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牛大栓,是和林家槐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两人年龄相仿,也颇为投契,只是与性子憨厚踏实的林家老大相比,他无疑更加活泼外向些。早些时候林家槐在寒鸣山上组织了几个年轻人往简家送野果,牛大栓也是其中之一,如今他忽然来访,林初荷理所当然的就认为,多半是那送野果的事情,出了什么岔子了。
“栓子哥来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便迎上去对牛大栓道,“我哥去镇上了,这两天不在家呢,你来是找他有事,还是?”
“不是,不是。”牛大栓摆了摆手,笑呵呵地朝正在热火朝天施工建造中的酒坊工地瞅了一眼,“前儿听家槐说,你准备张罗着在咱山上开酒坊,我就来看看,倘是有啥要帮忙的地方你就只管开口,你是我眼瞅着长大的,用不着跟我客气,啊?”
林初荷就笑了:“这工地上的工人们干活儿实在,目前看来还挺省心,要是有啥事,我肯定去找你,绝对不跟你讲虚礼。”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栓子哥,这段时间你们去简家酒坊送野果,还顺利不?”
“就那么回事吧,咳!”牛大栓就打了个唉声,“如今那个姓谭的女人,天天在那个新酒坊里头坐镇,我看她那人,不是个好相处的。每回我们送去的野果子,她不是嫌这就是嫌那,鸡蛋里都能给挑出骨头来。一会儿说我们送去的都是歪瓜裂枣,一会儿又埋怨我们缺斤少两。妹子,不是我自夸,我们山上这些人哪,挣钱都是凭良心的,不会贪那点子小便宜,她这不是往我们脸上抹黑吗?”
这个牛大栓在寒鸣山上是出了名的话多,爱唠叨,不过干起活儿来还算实诚。林初荷虽然并没有幼年时的记忆,但平日里听林家槐说起他来,也总是满口夸赞。如今瞧他的模样,仿佛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林初荷也就估摸着,他今天来,肯定不是只想发发牢骚那么简单。
她想了想,便将牛大栓让到场子里临时搭的一个木头架子旁边坐下了,顺手给他倒了一碗水,微笑道:“谭氏那人,就是那个脾性,反正只是挣钱,又不用跟她天天相处,甭搭理她就完了。她爱说,就随她去,反正被她嘀咕两句,咱也不会少两块肉,是吧?”
“说的是,挣钱嘛,受点闲气那是难免的。”牛大栓点头表示认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荷妹子,最近我老琢磨着,总这样一趟趟往山下送野果,难道还能干一辈子?听说你这酒坊很快就要开张了,你肯定得招伙计吧?你栓子哥我是个脸皮厚的,也不怕你笑话,我就直说了吧。依你看,到时候我来你酒坊给你当个伙计,能成不?”
原来是为了这个,林初荷就暗地里点了点头。
她早就想到,自己离开简家之后,这寒鸣山上给简家酒坊送野果的伙计们,心中多半是有些犯嘀咕的。毕竟从前,自己无论是过秤还是付钱,都十分痛快,又加上有林家槐那么一层关系,这些人干起活儿来会觉得比较踏实。而谭氏,她是那样一个不容人的货色,无理都要搅三分,这些个送野果的伙计,又大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谁愿意受她那份气?时间一长,生出异心,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见她低头不语,牛大栓便有点沉不住气:“妹子,你是觉得我干不好是咋的?没事儿,行不行的你一句话,我知道你们开酒坊,自己做生意,凡事都得小心谨慎一点,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是的栓子哥。”林初荷连忙摇了摇头,“我哥在家的时候跟我们提起你,总是满嘴里夸你,说你干活儿地道,有交代,你要是愿意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栓子哥,最近去山下送果子的那些大哥们,心里是不是都不大痛快?”
“可不是?”牛大栓使劲一拍大腿,“我也不瞒你,跟你交个底儿吧。其实,今儿就是大伙儿让我先来你这里探探口风,你要是愿意让我们在你这儿干活,那山下的野果子,我们就不送了。反正我们跑一趟,挣一趟的钱,也不会亏,他们家到时候有没有野果子用,也跟我们没关系,你说是不?”
“嗯……”林初荷刚要开口,却被他抢着打断了。
“你离开他家的事,家槐也没跟我细说,不过我们也去送了好几个月的果子了,一来二去的,跟那简家酒坊的伙计也算混得熟了,将事情知道得七七八八。我们都是看着你大的,大伙儿一听说那姓谭的女人那样对你,心里可都憋着火呢,好几个脾气拧的,当时就想撂挑子!唉,这不是为了养家,没办法吗?你这儿要是愿意让我们来,我们立马就跟他那儿掰了,好像谁想伺候他们一样!”
