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荷很惆怅。
她一直对于自己的智商和能力十分自信,始终认为自己就算做不到力挽狂澜,至少,也可以轻易令各种纠结的局面变得柳暗花明。然而如今,在明知道自己即将要倒霉的情况下,她竟然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替自己化解这场危机。
请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乔朗那个公子哥儿的脑袋,是给雷劈过烧坏了吧?你要送礼,可以,她林初荷喜闻乐见,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连个面都不露,打发个家仆跑了一趟便了事?难道是怕当面被人拒收礼物太没面子,索性遁了去?但无论如何,这闹得不清不楚的,实在太不负责任了好么?
眼下的情形是,想要将东西还回去,却基本上连人家的门都进不了,想搁在这客栈里呢,那贺掌柜又死活不答应,似乎除了将东西收下带回家,再没有别的办法。最糟的是,还不知简阿贵那边儿会怎么想——所幸那人是简阿贵,或许还肯听她好好解释,若换做谭氏,直接烧火棍伺候一顿再说啊!
在这里,林初荷不得不严肃地再次重申:遇上乔朗这个扫把星,果然是不会有好事情的,必定要狠狠地被他害一把,这事儿才算完!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冤孽啊冤孽”?
“这些个官家子弟,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完全理解不了哇!”
直到第二天,三人将所有的东西搬上牛车,又去那鱼苗铺子里取货付账,将七八个盛满了泥鳅苗的细竹篓子搬上车,踏上归程,林初荷还是满嘴里气哼哼地嘟囔着。
简如意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来,嘻嘻一笑,掐着嗓子做作地道:“我说荷妹子,就这么一点子事,你咋还念叨个没完没了了?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听见你说梦话,都在叨咕这些呢!咋的,那乔公子送点东西给你,就叫你心里放不下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子卖了!”不等林初荷答言,简阿贵先就回头冲着简如意一声暴喝,“满嘴里不干不净的,还有点当大姐的样儿没有?!”
林初荷瞥了简如意一眼,心道叫你嘴贱,转而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天真可爱地对简阿贵道:“爹,昨天怕是你也累了,咱也没说几句话。其实这个事儿吧……”
只要能跟他把话说开,那应当就出不了大纰漏了。
然而,令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简阿贵压根儿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荷丫头。”他哑着嗓子,仿佛十分疲惫地道,“这个事,咱们回家再慢慢说。你也知道,我赶车的技术不咋地,还是得专心一点的好,省得咱路上再遇上点危险啥的。人摔一跤倒还好说,最怕把那些个泥鳅苗给弄死了,你说是不?”
一句话,将林初荷酝酿多时的一肚子解释,全都堵了回去。
林初荷偏过脑袋对一脸幸灾乐祸的简如意翻了个白眼,只得悻悻住了嘴。
这一路,简阿贵再没出过一句声,谁也不知道他脑袋里都在琢磨些什么,只听见从车头有一声儿没一声儿地传来阵阵叹息。
赶了大半天的路,牛车从南边进村的时候,家家户户已经在张罗着做晚饭了。
从官道上下来,路就开始崎岖不平,牛车在泥道上歪歪扭扭地前行,林初荷给颠的差点将中午吃的饼都给吐出来,冷不丁一回头,就见钱小乐站在路边,看样子,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简阿贵也看见了他,吆喝一声停下车,和颜悦色地道:“这不是小乐吗,咋站在这儿?”
“叔,初荷。”钱小乐彬彬有礼地跟二人打了招呼,轮到简如意,却只在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嗡隆了一声,“我下学了,等着牛二叔来接我,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到了,今天也不知为何……”
牛二叔是钱里正家的一个老仆,如今年纪大了干不动活儿,就专管接送钱小乐上学下学。
“哦,那兴许是家里有点啥事,给绊住了,要不你上车,叔捎你一段儿?”简阿贵热情地道。他是真想尽快修补和钱里正两家的关系啊!
“……好。”钱小乐犹豫了片刻,终是爬上车,眼睛根本不朝简如意的方向看,径直对着林初荷道,“初荷,你们这是进城了?”
“嗯,我爹领着我和大姐上县城买泥鳅苗子。”林初荷就点点头,“小乐哥,我瞧着你咋好像瘦了似的,念书很辛苦吧?你答应了来教我家宝认字的,总也没来。”
简如意在旁发出一声嗤笑。
“最近课业比较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你回去问问宝儿,如果他愿意的,晚上上我家来,我教他。”钱小乐一板一眼认真地道。
“行,那我回去问问。”
其实两个小孩儿有很多话可以聊,不过,当着大人的面,总归有些顾忌。林初荷说完这句话,牛车上,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时间一长,钱小乐就有点坐不住。
眼看着钱家的宅子就在前方,他忽然压低了嗓门,对林初荷小声道:“初荷,你们是不是遇上啥事了?”
