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堇微愕,似乎想不到青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火药。
“难道不是么?安国的火炮远近驰名,当年海上平倭寇也是用了火器才得胜。”青苑在青州的时候,老是听前辈们说起发生在青海上的战役,自然对火药有种莫名的喜爱。
“你想得很远,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兵力,颜文君对此也颇为忌惮。”陈堇对青苑微微颔首,拂去袖子上的落花,老神在在,似乎对兵权一事成竹在胸。
“兵马……”青苑深思起来,不由想到了谈锦春。
“过几天便是秋日围猎,颜文君是辅国大臣会引导群臣,长公主也不可缺席。”陈堇提醒。
围猎场。
精铁制造的箭头中央有一条血槽,做工讲究,是上成兵器,此刻悬于一丈来长的弓箭之中。
拉满的弓弦高高的架起冲着冰雪色的苍穹,露出桀骜姿态。刚劲的食指拉着弓弦,蓄势待发,便听一声鼓乐声起。那支玄铁箭矢狂啸一声,冲入了云霄,不一会儿,便随着鸟的哀鸣声,天上落下了一片黑影。
围猎场中央,颜文君盯着天空,缓缓松开了食指,扬手一抛,弓箭落在侍从的手中。
周围的文武百官拍手叫好,奉承话一时不绝于耳。
“不就是射下了一只秃鹰,看他能得!”围猎场那么多武将,也只有谈锦春敢当场嘲讽颜文君。
坐在观席台主位的青苑吃了个青果,对这一切都不以为然。
腊冬围猎,意在宣扬武勇胆魄,方才颜文君的箭法先声夺人,惊艳绝伦,满堂喝彩,于此拉开了围猎场的帷幕。
侍从拿着猎物急忙送到后勤处让随行的御厨烹饪起了野味。
“秃鹰的肉有什么好吃的,又老又酸。公主,末将给你逮一只兔子来!”谈锦春看不惯威风一时的颜文君,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群臣里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混淆不清的污潭里清醒的站着。此人正瞧着远去的谈锦春,目光里是一抹欣赏与安慰。
青苑也看着围猎场里这些精装的侍卫将军,眼里带着一点希翼,那天陈堇与她说过颜文君最想要的东西:兵权。
自前朝覆灭之后,安国吸取了教训,在军政上改动了兵制,把全国的军队分为了两类:禁军与役军,不管什么军种,将军只有调兵之权,用兵打仗必须遵循君主命令,战后上交兵权。
如此,颜文君即便能在朝廷呼风唤雨,耀武扬威,可他仍旧不敢造次,因为兵权还握在皇家的手中。
这次安惠帝御驾亲征,便带着虎符调集三军去青州抗倭。倘若此战赢了,天子班师回朝,手握兵权,那颜文君只能藏好狐狸尾巴。
如今青苑心中有两个隐忧:一是青州的抗倭之战,二便是她如何在宫中自处。
这段日子,颜文君频频出入她的宫殿,这事迟早会传遍庆安城,想必长公主的风流史又会添上一笔笑说。
难道就打算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做人茶余饭后笑谈的乐子?