林初荷也猜测多半就是这么回事,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定主意。
简家酒坊出产的猴儿酒,全靠着寒鸣山上送下去的野果支持,如果牛大栓他们以后不再做这档子生意,无疑就是断了简家的后路。虽说简家如今是生是死,和她再没有一丁点关系,她也压根儿懒得去管,却总觉得,这样做似乎有失厚道。
自古以来同行相轻,竞争激烈,各出手段,这都十分正常。但没必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吧?
见她坐在那儿发起呆来,牛大栓也知道她可能还没想好,也不敢再急着发问,只静静地等着。倒是那曹广森,走过来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叫道:“小姑娘?过来过来,有话跟你说。”
“唔?”林初荷抬起头来看他,便站起身跟着他走到一边。
“想那么多干啥?大栓兄弟他们既然在那干得不痛快,就算咱们这里不请他们,他们肯定也会想法尽快离开,到最后,结果还不是一样?做买卖,原本就是这样残酷,你存着仁慈之心,人家却未必领你的情啊,到时候两头都不讨好,你这又是何苦?咱酒坊现在本就打算请伙计,做生不如做熟,大栓兄弟他们又是知根底的,放着现成的人不用,你这不是犯傻吗?”
“我知道,要是他们能来,倒的确省了咱们不少功夫。可是……”林初荷沉吟着道。
“哎呀,还可是个啥?”曹广森跺脚道,“针不扎在肉上不知道疼,要我说,那姓谭的凶婆子,就该让她吃点苦头,要不,她还以为普天之下都是她儿子,谁都该顺着她呢!咱现在,就该好好替自己多想想,其他人,管他那么多干啥?!”
“……也对。”林初荷点了点头。
曹广森就走到牛大栓身边,一脸严肃地对他道:“大栓兄弟,你要来酒坊上工,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不过,丑话我可得说在前头。这酿酒是个技术活,容不得一点马虎,你既然要来,可就得做好心理准备。平常咱嘻嘻哈哈,咋开玩笑都行,但若是酒出了啥纰漏,你可别怪我和小姑娘扣你的工钱,不给你留情面哪!这些话,你给你那些个同伴也说一声,他们要是仍然愿意,这两天就过来一趟,咱见见面。工钱的事,等酒坊开起来了,咱们再详谈,反正,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行,行!”牛大栓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道,“我知道酿酒这碗饭不容易吃,肯定会努力干活儿,不让你们操心的。”
既然曹广森已经拍了板子,林初荷也就无谓再考虑太多。回头想想,自己的那些担忧,其实也挺可笑的,做买卖,哪里有那么多情面可讲?她前世抢起广告单子来比谁都要舍得下狠手,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怎么重活一世,来到这个时代,反而变得前怕狼后怕虎起来?
她重新走到牛大栓跟前,道:“那大栓哥,你就告诉大家伙儿,愿意来的,就抓紧时间来一趟,有啥话咱都别藏着掖着的,想提啥条件,也都摊开来在明面儿上说。咱们互相都坦诚一点,省得办起来心里堵得慌,好不?”
“行,荷妹子你就放心吧。”牛大栓满嘴里答应,忽又想起一事来,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道,“我跟你说啊妹子,我总觉得他们那酒坊怕是开不长了?”
林初荷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为什么?他们那猴儿酒现在名声可响亮着呢,怎么会……”
“嗐,我都是听那小六子告诉我的啊!”牛大栓道,“伙计们跟你乐乐呵呵地干活儿,早就习惯了,现在,那谭氏动辄便要骂人,把酒坊里的伙计当成是孙子一样的训,一点脸面都不给人家留,人心里能高兴?还有啊,那小六子说,酒坊中午不是要提供一顿午饭吗?那家伙,饭菜做得是一天比一天差,分量还少,好十几个伙计哪,压根儿就不够吃的!”
“酒坊里还是那韦氏在做饭?是不是谭氏扣了菜钱哪!”林初荷皱着眉头问道。
牛大栓不假思索道:“那不能。小六子说了,亲眼看着账上给那简家大媳妇支的钱,一文不少,大伙儿都怀疑,是不是那女的偷摸儿把钱自个儿留下了,就拿些剩的烂菜叶子啥的糊弄伙计们。吃又吃不好,干活儿还老挨骂,我看哪,他们在那里也是呆不长了!”
韦氏是个老实人,之前虽然曾经偷过她的钱,但那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林初荷仍然愿意相信,她本质上是好的。何况,她怕谭氏怕进了骨子里,怎么敢做出这等事来?这不是擎等着挨打吗?
算了,简家酒坊跟她林初荷,又还有什么关系?
她淡淡笑了一下,道:“栓子哥,他们家的事,咱往后也别议论了,跟咱没关系。你们踏踏实实干活儿,我这酒坊肯定不会亏待你们,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