,只小声喃喃道:“荷丫头,去了他家,跟人好好说,别……别把事儿闹大了。都是邻居,脸上不好看。”
别把事儿闹大了?现在这事儿,到底是谁闹出来的?!
林初荷没工夫搭理她,拉了曹广森和牛大栓就往石家去。林家槐连忙跟上来,道:“妹子,我陪你一块儿吧。”
“不用了哥,这是酒坊的事,该由我自己处理。你和石头是发小儿,去了,说话反而不方便。”林初荷摇头道,脚下却不停,走得飞一般。
“石头他老娘……”林家槐还想说什么,话未出口,但见林初荷几人已经绕过一道弯没了影儿,只得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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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家顺着小路往山下走,没多远就是石家的所在。此刻正是晚饭时分,屋里点了灯,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来开门的是石头媳妇,见到林初荷,她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扬起一脸笑容热情招呼道:“呀,这不是荷妹子吗?咱两家住得近,你娘跟我们也时常来往,你却很少来我们家,这许久不见,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来来,快进屋坐坐!”
说着便将三人让进了屋里。
林初荷朝四周环视一圈,桌上果然摆了饭菜,石头他老娘、妹妹和儿子围坐桌边端着碗,唯独不见他本人。见到林初荷几人,石家妹子站起来含笑招呼了一声,便进厨房斟茶。
石头他娘跟李氏关系很好,李氏曾提起过,她身子骨不好,看了好多回大夫也断不出病症来,只知道是年轻时做下的病。此时瞧着,她明明与李氏年纪相当,却生生像老了十岁一般,捧着饭碗的手,也有点颤颤巍巍的。
“荷丫头来了?总也不上我们家来瞧瞧,把你大娘都给忘到脚后跟儿去了是咋的?吃了吗?没吃的,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一点,就是添双筷子的事。你打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不跟你客气,啊?”石头他娘一面说着,一面笑呵呵放下碗,朝林初荷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
“瞧瞧这小模样,又能干,往后谁要娶了你呀,可是他全家的大福!”
曹广森在旁边就咳嗽了一声。
这还真够能打岔的。今天下晌,小山居里闹腾得一片乱糟糟,周围的住户也跟着议论纷纷。牛大栓他们几次三番上石家打听石头的下落,她们怎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听着,还能像没事儿人似的?说出去谁信哪!
“大娘,石头哥呢?”林初荷压着心头的火,尽量平静地问道。
“石头?没回来呀!”石头他娘一脸莫名,“中午吃了饭就上你们酒坊去干活儿了,这时候也没见着他的人影,我还奇怪呢,今儿咋忙到这前儿?咋的荷丫头,他没在酒坊?你们这三番四次地来,是找他有事儿是咋的?”
旁边的石头媳妇也接口道:“是啊,都这早晚了还不回来,我正想上酒坊找找他去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瞅了坐在桌边的她儿子一眼,小男孩儿立即站起身,静悄悄退到门边,趁人不注意,哧溜一声钻了出去。
林初荷一进屋就很注意周围的动向,因此,那小男孩儿的反应,并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若是没猜错,石头和他媳妇应当是住在隔壁那间房的,来时他们看过,那屋里黑灯瞎火,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但真实的情况如何,谁又清楚哪!敢情儿这小男孩儿是去通风报信去了?
闯出祸事来,先不想着承担责任和补救,反而躲起来避不见人,这石头,可真够有出息的!
“大娘,下晌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石头在酒坊里惹出大麻烦,人就跑了,不管咋说,我们也得他找到再说啊。这一方面,犯了错总不能一句交代没有,另一方面,我们这也是担心他一时惊慌,想不开啥的。”牛大栓对石头他娘解释道。
“我当是啥,原来还是为了这事儿啊!”石头他娘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神态,“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他打从中午去上工就没回来过,我瞧你们这意思,是不信我?嗐,不就是一缸子酒的事儿,等他回来,我好好说他,让他改,让他给你赔不是,好不?荷丫头,咱都是二三十年的老邻居了,这点子小事儿,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这点子小事儿?她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不是看她年纪大,身体又不好,真想揍她!
“大娘。”林初荷依旧不动声色地道,“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我们忙活一冬,就是想让明年酒坊的日子好过一点。酒坊能多挣些,大伙儿手头,也能多拿点工钱。今天石头哥闯出这么大的祸,很有可能让我们一冬天的心血的白费了。我来找他,也不过是想让他把事情说说清楚罢了。他要是在家的,麻烦你把他叫出来。”
“不是跟你说了吗,没回来没回来,你要是不相信,我们能有啥法子?”石头媳妇在旁翻了翻眼皮。
正在这时,石头老娘忽然毫无预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捶着心口,大声嚎啕起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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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