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表哥一时糊涂站错了立场,念着旧情,我该善待他尚在人间的亲人。”青苑看了会李秦氏的衣着打扮,看着对方指甲缝里的土灰,思索了会,瞥了眼管事:“李冲如今在何处做事?”
李氏一族要么被发配边疆,要么配刺充当了役军。役军大都数是老弱病残,很少作为主力军参与战斗,多半从事劳役,例如在兵器库,后苑制造所,南北作坊,东西窑务,御膳厨做事。
看李秦氏手指上的灰土,还有她裤脚衣袖上的红漆,青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回公主,李冲夫妇在东西窑务做事。”御膳厨的管事道。
“发生了何事?你掌管御膳厨怎地跑去插手东西窑务的事了?”青苑轻描淡写的问起,可管事却暗道不妙。
琴台那处响起了一声轻笑:“公主,你可是要治罪?”
青苑暗道:你还真会猜我心思。
“颜大人,这宫中的事,你也想参与?”青苑冷厉的看着管事,语带斥责:“各司各苑自有管事处理其中事物,你看好御膳厨便是职责所在,跑去沾惹东西窑务的人,未免不守本分了些。”
管事急忙下跪:“公主殿下,老奴也是一时好心才会将他们带上来。”
不愧是帝王之家,这翻脸无情起来,当真如变天一般。李冲夫妇内心畏惧,生怕触怒了长公主。
“牢记本宫的话,日后守好你的本分。这里的事,本宫会处理。他们留下,你退下。”青苑负手而立,微微侧身,目光里流露桀骜之色。她身量高于普通女子,削肩窄腰,长裙拖地,发髻高盘,螓首蛾眉,微微仰头的姿态,好似月宫里的冰雪仙子。
颜文君支颐着手臂,静默的看着她,眼底的暗潮深不可测。
“公主,小的对皇室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让我们留在京城服役。”李冲上来便表了一番忠心。
青苑百无聊赖的坐回了榻:“你有何事?”
李冲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义愤填膺的状告道:“小的要举告东西窑务司官与黑市地头暗度陈仓私卖官窑瓷器,目无王法,罪大恶极!”
东西窑务司也是出身役军,还是都头。这事与役军有关涉,眼前便有个与役军深有关系的人物。
身侧有道视线划过来,颜文君低头看着案台上的茶杯,伸手托起,呷了一口,随后转眸瞧向青苑,仿若什么都不知道:“公主为何这般看我?”
青苑假惺惺的笑道:“明眼人都知道,役军首领可是你颜大人的亲信。他的手下如今勾结黑市混混盗卖倒卖,这窃取宫中财务的贼,请问颜大人要如何处置?”
头上压下来一道眼风扫在他的脖子上,凉飕飕的。李冲从方才便察觉到不对劲,可不敢抬头看琴台之后的人,可如今听青苑一点醒,打了个激灵:不妙!告密告到了当事人靠山的面前了!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李冲眼珠子一转,又道:“公主,这京城的役军少说也有十数万,一场阅兵也有花费三日,役军从上到下分为十军,五营,五都,从都指挥使到都头,已隔了山海距离,都指挥使大人鞭长莫及,难免管辖不到底下军官的暗中操纵。”
从李冲身上收回眼神的青苑转而看向颜文君,不怀好意道:“即便如此,那役军都指挥使也有失职之罪,御下无能。”
亭中陷入死寂,李冲突感一阵压迫感,而紧随而来的是刺骨的寒冷。
“这,小的只是状告菜都头偷窃瓷器,绝无其它意思。”李冲揩着额头的汗水。
“可本宫觉得此事很有意思,颜大人觉得有意思么?”青苑的手从腰间放在了茶桌上,捻起了一颗梅子含在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公主觉得有几个意思?”颜文君反问,眼底深不可测。
青苑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掸了掸裙摆,若无其事道:“颜大人既然没意思,那本宫就说说自己的意思。”
李冲心中松了口气,又叩首道:“殿下有什么要问的,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头顶上方响起青苑的声音:“你要状告菜都头盗窃瓷器,可有什么证据?”
说到证据,李秦氏便按捺不住了,从衣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本账册呈给了青苑:“这是民妇在菜都头的书房里寻到的账本,里面有他与黑市地头陈七倒卖官瓷的字据。”
拿到账本翻看后,青苑便有愠怒之色,眼睛不自觉的朝颜文君瞪去:果然是蛇鼠一窝,颜文君的亲信也不是什么好鸟,都是奸佞小人。
“公主,你觉得一个盗窃贼会光明正大的把偷赃的证据留在家里?这般愚蠢如何做得了惯犯,一次便被抓获了。可这账簿至少记了他几百桩的买卖交易,这如何解释?”
“这证据漏洞百出,也只能哄骗三岁孩童。”颜文君嗤笑,伸手捂唇,在青苑眼中这样子可真欠揍。
“这账本是如何到了你手中的?”青苑被颜文君嘲弄了一番,颦眉质问李秦氏。
底下的李冲闪过尴尬之色,而李秦氏也变得支支吾吾。
“你们有什么不好说的?还是这账本确实有问题?”青苑懒得再看账本丢在桌上,寻思着李冲夫妇的来意。
“说罢,公主这里,我们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李冲拉扯着妻子的手。
眼露羞恼的李秦氏咬紧了牙关,在青苑怀疑的目光下低下了头,哭诉道:“那菜都头是个酒色之徒,一直以来都对民妇有想法,为了找到他贪赃的证据,民妇只好委身于他。”
捻在指间的蜜饯似乎失去了滋味,青苑着恼的丢回了盘中,对李冲怒视道:“你可知此事?”
天底下有多少男子为了前程功名牺牲自己的妻女?
青苑眼角抽搐了下,看不下李冲的无能,对哭哭啼啼的李秦氏不耐道:“此事本宫会详查,若是属实,那必然还你一个公道。”
李冲看公主满脸的怒色,惴惴不安的起身带着妻子退下了。
“公主在为什么事发火?”颜文君轻巧的问道。
“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青苑脱口便指责。
“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公主是气糊涂了。”在座的颜文君站立起身,双手虚握在腹部,也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青苑看他样子似乎要走的意思,便挥手道:“你走罢。”
瞬间,阴影盖在青苑的头上,她不及抬头,耳畔便悠悠响起了颜文君的调侃:“我即便无情无义,公主还不是一样喜欢?”
“谁说我喜欢你?”青苑杀他的心都有。
“你下毒害我发妻,难道不是为了我?”颜文君反问。
青苑怔了怔,想到自己是个替身,承受了颜文君的报复,不由垂下了眼帘,无从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