林初荷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也没啥大事,不过,我觉得可能……”后头那“我要倒霉了”几个字,她没有发出声音,趁着简如意看向别处,便飞快地冲钱小乐做了个口型。
钱小乐的眉头皱了一皱,再没说什么,轻轻碰了碰简阿贵的肩膀,道:“叔,你把我在路边搁下就行,再往里走,你们就该绕远了。”
简阿贵其实也不太敢直冲冲地跑到钱里正家门前去,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坚持,依言喝停了牛车,满嘴里嘱咐他当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宅子门口,这才又驾起车来,朝西边而去。
刚走到简家小院门口,谭氏和简兴旺、简吉祥一起迎了出来。
“大老远地就听见车响……我估摸着你们今天肯定得回来,就把你们的饭也捎带着做了。咋样,这一趟还顺利不?”谭氏的表情难得的十分和煦,笑呵呵地道。
简阿贵跳下车,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在身上掸着灰,头也不抬地道:“还行。”接着便立刻不停口地吩咐,“兴旺,把那些个泥鳅苗子都搬进咱院子里,回头把这牛车洗刷干净了,明儿一早送还给罗家。足足借了三天,要是耽误了人家的正事儿,那可就太不好意思了。”
简兴旺答应一声就过来卸车,谭氏也凑上去帮忙,一边搬,一边就有些纳闷地道:“你们咋买这么老多东西?简阿贵,你皮痒痒了吧?几个尺头一看就不便宜,尤其是这三个,嚯,可是好东西啊!还有这点心……你们咋都拣贵的买?嘿,你连胭脂都买了,咱家就没人搽这玩意儿,你找揍哪你?”
她每说一句,林初荷心里就紧一分,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偏生那简吉祥这时候又迎上来,满脸笑意地道:“妹子,回来了?这一路可把你累坏了吧?娘从早上就说你们今儿要回来,我从酒坊拿了点那灵泉水,你赶紧进来喝两口,又凉快又解渴。”
“对,荷丫头,你跟着你二哥赶紧去喝口水,完了咱一家人进堂屋。”简阿贵不答谭氏的话,却对着林初荷道。
“咋的了?”谭氏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收了笑,疑惑地问道。
“不急,过会儿大家凑在一块儿说。你锅里做的啥,先把火灭了吧,咱不着急吃饭。”说完,简阿贵立刻就扔下帕子进了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脸埋了进去。
见情况不对,简吉祥连忙拉着林初荷去了他的屋子,将装着灵泉水的碗塞进她手里,看着她喝了两口,这才低声道:“……啥事?”
林初荷看他一眼,无奈地道:“咱爹多半是在跟我置气,我们这一趟去县里,又遇上那个乔县令的儿子了。他……”
“吉祥,别在那儿问你妹子,荷丫头,你也不要先跟你二哥通气,我说过了,有话咱去堂屋里慢慢唠。”简阿贵站在屋子外头大声道,又吩咐简如意,“去把你爷也扶出来。”
全家人很快就聚集到了堂屋里,简阿贵防着春喜偷听,还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坐在桌边叹了口气,对谭氏缓缓道:“车上那些个东西,你说的贵价尺头,百味斋的高档点心,还有那馥香阁的胭脂水粉,都是乔县令的儿子送的。人家指明……是送给荷丫头的。”
“啊?”谭氏和简兴旺、简吉祥、韦氏同时张大了嘴,很快,她的脸就垮了下来,凶神恶煞道,“荷丫头,这是咋回事?”
咋回事,我也很想知道好吧?
林初荷顿了顿,尽量用平稳的语调道:“哥,头前儿咱去朱大夫的医馆瞧病,遇上乔夫人和乔公子,那乔公子泼了我一身药汁,你还记得吧?娘,我回家后不就告诉你,那乔夫人赔了一身新衣裳给我?就是我身上这套啊!这回去县城,大姐嚷嚷着让我请她吃包子,我们就去了一个有名的酒楼,正巧,又和那乔公子撞上了。”
“当时大姐也在,我们拢共也没说两句话,之后便再没见过。谁知第二天,他就打发人来送了这些个东西。”
“然后呢?”谭氏死盯着她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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