一只半死不活的兔子悬在空中,口角流血,四肢乱蹬,把身上的血水溅了满桌子。青苑原是心神不宁,忽而看到这一幕血淋淋的场面,被吓了一跳,倒不是见不得血,而是面前这个拎着兔子的猎人朝她露出一抹笑意。
寒风灌入她的锦披,后脖子起了一阵颤栗。青苑警惕的瞧着颜文君,对他这忽如其来的示好感到毛骨悚然。
“公主,你怕什么?不过是只小狐狸罢了。”颜文君托着兔子的后臀,献宝似的给青苑看,眼里带着喜悦:“我看它幼小,长得聪慧灵秀便觉得与公主甚为相配。”
这人笑得如此单纯天真,可青苑却愈加感到危险。颜文君手里沾了多少人命怕是可以编一本名册了。别看他此刻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他“笑面虎”的称号可是深入人心的。
“什么狐狸,不过是只兔子。少来弄虚作假!”青苑嫌弃,她吸着鼻子,似乎受了些风寒,微红的鼻头侧对着颜文君,这情态倒似少女对着情郎娇嗔。
从灌木丛里跳出来的谈锦春本是志得意满的扬着手里的一对野兔子,可眼尖的看到青苑跟颜文君处在一块,剑眉便拧了起来,跳了过去,伸手插在了颜文君的眼前。
“颜大人,你离着公主远一点。”谈锦春警告,上回他亲眼看到青苑被颜文君丢进了湖里,今日又见对方靠近长公主便提防起来。
“谈都虞侯如此紧张做什么?你的职责是管辖禁军,维护治安。这个围猎场里,你的位置可不在这里。”颜文君瞧了眼谈锦春的兔子,脸上又显出了令人讨厌的讽笑:“原来谈虞侯是为了献殷勤。”
谈锦春看着小人便眼气:“你还不是献媚讨好!”他看颜文君手里的兔子又小又瘦弱,鄙夷道:“你抓的兔子还不够给公主打个牙祭的。”他立马拿出自己的猎物,撑起了摇杆,摇头摆脑道:“我这两只肥兔子,可以红烧清炖烧烤。”
“噗嗤!”颜文君忽而喷笑了一声,旋即又一本正经道:“谈虞侯看走眼了,本官这只并非是兔子,是狐狸。”
瞎扯!谈锦春瞪大了眼睛,对不要脸的奸臣较起了劲:“这哪里是狐狸!我看是你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了。”
他哼了一声,转而对青苑呼哧呼哧的说道:“公主,这人胡说八道!明明是兔子,红眼睛的,当我们是笨蛋!太可气了。”
在这暗沉的庆安城中,难得见到如此光明磊落的少年,青苑微微摇头,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当真是被谈锦春的傻气与正直给逗笑了。
“公主也认为是兔子么?真是让臣伤心啊!”颜文君似乎挂不住面子,为了圆谎,便转向了围猎场在座的所有大臣们:“本丞相今日在荒郊野外拾到了这只幼小可爱的狐狸,本是送给公主当做礼物,可偏生谈虞侯认为这狐狸是兔子。”
当场的文武大臣也纳闷起来,都皱起了眉头,目光都聚在了颜文君手里的“狐狸”。
这兔子与狐狸怎可能混淆一起,二者根本无一处相似,可偏偏颜文君闭眼说瞎话,非说兔子是狐狸。
“大人们认为,本丞相手里的是兔子还是狐狸?”颜文君微笑着离开了观席台,往大臣们那处走去,竟是逐个询问了过去。
本是困惑的青苑看着这诡谲的场面,不安感烧上了心头。颜文君到底要做什么?他不会做儿戏,那么他这般装疯卖傻必然是有所图了。
“疯子。”谈锦春对颜文君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很不齿,呸了一声。
他绝不可能会是疯子,他是青苑见过最狡猾刁钻的狐狸。
在大臣们那里流转了一圈后,颜文君似乎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步伐轻快的走到了青苑身侧的席位,把手里的“狐狸”往青苑怀里塞去:“公主可听好了,那里坐着的臣子们里有几个赞同本官的话,又有几个是与谈虞侯一致的答案。”
“狐狸”瑟缩的躲入了青苑的斗篷里窝着,两只怯怯的红眼睛时不时的去瞧颜文君,好似惊弓之鸟。
轰!青苑的脑子一片空白,瞬间她明白了!颜文君这是指鹿为马,试探群臣之心。
“颜大人,你好深的心思啊!”青苑折服,论心计的确不是这人的对手。
在场的大臣也知道颜文君此举的用意,故而才会忧虑迟疑,兢兢战战。倘若有人说实话,便是违背颜文君的心意,那便是在宣判立场了,是敌非友。
“公主,上回他对你不敬,心存歹意,你莫要给他好颜色瞧。”谈锦春尚在懵懂之中,不解其意,只是一味的劝说青苑远离颜文君的视线。
围猎场死寂一片,所有人的心情都被颜文君一人搅得一塌糊涂。